中朝边境枪声响起背后-中国选举与治理网

　　枪击案过后，中朝友谊大桥依旧川流不息，而“地下贸易”者却成惊弓之鸟，夜幕下鸭绿江畔传递信息的手电筒光束也随之匿迹

　　距离丹东市30公里的鸭绿江岸边，一块大花岗岩旁，停靠着两条木质小船，显得很孤寂。不足百米外的江对岸，是朝鲜的新义州，那是另外一个世界，夜幕笼罩下，没有一丝灯光，黑暗可以吞噬一切。十多天前(6月4日凌晨)，枪声划破了这里的宁静，几名丹东居民因涉嫌越界从事边贸活动，遭到朝鲜边防部队枪击，造成3人死亡1人受伤。

　　“这些小船就是拉私货的，只有在深夜才出来活动。”丹东一家旅行社的导游金山很神秘地告诉本报记者，“拉私货”就是指穿梭于中朝边境进行走私活动。金山对自己的判断很自信，他说，这里地处鸭绿江下游，水流和缓，但江面却比较狭窄，人烟稀少，既不适合打渔，也没有旅游，但是非常适合“地下边贸”。

　　自3岁起，金山就随父母来到丹东，40多年的边境生活，造就了他对边境事务敏锐的观察力。“别小看这些小船，它们承载的货物，或许能抵得上中朝友谊桥。”

　　辽宁社科院边疆研究所所长吕超估计，这种不纳入海关数据，活跃在中朝边境的民间贸易，数量虽然难以准确统计，但可以肯定，它所占中朝贸易的比重比较大。据中国海关2009年的统计显示，中朝全年的贸易额为27亿美元。

　　友谊桥上依旧川流不息

　　横跨鸭绿江的中朝友谊大桥，是观察两国贸易风吹草动的重要窗口。6月14日上午10时许，记者站在丹东一侧桥头，丝毫感觉不到枪击事件留下的任何痕迹。

　　桥上依旧川流不息：几十辆满载粮食的大货车正在有序出关，而停靠在朝方一侧的一列火车正在等待通行信号。大桥各有一条汽车道和铁路，出于承载量的考虑，大桥采取单行方式，无论是火车，还是汽车都要先等待信号，直到对方一侧的车辆通过后，方能驶向对岸。

　　大桥的不远处，有一个商品集散地，说是集散地，其实也是丹东海关的停车场，但这里商旅云集。数百名丹东批发商和朝鲜外事人员聚集于此。有人在大声打电话，有人在焦急地左顾右盼，还有不少商人悠闲地支起了麻将桌。但是，一有货车开进来，总会有一大批人立即涌过去，向货车司机寻找商机。

　　一辆“东风”牌货车缓缓驶入停车场，中年司机跳下驾驶室，拍拍身上的尘土，取出一个装有人民币和记事本的皮夹子。他刚出车从朝鲜回来，身上还有一股机油的气味。卷边的记事本上，歪歪斜斜地记着朝鲜方面的购物清单：“2000元的彩电3台，30元的电动剃须刀21台，运动球鞋6双……代办费120元，合计6405元。”

　　这只是中朝贸易的一个极小缩影，在中朝1416公里边境线上，这样的贸易集散地不少。有数据显示，在丹东活跃着3000多名朝鲜贸易人员和劳动者，同时还有近4万名中国公民在丹东从事与边贸有关的工作。

　　金山解释说，货车司机将朝鲜买主的需求目录和预付款带给中国商人，他再把货物带给朝鲜买主。这种近乎原始的边界贸易并没有任何独特之处，唯一不同的是，作为交易场所的丹东海关停车场内“禁止拍照”。

　　值得一提的是，民间贸易多是用人民币支付，或者是以货易货。据说，人民币在朝鲜黑市上广为流通，民间的持有量也很大。“在朝鲜黑市，你用人民币支付，对方用人民币找零。”一位熟悉朝鲜市场信息的人士告诉本报。

　　“地下贸易”一度红火

　　在政治敏感期，比如2006年10月朝鲜实施首次核试验，以及2009年5月朝鲜再次进行核试验后，中朝贸易或多或少会受到影响，友谊大桥上来往的车辆会一度减少。但是，这些对民间贸易却没有丝毫影响，甚至还会让它们更为火热。在丹东海关附近经营一家店面的崔恩，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地下贸易”。在他的记忆中，这种民间的“地下贸易”早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就存在了。当时，一些中国商人划船或游泳把货物运到朝鲜一侧，甚至利用鸭绿江极其短暂的结冰期划冰过去，而交易的货物多是些针头线脑的东西，几块钱一块的电子手表已经属于高档商品。

