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的人鬼情未了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19 16:04:30
苏东坡的人鬼情未了                     小杨行走

如今,国学如日中天,让诸位专家学者以及各类媒体搞得热热闹闹、红红火火,但是唯独落下了一个“孩子”——古诗词,这个“孤儿’躲在角落里眼巴巴地看着其它国学同胞们在外面风光,为什么?希望朋友们给我一个答案。

今天我就从苏轼的词说起。

 

苏东坡的人鬼情未了

         ——“这样说诗词”之《江城子》 

荒山野岭,树林茂密,一棵大树下埋着一堆骨灰坛,哪个是小倩的?宁采臣不知所措,燕赤霞说道:“都拿走,要不来不及了。”正说着突然天降大雨,他们抱起所有的骨灰坛一路狂奔,燕赤霞嘴里念着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手里用贴了符的箭开道,好不容易跑出树林,隐隐约约看到前面有一串红灯笼,是一家客栈。进去过夜,才发现到处都挂着红灯张着红帐,红得有些诡异,而且看不到其它客人。  (杨易锋作品)

接着小倩的魂魄突然被一双鬼手抓走了。燕赤霞宝剑往空中一挥,劈开鬼门,和宁采臣一起夜闯地府,救出小倩。

天亮前,宁采臣和小倩依依惜别,当宁采臣回头的时候,阳光洒进来,他的幽魂女朋友已经不在了… …

宁采臣把小倩的骨灰坛埋在地下之时,小倩已经重新投胎变成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但究竟投在谁家,天意茫茫谁能知道。宁采臣只知道在那个乱哄哄的世界上又剩下他一个人了,从此他和唯一理解他的小倩便是人鬼殊途,生死两茫茫。“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第一、二、三、四、五句)

电影《倩女幽魂》那种人鬼殊途,生死茫茫的感觉和苏轼这首老少皆知的《江城子》感觉非常像。为什么?因为他们有相同的意境,最疼自己的那个人,最了解自己的那个人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而那个世界根本是未知的。相比之下,宁采臣还去过地府,看过那个世界,心里多少有些底,而苏轼更加迷茫,他的妻子王弗已经死了十年了,到底她在哪儿?那边生活得怎么样?她是不是也在“不思量,自难忘”?(杨易锋作品)

今夜明月如水,云淡风轻,有些冷,那个世界冷吗?苏轼抬头仰望星空,想问问冥冥中的那种神秘力量或是某种神秘规律:身边的人和自己,最终都到哪儿去呢?长相思守是永远的,还是孤独是永远的?

没有声音,没人回答。“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不知道妻子的幽魂在哪里,连她的坟都在千里之外,被贬密州的苏轼此时感到很孤独,不用说恩爱没处诉说,就连站在坟前体会一下凄凉也不能。

那么上天如果真的给他一次机会,让他的妻子转世做人,并且在茫茫人海中安排了相遇又会怎样呢?纵使相逢又会怎样呢?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第六、七、八句)就是重逢了,碰面了,怎么样?“应不识”,应该也不认识,彼此像路人一样!为什么呢?因为“尘满面,鬓如霜”,生活的奔波,世事的沧桑,复杂的人事让我已经尘灰满面,一身疲惫,头发都白了,这个样子,她一定认不出来是我。

聂小倩的倩女幽魂投胎在谁家,宁采臣无从知晓,即便知道小倩转生成谁家那个小谁,那又怎么样呢?面对一个早就忘却前尘往事的女婴,如何诉说往日的恩情呢,那和根本不认识又有什么不同?!(杨易锋作品)

那就等吧,等她长大,可她想得起从前的事吗?就算是想得起,就算她在奈何桥没喝孟婆汤记得上辈子的事儿,她也认不出我了,因为“尘满面,鬓如霜”,也许就这样在人群中擦肩而过… …

冥界、千里孤坟、人海中,这些地方是苏轼这首词上半阕提供的与妻子有可能相见的地方,但是因为目的地渺茫便成了应不识,无处话凄凉,最终归结到:生死两茫茫。

两茫茫是什么感觉?是有些神秘,有些空寂的人生感叹。贾宝玉无意中听到林黛玉葬花时念的诗“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以及“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红楼梦》里写道,宝玉“不觉恸倒在山披上… …”什么东西让“宝玉”恸倒?(杨易锋作品)应该包括黛玉的悲情,宝玉对黛玉的怜惜,以及对黛玉将来香消玉殒的惋惜,更重要的是这个“空”字。

人们在乎活,害怕死;在乎有,害怕空。 

人们在乎活,害怕死;在乎有,害怕空。

可茫茫宇宙,不就是一场空吗?

