邳州“现形记”

邳州“现形记”
2010-05-28 07:57:48　来源:21世纪经济报道(广州)跟贴 1 条手机看股票 光环背后的故事正浮出水面。
5月27日，江苏徐州邳州市运河镇原党委书记王金兵于5月26日被徐州市纪委和市检察院组成的联合调查组带走。
在出任运河镇党委书记之前，王金兵曾任邳州市财政局局长数年。徐州市纪委一位人士向本报表示，“带走王金兵只是例行公事。”
国土部官方网站显示，在5月4日国土资源部通报部分违法征地案中，邳州独占9起。江苏省委、省政府对此高度重视，认真组织整改查处。徐州市委经江苏省委同意，免去邳州市市委书记李连玉职务、免去邳州市市长孟铁林职务；给予邳州市常务副市长卜凡敬、副市长刘刚行政记过处分；给予其他21名相关责任人党纪政纪处分。
在外界眼里，在李连玉主政10年间，邳州晋身全国百强县。在不少网民们的记忆中，他2007年参加完“十七大”回邳州时脚踏红地毯、以领袖挥手式向数千夹道排队欢迎者致谢的一幕曾令舆情大哗。他也因此而被冠以“史上最牛的县委书记”。
造就奇迹的核心，是“经营城市”，主要途径便是“卖地生财”。邳州当地知情人士向记者透露，这10年在“经营城市”中兴建的各种工程，给邳州留下巨大的债务，远远超出当地财政的偿付能力。
邳州的发展之路，被理解为“政府鼓励有利于土地价格上升的资源格局”的模式，这是当今中国区域经济发展中的一个典型标本。
“最牛县委书记”再造的新邳州
当大巴驶过邳州市境内的京杭大运河大桥，呈现在一车乘客眼前的，是一座到处闪耀着霓虹灯的城市。
不难发现，邳州的路灯比周边其他地区都要亮，都要多，都要豪华。
“这叫中华灯，和北京长安街上的华灯一模一样”，坐在记者旁边的二驾，介绍时特意翘起了二郎腿。
“中华灯”只是李连玉在邳州的500多个“大手笔”工程中的一个。当地人说，要想参观完这些大手笔，剔除吃饭睡觉的时间，驾车至少得两个白天。
从2000年12月出任邳州市委副书记、代市长，到2002年升任市委书记，再到2010年4月离任，10年来，李连玉主政下的苏北小县邳州“异军突起”，从一个贫穷县一跃而为经济增长持续领跑苏北、实现跨越发展先进县的成功经验，先后被多家知名媒体甚至中央主流媒体总结介绍。
10年来，邳州获得了多不胜数的光环和荣誉，“邳州精神”、“邳州速度”、“邳州模式”先后吸引了全国600多个地区前来参观学习，邳州更在2009年跻身“全国百强县”。
10年来，邳州向境内京杭大运河腹地扩展延伸，实现了“5年再造一个新邳州”，造就了一座现代化的中等城市。
城区面积由19平方公里拓展到50平方公里，常住人口达到30万，新修城市道路总里程近200公里。这些数据相比再造前都是成倍扩展。
为实现这一切，原老城区的邳州党政机关、国有企事业单位进行了大规模搬迁重建。而搬迁选择地，便是国土部通报中屡屡提及的沙沟湖地区。
当地人士介绍，沙沟湖地区历史上是邳州5个乡镇的交汇区，数万亩的土地原是上世纪“农业学大寨”年代历经30年建成的旱涝保收稻麦两熟吨粮田。
在邳州地图上，这里处于县域中心位置，当地人士称“风水宝地”。
现在，新城不仅是党政机关所在地，亦是学校、医院、房地产商、游乐休闲场所的集聚区。
新造城市的最大亮点在于绿化和发达的夜生活。
公开资料显示，邳州新城区2000平方米以上的公园绿地达到18处，人均公共绿地面积达到9.19平方米，是5年前的10倍，在苏北处于领先地位。
一座现代化的中等城市雏形搭好后，在2008年2月，李连玉又提出，要将邳州打造成“苏北的新昆山”。
然而，一方面是焕然一新的新邳州，另一方面是诸多的举报材料，李连玉在邳州的执政充满争议。
征地血案
当地知情人士向本报表示，国土资源部5月4日通报的邳州9起违法土地案，仅仅是当地违法征地中的一部分。
“这9起案件全部是邳州市重点工程”，知情人士表示。
9起案件中的第一起，为沙沟湖农业示范园违法占地案。通报显示，该工程违法占用运河镇坝头村耕地86.53亩，副镇长袁福利被行政警告处分。
知情人士表示，该工程为邳州市政府重点工程，原名为“湿地公园”，后改为“农业示范园”，又再因区域内没有任何农业而改叫“生态示范园”。
据邳州市委机关报2009年9月9日刊登的头条新闻《调度部分城建重点工程，向建国60年献礼》报道，市里要求“生态园加班加点进行土方施工，高标准拟定绿化方案，10月底完成绿化工程”，并要求城管、园林等单位高标准做好景观和亮化工程。
5月18日，本报记者在现场看到，这个生态园共有东南西北四个门，都已建成，其中西门前的桥梁看上去很像天安门前金水桥，东门的立柱则仿效了世博中国馆。
关于这个生态园面积，知情人士称，若算上周围的道路和绿化带等工程，生态园占地不会少于4000亩。
此外，知情人士表示，国土部通报中2007年8月被处分的副镇长，不久便当上了该镇镇委副书记，现已升任某办事处书记（正科）。
通报中的第四起征地案中的体育馆工程，事实上已于2009年2月建成，本报记者在现场看到，其椅子上布满厚厚的灰尘，“建成后从来没有用过”，看门的中年人说。