　　上世纪90年代末期，朝鲜因遭遇国际制裁，其国内经济困难加剧，边境上的“地下贸易”再度活跃。崔恩正是在这个时期加入了“地下贸易”大军，直到2009年春才“金盆洗手”。

　　“我们要事先和朝鲜买主商定好联络信号，通常对方拿手电筒迅速地闪烁三下，就表示安全，我们赶紧划船过去。交易最兴盛的时候，整条江边灯光闪闪，就像夏天的萤火虫，非常热闹。”崔恩向本报记者介绍，中国商人通常把货物隐藏在草丛中，或江边葡萄架下的小船上，等待深夜到来，一旦看到对岸打出的灯光信号，满载货物的小船就在夜幕掩盖下奔向“萤火虫”。

　　鸭绿江对岸的朝鲜，一直以来电力紧缺，平常夜晚，除了几束打在主体思想塔、或领袖雕塑上的灯光外，四周一片漆黑和静寂。不过，在最黑暗、最隐蔽的地方，或许隐藏着朝鲜边防军的哨所。崔恩说，朝鲜边防人员一般对“地下贸易”很“宽容”，“朝鲜老百姓饭都吃不上，朝鲜边防士兵也是人，不会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崔恩这样理解道。

　　此前，韩国《东亚日报》报道，朝鲜边防人员甚至亲自参与“地下贸易”，承担起了“夜晚海关”的角色，只要缴纳数百元人民币的礼钱，就可以顺利过江，甚至朝鲜边防人员还会亲自摇灯发信号。但崔恩说，他从未“送过礼”，也没有见到过朝鲜边防人员摇灯。

　　此次枪击事件后，这些曾经红火的“地下贸易”，预计会中断一段时间。“现在不比从前了，不仅赚不到钱，弄不好还会丢掉性命。”一位丹东边民说。

　　越境走私者成惊弓之鸟

　　如今，崔恩和他的朋友已不敢轻易下江，跨江“地下贸易”者更是成了惊弓之鸟，枪击事件提示他们危险无处不在。6月13日深夜，本报记者驱车从丹东沿鸭绿江北上20多公里，也没有发现任何所谓的摇灯信号。

　　谈起朝鲜边防军，崔恩跟他们有过一次遭遇。2001年夏天，崔恩和他的生意伙伴用船运载了600多斤面粉和几桶大豆植物油，刚划过江心，一艘朝鲜边防巡逻摩托艇出现了，崔恩隐约中感到对方有人在举枪瞄准。内心的恐惧加上连日的降水造成江流湍急，小船失去了重心，随后颠覆，小船顺水而下不知所踪，货物尽失。幸好崔恩和他的伙伴自小在江边长大，连河底有几块大石头都摸得清楚，顺江漂流了三五里路之后，才爬上中方一侧江岸。“丹东居民有很多亲属生活在朝鲜，朝鲜边民更需要中国的食品和日常生活用品，所以即使遇到中国的走私越境者，朝鲜边防兵通常不会开枪。”

　　吕超告诉本报记者，活跃在中朝边境的走私者，多是跟对方语言通，关系熟络——要么是亲戚，要么是朋友。虽然违法，但也多是一些日常生活用品的交易，解决生活必需，对两国的经贸大局没有多大影响。“客观效果上，甚至还有利于朝鲜稳定市场。”吕超听说，枪击事件后，因为边境走私活动减少，朝鲜的市场已经出现波动。

　　在边境地区，对于毒品走私也时有耳闻。韩联社6月11日报道说，吉林省延边地区去年拘捕了900多名毒贩。延边附近有盐酸麻黄素产地，原料在朝鲜咸镜北道地区加工提取出毒品，韩国毒贩提供资金支持，毒品随后被销往中国和韩国。

　　“虽然这能赚大钱，但可是掉脑袋的生意，无论被中朝哪一方抓到，都不会轻饶。”崔恩和大多数丹东生意人一样，还是习惯不沾染毒品的“小打小闹”。其实，尽管是小打小闹，也是利润丰厚，只要一条小船来往一次，通常就可以赚到1000元以上人民币，这在月平均工资只有2000多元的丹东市来说，算是富足的行业。