就像《武林外传》里吕秀才逼死姬无命那几句:“宇宙是否有尽头,时间是否有长短,我和宇宙有必然联系吗,我生从哪里来,死往何处去,… …过去的时间在哪里消失,未来的时间又在何处停止。”这一堆要命的哲学命题仿佛都指向一个字“空”。姬无命就是被这个空字逼死的,要不怎么叫无命呢?呵呵,看来宁财神也是个索隐派。

从个人的生死两望,推演到千万人的人生,再推演到渺茫空荡的宇宙,一种无端的宿命感恸倒了贾宝玉,恸倒了曹雪芹,恸倒了周汝昌、刘心武,也恸倒了思念亡妻的苏轼,最后终于让他在梦里见到了自己的妻子。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第九、十句、十一句)昨夜做了个梦,梦里回到了家乡,妻子还是老样子,坐在窗下梳妆打扮。

这样的电影镜头我们很熟悉,那个已经去世的人又在朦胧的梦境里出现了,在窗前一回头,(当然不是恐怖片,)还是那么亲切那么动人,音容笑貌仿佛昨天。(杨易锋作品)你能想象,做梦的人,也就是镜头现在有多激动多高兴吗,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

但是,“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第十二、十三句)

拉着手,相互看着,说不出话来,这个“相顾无言”有两层意思,一是现实,一是梦境。在现实生活中两个彼此思念极深的人见面,一般都有太多的话想说,比如想念,比如高兴,比如曾经想和他一起分享的东西,比如问询和关切,但又不知从何说起,于是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另外还有一层意思,是说作者此时梦中内心深处知道这次见面是假的,虚幻的,对方不管是鬼还是梦,很快就会烟消云散,明明知道留不住,却偏偏想留住,百感交集,就更是“相顾无言”。

说不出话来,只能流泪,“惟有泪千行”。

《武林外传》里老邢听秀才小郭念完后说:“泪千行,那姑娘的脸盘子得有多大啊。”接下来他拿筷子笼把老白的手指头砸断了,还指着泪流满面的老白对大嘴说:“这就叫泪千行。”泪千行是古诗词里一种惯用的数词手法,说明眼泪流了很多。

我觉得这里用数词还表现了作者是从梦中哭醒了,而且持续了很久,持续伤心,持续落泪,从梦里持续到梦外,从冥界持续到人世,像《红楼梦》里的曲子唱的那样,这眼泪怎经得从秋流到冬,从冬流到夏…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看来苏轼这是注定要伤心一辈子了。(杨易锋作品)

所以他最后说:“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第十四、十五、十六句)冈,是指:比较低平的山脊,样子就是一个平坦的缓坡。

古代人建坟墓讲究风水,所谓的“砂环水抱,临穴坦然”,就是要有山水环抱,使“来龙”的真气不散,而墓前又要有宽敞的空地。冈既靠山又平坦,具备了两个基本条件,当然其他的条件还有很多。

那么有些人说“短松冈”是指种着短松的坟头,显然不对。更何况古人那么迷信,坟头上怎么能种树呢?

苏轼妻子的坟就在那座小山冈上,就在那片短松林里,就在年年如旧的月光下,而苏轼的伤心与生死茫茫的感叹也种在了那里,无论他身在何处,总是“不思量,自难忘”。

我们再回头看看那句,“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神州大地,沃野千里,明月下,有多少短松冈,又有多少孤坟;现在,虽然土葬不时兴了,坟头也少了,但是这种生死两茫茫的感觉还在。

我们身边总有亲人总有朋友离我们远去,我们这一生就是在不停地看着别人先去我们自己最后也要去的地方度过的,那个茫茫的世界每个人都要去。

仔细想想,死,其实也挺热闹的。真正感觉孤独的是活着的人。

“人生是,美梦与热望。梦里依稀,依稀有泪光。红尘里,美梦有几多方向,何去何从去觅心中方向。风仿佛在梦中轻叹,路随人茫茫。”

唱这首歌的张国荣已经不在人间许多年了,他扮演的书生宁采臣那落魄而坚定、柔弱而痴情的形象永远被定格在那部被称为“中国版的《人鬼情未了》”里。每次从架子深处找出这张DVD的时候,我都会想起苏轼的《江城子》,想起明月夜里的短松冈,想起生死两茫茫的感觉,想起“空”这个字。(杨易锋作品)

从某种意义上说空就是死,死去原知万事空;空也是无,什么都没了,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老子说“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jiao)。”也许,我们常常想想无,才会明白有;常常想想空,才会感到不空;常常体味茫茫未知的死,才会让生更多彩更有滋味!

所以希望朋友们,对苏轼这首词我们总能坐到“不思量,自难忘”。

 

原词: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