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闲情赋》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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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渊明《闲情赋》的主题 « 于: 十月 11, 2008, 20:53:18 »
                                                    陶渊明《闲情赋》的主题

    长期以来,由于《闲情赋》的主题得不到确定,以致于出现了教授不敢教、一般人羞于读的尴尬局面,遂使这篇千古奇文的影响力大打折扣,没有放射出应有的灿烂光辉来。奇文既不能共欣赏,请相与析其疑义,为诸君定其主题。
    由于咸宁、太康间男宠风气的影响,使男同性恋成为当时社会承认和许可的事情,尤其是上流社会更是乐此不疲,极尽提倡和赞扬之能事,在这种形势下,如果有谁胆敢描写女性之美,歌颂男女之间爱情的美好,是要遭到口诛笔伐并被视为异类的.尽管如此,还是有人逆时而动,这就是东晋时代的大诗人陶渊明.打开《陶渊明集》,在目录中可以找到一首<<闲情赋>>,大凡知道陶渊明的人,十有八九知道他的<<归去来兮辞>>、<<桃花园记>>、<<五柳先生传>>等古代文学作品集中常选的篇目,至于这篇<<闲情赋>>知道的人相比而言要少得多.这是为什么呢?一般的情况下读一本书之前总要先看序,<<陶渊明集序>>是大名鼎鼎的梁代昭明太子萧统所作,他在序中把陶渊明的作品大大地赞扬了一番,然后笔锋一转说:"白璧微瑕,唯在<<闲情>>一赋",意思是其它作品篇篇皆善,只有<<闲情赋>>有问题、有瑕疵.有人未读过<<陶渊明集>>,就是读过的人,也不愿读不好的、有毛病的作品.这是<<闲情赋>>不为大众熟悉的第一个原因.先来看看这篇赋究竟毛病何在,赋的开头是这样写的:"夫何环逸之令姿,独旷世以秀群。表倾城之艳色,期有德于传闻。佩鸣玉以比洁,齐幽兰以争芬;淡柔情于俗内,负雅志于高云."原来描写的是一位有倾城艳色的美女,他可以同鸣玉比洁,共幽兰争芳.这位美女在干什么?"褰朱帏而正坐,泛清瑟以自欣;送纤指之余好,攘皓袖之缤纷.瞬美目以流眄,含言笑而不分.曲调将半,景落西轩.悲商叩林,白云依山.仰睇天路,俯促鸣弦.神仪妩媚,举止祥妍."原来她在鼓瑟,此时只见她美目流眄,含笑欲言;天色将暮时,她又"仰睇天路,俯促鸣弦".从"神仪妩媚,举止祥妍"可以看出这不是一位小家碧玉式的美女,而是一位有很高修养的色艺双全的绝代佳人.这样的美女是完全符合大诗人陶渊明的审美标准的,所以诗人完全被他吸引和征服了:"激清音以感余,愿接膝以交言.欲自往以结誓,惧冒礼之为愆.待凤鸟以致辞,恐他人之我先.意惶惑而靡宁,魂须臾而九迁."在这位美女面前,诗人不禁心荡神摇起来,幻想自己要是能做他的衣领就好了,可以闻到她颈项上的香泽;如果能做她的衣带,就可以束着她的纤腰;如果做她的头油,被抹在头发上,可以摩挲她那圆润的肩头;如果自己是画眉的颜料,画在她的眉毛上,可以随着她流盼的时候舒扬;如果自己是席子,就可以让她在上面休息和安睡;如果自己是丝线,编织成鞋子,穿上后就可以附在她那玉足上;如果自己是白天的影子,就可以跟随她寸步不离;如果自己是那黑夜的灯光,就可以照耀她那花儿一样的娇容;如果自己是一把竹扇子,就可以被她握在手里,为她扇出清爽的凉风;如果自己是龙门之桐,被制成琴,就可以横在她的膝上,只是当她弹完把琴推开的时候,自己会痛苦不堪.如此细致入微倾注深情的描写,表现了诗人对美女的仰慕之情,从而完成了一个贪恋女色的人物形象的塑造.当人们读完了<<闲情赋>>不免惊叹:陶渊明写这样的东西不是自毁形象吗?确实如此,这就是为什么许多文学史都不介绍这篇东西,因为无法解释作者的动机.那么萧统究竟认为<<闲情赋>>有什么问题?他认为"白璧微瑕,唯在<<闲情>>一赋,扬雄所谓劝百讽一者,卒无讽谏,何足摇其笔端?惜哉!无是可也!"原来他是要求陶渊明在欣赏美女,爱恋女色之后,像扬雄那样给赋加上一个不近女色的尾巴.陶渊明在赋的最后确实有讽谏,"尤蔓草之为会"就是反对像<<诗经.郑风.野有蔓草>>描写的那种不顾礼防的男女之欢;但他接下来又赞成像<<诗经.召南>>中所歌颂的那种健康的,不违反礼教的男女之间的爱情.这种讽谏与萧统所说的讽谏意思正好相反.