　　朝鲜那边的“地下贸易者”，则从中得到了切切实实的暴利，成为朝鲜的“暴富阶层”。一位丹东的酒店服务员告诉本报记者，这些朝鲜的有钱人会经常带着家人到丹东游玩几天，每天的花费都在千元(人民币)以上，“他们会包下大房子，购买欧美的名牌服装，也会去歌厅舞厅消遣。”

　　枪击事件打破20年“铁律”

　　边境之间的民间贸易，除了那些所谓的“地下贸易”，还有朝鲜人过来探亲访友时带回的大量商品，其中很多会流向朝鲜市场。吕超说，“他们带过去的多是粮食，家用电器，还有日常生活用品，别看一次的数量少，但是成年累月的，每天都有往来，绝对数量就会很多。”吉林大学徐文吉教授称之为“背包贸易”，根据他的观察，每当朝鲜经济萎缩，尤其是当粮食出现不足时，到中国走亲串友的“背包贸易”就活跃起来。

　　沿图们江顺流而下，中朝两国居民面对面居住的情况不少，对方的狗吠声都听得真切。枯水期时，江面的狭窄处，只要一个轻轻的跳跃，就能跨入对方国境。从朝鲜一方悄悄过来，匆忙吃上一顿饭，再在包里塞满东西迅速“回国”，这已经是当地的“潜规则”了。

　　“这二十多年来，粮食一直是交易的紧俏货。”崔恩介绍说，1996年朝鲜发生大饥荒，朝鲜咸镜北道和两江道有民众悄悄收集铜、铝以及镍等废旧金属，跟中方交换食品，一般是一公斤废金属换取一公斤中国大米。最为兴盛的时候，会有100多艘贸易船在进行这种“米金”交易，最后，两江道有不少工厂能拆下来的铁片都被偷光了，工厂徒有四壁。

　　据说，当时为了打点朝鲜边防军，扔过去几包香烟，是很有效的办法。金山说，朝鲜人用来交换的物品五花八门，有古董，也有江边捕获的鳜鱼和鳗鲤等水产品，甚至朝鲜狗肉也因为“肥肉”较少而颇受中国居民青睐。

　　崔恩曾驾船把两罐煤气送到对岸，他说，在朝鲜给便携式气体打火机充气的生意非常火爆。当然，巧克力、饼干、方便面、运动鞋等，也是朝鲜居民急需的抢手货、奢侈品。一双运动鞋的价格通常要200元人民币左右，但朝鲜劳动者的平均月薪不足100元，“能买得起运动鞋的家庭都是那边的有钱人。”

　　“以往我们这些拉私活的人，最不怕边境局势紧张了。一旦朝鲜局势紧张，海关关闭，正常的贸易干不了，我们的生意就好做了。”让崔恩深感困惑的是，枪击事件打破了这条20多年的“地下贸易铁律”，他甚至不知道何时去鸭绿江游泳才会安全。

　　往年的端午节过后，丹东迎来气温较高的季节，崔恩会和很多丹东人一样，一个“猛子”扎进鸭绿江，然后直到朝鲜一侧水域才冒出头来，不少游泳好手一口气就能游到400多米外的对岸，一睹朝鲜风采。

　　不过，这几日的鸭绿江边，不仅见不到游泳者，连沿着滨江风光带散布的游人都较少。

　　有消息称，近日鸭绿江上的中国边防巡逻船明显加强了巡视密度，除了有运营资质的旅游汽艇外，其他的小船一律清除出了江面。(应受访者要求，金山、崔恩为化名)

　　【链接】中朝经贸“官方”数据

　　以下这些来源于中国海关总署、中国外交部网站的官方数据，虽不完整，也不连贯，但从中可以看出中朝经贸发展的大致趋势。其中1999年，因中国实行外汇结算制度，朝鲜外汇不足，两国贸易额下降。此后贸易额逐年呈上升趋势。当然，这组“官方”数据并未将两国的地下贸易额统计在内。

　　1993年，8.99亿美元

　　1999年，3.7亿美元

　　2001年，7.39亿美元

　　2005年，15.8亿美元

　　2007年，19.7亿美元

　　2008年，27.9亿美元

　　2009年，27亿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