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起静:大器晚成的影后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3/29 01:25:07

鲍起静:大器晚成的影后


鲍起静是个演员,一个不想当明星的演员。

除了不想当明星,她还没有请助手、没有造型师、在亚视三十年没有跳过槽,娱乐圈的大舞台,她为自己选择的位置是角落,她知道戏如人生,现实里的路人甲乙丙丁,一样要有人在舞台上呈现,那,就是配角。

2009年,做了一辈子绿叶的鲍起静,凭《天水围的日与夜》夺得金像奖最佳女主角,这是一部故事片,却被她演成了纪录片。她很骄傲这一点,因为证明那戏中人与她早已合而为一。她说自己乐于做个“群众演员影后”,就是那种你可以记不住她名字、但你一定会被她用生命演绎的角色打动的类型。她说,像她这样的演员,在香港其实很多很多。

不被看好的“妞妞”

与共和国同龄的鲍起静,父亲是香港著名左派电影人鲍方,从小家里就时常被夏梦、石慧等左派影人挤满,排戏、朗诵、演出,这时鲍起静会躲在一边,偷看明星们的风采:“我记得夏梦穿一条黑色的裙子,很简单的高跟鞋,化一点点妆,站在那里朗诵,身材很高,好迷人;石慧是很活泼的女孩,说起话来‘哒哒哒’不停,像小花旦,好可爱。”风采流转之外,角落里的鲍起静心想这辈子恐怕也成不了大明星,“因为就算站出来,也没人看得到自己”。

17岁时鲍起静在父亲影响下,进入左派的长城影业艺员培训班,当时正是内地“文化大革命”时期,受文革思潮影响,她们接受的培训朝着红卫兵小将、工农兵形象的方向飞奔,譬如她们也会到香港的农村如大屿山“下乡”,到田间,进工厂,虽然只有几个月,时至今日鲍起静都觉得那是最好的体验生活方式:“我在荃湾做过抽纱工,一个抽纱桶有四十几磅重,要完全用腿的力量把它们弹到高架子上,师傅老说我笨,但等我最后学会时会很开心。”另类的入门学习,使得鲍起静日后自觉避开娱乐圈浮华一面的影响:“那时的锻炼改变了我对演戏的看法,我从来就不想当大明星,只想做个普通演员,前者三五年后不成功就会被淹没,后者才能让我踏踏实实地坚持到今天。”

曾经在香港轰轰烈烈的左派电影,在鲍起静的时代逐渐走下坡路,很多题材只是在左派内热闹,脱离了现实和群众,“比如我当时就拍了一个《阿兰的假期》,讲一个女工如何被剥削、工人如何团结的故事,现实里人们根本不喜欢看。”即使这样鲍起静也从来没想过脱离长城投奔邵氏,她自言受父亲鲍方影响很重:“父亲是个谦谦君子,气质就像他演的‘屈原’。父亲同时也很开放,允许鼓励三个孩子自由发展,他从来不会期待我们要有什么成就。”对鲍起静的演员之路,鲍方很早就说:“这个妞妞不会有大的出息,反正她喜欢这个工作,就让她干下去吧。”

二十年才学会演戏

虽然也曾在培训班接触过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表演,但没有系统学习,鲍起静就这样懵懵懂懂地当上演员,甚至主角,即使和后来成为老公的方平合作的《白发魔女传》一时风靡香港,她也依然没觉得会演戏:“拍电影做女主角时,其实一切都在为你服务,导演、灯光、摄影、化妆、服装都是,那时候不用怎样思考。直到拍电视剧,一切就靠自己了,没有人为你包装,必须自己去创造角色,我足足用了十几二十年才慢慢领悟。”

左派电影公司倒掉后,鲍起静去了亚视,第一部戏就是《大地恩情》,从女主角到配角,鲍起静没有丝毫失落反而觉得自己像个傻瓜,她都不忍回头再看当初的表演:“太多错误了,我那时候怎么那么笨。”直到《再见艳阳天》和《肥猫正传》,鲍起静才找到感觉:“《再见艳阳天》里我第一次演了一个反派主角,有很大的发挥空间,而且一百多集,越演越过瘾;《肥猫正传》是一部只有两母子的剧,我第一次担任这么重的戏,而且郑则士要求特别高,他要求特别真实的妈妈的形象,跟他学到了很多东西。”这也正是鲍起静的演戏理论,“演员是有生命的,观众看演员就是要看他的生命,不是看他的动作设计,要看内心看感情,教一个演员就是教他一切从内在出发,从自己的真实感情出发。”