    知人论世,要真正了解一个人,必须要把他放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来考察.陶渊明是一位品德非常高尚的诗人,甚为当时人敬重.名僧释慧远是当时庐山僧团的首领,他的后半生有三十多年一直未出过山,直至去世.释慧远有一个特别的习惯,当时的达官贵人前往庐山拜访他的人很多,但不管来访者有多显贵,官有多大,送客的时候,他都不会越过虎溪,这是世人皆知的习惯.释慧远只对陶渊明破过一次例,把陶渊明送过了虎溪.这件事在当时传为美谈.陶渊明所处的时代正是东晋佛教兴盛的时期,此时虽然距咸宁、太康已有百年,男宠之风有增无减,各种典籍中记载的讲究容止的男子,东晋最多;<<高僧传>>中所讲的因男子出家而导致婚姻破裂的故事也发生在这一时期;王衍身居太尉之职,见了美男子裴楷,竟然厚颜无耻地说出与裴楷同死都愿意的话来,其他人可想而知.陶渊明就处在男宠之风如此盛行的时代.那些爱男色甚于女色的男同性恋者,他们的妻子怎么办?结婚的可以离婚,离婚后的女子怎么办?<<高僧传>>所讲述的故事中,男朋友出家了,他的女友怎么办?如果史籍所载不虚,僧侣人数达到数百万,东晋时南北加在一起也有二十万左右,假定当时男女比例大致为1:1,那些达到婚嫁年龄的姑娘谁来娶?这些妇女只好独守空房,度着史书中所说的"怨旷"的日子.陶渊明所直面的就是这样的现实,社会责任感驱使这位大诗人要为这些受到同性恋伤害的女性呼号和呐喊,于是他写下了<<闲情赋>>.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陶渊明不能也不敢公开谴责同性恋,他只能放低姿态,你好男色,我好女色,各有一好,大哥不说二哥,生意买卖差不多.为了借着传统的惯性来达到目的,陶渊明选择了赋作为表现形式,他在赋序中说,起初张衡曾经写过<<定情赋>>,之后蔡邕又写了<<静情赋>>,自己写的叫<<闲情赋>>,形式一样,连名字也差不多,用来抒发百无聊赖的闲情,其实诗人内心是关注生活的火一样的热情,是向男宠陋习挑战的战斗激情.赋序在说明创作动机时说:"将以抑流宕之邪心,谅有助于讽谏."这表明写赋前,诗人就已经注意到了它的讽谏作用,是为了讽谏才创作此赋的.作者着重强调此赋的讽谏作用,萧统非要说陶渊明没有讽谏,这场笔墨官司如何打?所谓汉代大赋的讽谏作用,其实是一个死公式,以打猎为例,先写打猎如何如何的壮观,有趣,末尾写由于种种缘故,还是不打的好.如果按照这个公式,<<闲情赋>>应该这样写,前面写一个女子如何如何的美,诗人爱恋上了她,然后就拼命地追求.最终翻然悔悟,一个男子绝对不能近女色,如果是这样,萧统就满意了.可陶渊明把这个公式用错了,结尾成了男女之间的恋情不能超越礼防,男男女女要正正当当地恋爱,变成了劝导和提倡男女之间的爱情了.萧统还真的说对了,陶赋根本就没有讽谏,汉赋"劝百讽一"的传统,到他这里成了百分之一百零一的劝导,连那一分讽谏也完全被省略.如果同当时的社会现状联系起来看,萧统也是对的,上流社会的士大夫们正在大搞同性恋,名流们正在不遗余力地涂脂抹粉,把自己打扮成小白脸,对男色极度地感兴趣,在这样的形势下,陶渊明不识时务地推出了<<闲情赋>>大唱反调,这样的作品理所当然地要受到当时人的围剿,萧统绝对不是第一个批评<<闲情赋>>的人.如果将"流宕之邪心"解释为男同性恋,那么讽谏的自然是男宠之风,倡导和歌颂男女之间正常的爱情生活顺理成章地便成为<<闲情赋>>的真正主题.赋中的美女不是一个人,而是当时受到伤害的女性的集体化身,诗人将单个个体的美升华和集中到一个人身上.诗人已经意识到自己与美女之间的爱情是不可能的,后面又说:"意夫人之在兹,托行云以送怀.行云逝而无语,时奄然而就过.徒勤思以自悲,终阻山而带河."更明确地指出这位美人的可望而不可及.诗人对这位美人的爱,采取了仰视的角度,是崇拜式的热爱,也是基于这个原因.尽管在陶渊明之前的中国文学史上有一系列的描写女神的赋,但诗人在这里没有把女人上升到女神,他要树立的就是一个热爱女性,爱恋女人的典型,她就是现实社会中实实在在的女人,而不是神话中虚无飘渺的女神.这种明确的定格,是与主题的表达密切相关的.在那崇尚虚诞浮夸,僧妖佛伪的年代,要说出真话,需要极大的勇气,所以赋的最末两句说:"坦万虑以存诚,憩遥情于八遐."陶渊明在赋中对爱情的描写没有矫饰和做作,一切都是那么地真实、纯朴,一如他的田园诗,爱情赋和田园诗虽然主题不同,在艺术风格方面却是高度地一致.