如今鲍起静最忙的时候平均两三天就要拍一集,她不怕累,怕的是自己从“老戏骨”变成“老滑头”,“‘老滑头’就是觉得自己很有经验,够应付了,对每个角色不会再创新,也没有再深入演绎。”鲍起静觉得演员就是要在完全不及格的戏里面,发挥自己的一点光芒:“你的责任就是,无论这个戏怎么烂,观众看了之后,觉得你是尽心尽力去演这个角色。你有一点点的取巧,观众是看得出来的。”

功德圆满《天水围》

2009年,“群众演员”鲍起静迎来了事业的最高峰,凭许鞍华导演的《天水围的日与夜》夺得香港金像奖影后,这一年她六十岁,十足的大器晚成,很多老朋友都替她开心,鲍起静也觉得“是上天赐给我的一个礼物,给爸爸妈妈一个安慰。”然而,最大的安慰或者说强心剂,是注入给香港电影圈的—一部关注普通人阶层的《天水围》,将香港电影中久违的质朴与真诚找了回来。

《天水围》的朴素从剧本就看得出来,鲍起静透露最初看到剧本吓了一跳,太薄了!就几页纸,两三个演员,也没什么剧情,从头到尾在吃饭:“我想导演怎么这么大胆,拍这么简单的一个戏?”朴素还体现在报酬上,十三天的出演是五万港币,“如果每个演员都想收一千万、两千万,香港电影会负担不了,那香港电影就完了。”朴素的极致是导演对演员表演的要求,就是两个字“不演”,导演要求“很生活,很平淡,做的每一个动作都很平凡”。让已经有几十年表演经历的演员突然不演地去演,就像一个武功高手完全不用套路技巧去格斗,是很难的,可鲍起静做到了—她顶着自己剪的短发,穿起最家居的衣服,用当年学纺纱的热忱跑去超市学开榴莲,她无愧于电影协会对本片的评语“像纪录片一样”—“我很开心,这说明我们不是演员,而是活生生的人物。”

就是这样一个朴实无华的戏,感动了很多人,很多行内的演员称赞这个“妈妈”的形象超越了鲍起静以往的塑造,而女儿的泪水更让鲍起静觉得难得:“我女儿一路看这个戏一路哭,我问她你哭什么?她说很感动。我说:在国外念书十多年,你会看这种戏吗?你对这个阶层了解吗?她说:我看了之后,就懂了。”

一个演员的自我修养

鲍起静是香港娱乐圈里的异类。小时候她亲眼见过夏梦、石慧整天被化妆、服装团团包围,长大后又身处纸醉金迷的演艺界,但她从来都自己化妆、甚至自己剪头发,包括金像奖颁奖典礼的发型都是她自己剪的。

六十岁的鲍起静,见证了香港电影最繁荣的八九十年代,坚守在低迷萧条的新世纪,见惯星起星落,一个演员真正成功的要素在鲍起静的眼里早已超越相与行的层面:“香港八十年代最红的是刘德华,他风头最劲时是被黑社会拿着枪顶着脑袋拍戏的,因为有时候电影只需要有他的名字、还没开拍就能收回成本来。这背后是他全香港都知名的用功和努力,他不一定是最有天分的,但他绝对是最全面发展的努力的人。”

时代不同,鲍起静觉得决定演员能取得怎样成功的最终还是人品:“人品好看问题的角度就是正确的,分析剧本就是对的。如果没有正确的人生观,你连剧本好坏都分不清楚;如果自私自利、不为别人着想,这样的精神状态怎么能拍好一个戏?”每次给训练班的学生讲课,鲍起静都会不厌其烦地讲她的“人生观理论”,鼓励学生爱国、要了解国家历史、了解自己的根:“香港的年轻人,从来都觉得离自己的国家很远,从来没承认自己是中国人。也不能怪他们,因为这一百年都是英国人统治,我只能慢慢地,一点一滴去感染他们,希望尽一点自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