    如果不涉及其它方面,仅就<<闲情赋>>本身而言,据以说明陶渊明贪恋女色的可能性有多大?从现存的史料看,陶渊明生前没有作风问题,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前面已经说过,赋中的美女是集众身而成的典型形象,现在来假设赋中的美女确有其人并且接受了陶渊明的追求,便出现了这样的情形:首先陶渊明没有千百万存款,家产只有"方宅十余亩";没有豪宅,只有"草屋八九间"(<<归园田居之一>>);吃饭不能到五星级酒店,陶家的锅、碗、瓢、盆常常空空如也,忍饥挨饿是常事;虽然好喝酒,却开不起XO,没有多余的粮食酿酒,也买不起,实在忍不住只能到篱笆边摘几朵菊花,放在水里泡泡权当美酒;美女想要诗人给她安排个总经理什么的干干,也无此可能,实在想要工作,南山下"草盛豆苗稀",可以帮陶先生拔拔草;夜总会更是想都不应该想,最奢侈的事情也只能在宅边的五棵柳树下乘乘凉,在陶家小菜园子里散散步.爱情是需要物质基础的,陶渊明就是追到了美人,他也养不起.俗话说"饱暖思淫逸",陶渊明实在连"思淫逸"的资格都没有.下面请看诗人自己对家庭经济状况的评估:"余家贫,耕织不足以自给.幼稚盈室,瓶无储粟,生生所资,未见其术"(<<归去来兮词序>>).这是第一次评估,第二次评估在<<五柳先生传>>中:"......性嗜酒,家贫不能常得.......环堵萧然,不避风日.短褐穿结,箪瓢屡空.”住着不能遮风避雨的破房子,穿着破烂不堪的衣服,还要常常饿肚皮,在这样的条件下,要说陶渊明爱美酒,举世皆信,要说他好女色,举世皆不信.这就是为什么尽管有<<闲情赋>>的存在也丝毫没有影响这位田园诗人或隐逸诗人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
    从以上正反两方面的分析,都证明了陶渊明绝对不是一个无聊的贪恋女色的人.在男宠盛行的时代,诗人为那些半路被抛弃和终生都将无"性"福的妇女们写下了<<闲情赋>>,由于社会的原因,他不能公开地站出来为他们讲话,他冒着被后人误解的危险,事实上已经被后人误解;冒着被后人批评的危险,事实上萧统已经批评了他.诗人用极高超的艺术手法,造作了这篇极富感染力的作品,试图唤回那些男同性恋者对女性的热爱,热情洋溢地赞颂了男女之恋无比的高尚和无限的美好,虽然仅凭陶渊明一个人的力量敌不过当时社会上流的那些士大夫,那些名流,但不能因此怀疑诗人的创作动机和善良的愿望,<<闲情赋>>毕竟是沉沉黑暗中一道耀眼的闪电,其积极的社会意义和现实意义不容否定.
    作为东晋的大诗人,陶渊明不是一位随波逐流的人.当时的士大夫为了谋取一官半职,可以说是无所不为.利用姻亲关系就是当时最为常见的一种手段,裴楷因为种好,自己是美男子,儿女都长得美,这也是一种资本.当时太保卫瓘和太宰司马亮执政,裴楷让大儿子裴舆娶了司马亮的女儿,又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卫瓘的儿子;后来杨骏当权,裴楷的另一个儿子裴瓒又娶了杨骏的女儿,也就是说,谁当权裴楷就跟谁做亲家.这还是比较正当的,等而下之的无法一一列举.就在一般士大夫削尖脑袋,通过各种关系,使用各种手段去求官、保官的大背景下,陶渊明却主动地辞去了县令的官职,返回田园;在士大夫们热衷搞男同性恋,极力崇尚男色的时候,陶渊明却歌颂男女之间的爱情,着力描写女性之美.因此"世与我而相违"(<<归去来兮辞>>)不仅仅在政治方面,在对待性的取向问题上也是如此.实际上不是"世"与"我相违",而是"我"与"世"相违,但这又不是那种"异趣以为高"的故意显示与"世"不同,这种不同显示出了诗人异乎寻常的洞察力和卓识远见,显示出了诗人对生活的关注和热爱,显示出了作为一位知识分子的社会责任感.陶渊明没有傲气,一副钢骨却铮铮有声,锋芒毕露不是他的风格,内敛、含蓄才是他的风格,他没有指责谁,也没有揭露什么,无论在政治上或在对待性的取向方面都是如此,他只是向人们表示自己的喜好而已,但他的作品中却自然涌动着不可抗拒的伟大力量.所以说<<闲情赋>>的创作,无论就哪一方面说,都很好地体现了陶渊明本人的性格及其文学作品的风格.
    除东晋时期的陶渊明外,中古时期再也找不出一个人能像他这样向世人展示自己对女性如此强烈的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