第五起邳州展览馆征地案，国土部通报说，邳州国土局2007年11月要求拆除超占地上的建筑物，但事实上根本没拆。当地人士向记者出示了李连玉今年3月初在展览馆“现场调度”的照片。
通报的第六起金凤凰家具公司违法圈占土地案，当地人士表示，“这是一个假项目”。
据悉，这此项目由邳州市政协、开发区的两位领导亲自招商，当时曾许诺可提供“1万亩土地”，但企业考察后认为当地木材不适合生产家具而没有来投资。当地为顾及脸面，便指令官湖镇等单位垫资建设了如今的家具城。
当地一位文化系统的人士表示，第七起邳州规划局违法占地案，更是市政府大工程，不是通报中的“博物馆”，而是名为“陇欣阁”的城市地标性建筑，源于李姓出自陇西（今甘肃临洮），其堂号为“陇西堂”。
当地称，要将此阁建成“与黄鹤楼、岳阳楼和滕王阁相媲美”的工程。
至于第九起沙沟湖特种水产养殖场违法占用基本农田一案，实名为“千岛湖”公园的工程，后因上级检查，改名为生态湿地园，“占地远超通报中说的500亩”。
“我在这里生活了半辈子了，这里从来没有过特种养殖场”，一位附近的居民告诉记者。
在今年1月9日，李连玉还在市委11届9次全委会报告中表示“加快4200亩生态园湿地建设”。
如今，因为这9起案件，邳州已被江苏省国土厅确定为“土地执法管理重点市”，在三个月整顿期内，暂停新上项目农用地转用和土地征收审批、省级重大用地项目计划的“点供”。
本报记者在邳州采访，还得知了那些亮丽工程背后的种种代价。
比如在王金兵任镇委书记的运河镇的河湾村，今年1月7日曾发生一起征地血案，22岁村民李冬冬因拒绝征地被连刺3刀身亡，李父被刺重伤。此案引起中央高层重视。
又比如那个已经崛起成为新邳州市中心的沙沟湖。
“沙沟湖历史上没有湖，现在这个湖是通过人工在稻田上挖的”，当地被占地农民陈军提供的照片显示——照片以22万伏邵梨线9号铁塔为参照物。陈军承包的4500亩稻田现变成了人工湖，其永久性损坏而导致无法复耕。
当地知情人士介绍说，邳州24个乡镇都有工业园。记者通过可以检索的资料综合，有12个乡镇的工业园都在2000亩以上，总数3.8万亩。
记者还在现场看到，投资千万、占地30亩的邳州图书馆新大楼建成后成为空楼，处于闲置状态。
就连令当地人长脸的“中华灯”也有内情。当地知情人士介绍说，这些灯，邳州搞工程买的时候价格是一盏9800元，而事实上当时市场价只需4800元。
百强县家底几何
邳州还有着许多疑问。
在2009年5月召开的一次江苏省委工作会议上，在内部传达的省内地区主要经济指标中，邳州均领先苏北——
当年1-3月，邳州的地区生产总值（绝对量）52.87亿元，同比增长13.9%；1-4月的财政一般预算收入4.36亿元，增长26.2%（1-3月增长22.9%）。
1-4月，邳州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增长幅度处全省各县（市、区）中第六位，财政一般预算收入在苏北处于第三位。
但奇怪的是，在这个一夜间成长为经济巨人的县级市，为经济输血的金融机构却极为稀少。除了四大行、农信社（现为农村商业银行）、江苏银行邳州支行外，再没有其他商业银行入驻。
邳州的家底到底有多大也是个谜。
表面看，目前邳州财政一般预算收入在徐州6县5区中列第二，增幅领先。以江苏省委内部通报的2009年1-4月的财政一般预算收入4.36亿元为基数，按照省级财政一般预算收入增长水平（近年来苏北地区市县财政收入增幅普遍高于全省平均水平）保守推测，2009年邳州一般预算收入为13亿元，但统计数字却显示超过20亿元。
关于这一数字还有第三种版本。据财税系统的知情人士透露，2009年，邳州国税收入6.5亿元（25%留存地方），地税收入6亿元，财政本级收入（主要为罚没和契税收入）不到2亿元，以此计算邳州2009年财政一般预算收入仅为9.625亿元。
这其中，70%以上为卖地收入。目前邳州主城区房价约为3500元/平方，在周边地区最高。
“如果对邳州的一般预算收入进行精算，只有70%左右的可用财力。”当地财税系统一位知情人士说。
而邳州财政供养人员的支出，在2009年约为11亿元。
也就是说，在这个“百强县”，市本级可支配财力，加上省级财政转移支付（2009年为4亿元），只够维持公务员工资、党政机关正常运转以及教育医疗等公共事业开支。
并且，在财政收入实现“七连冠”之下，邳州退休干部的工资普遍低于周边地区，今年5月去领退休工资的干部们发现四月份工资比三月少了800-1000元。
一位在邳州当过乡镇书记的人士告诉记者，该镇某年一笔400万的收入划入市财政账户后，又被财政重新划回，以此循环多次缴纳，财政收入数字一下就被拉大。
“一方面，是通过给财税人员和部委办局的一把手发放高额超收奖金，鼓励数字注水；另一方面，则是到外买税。”
据知情人士透露，因虚假财政收入被举报，江苏省财政厅曾在2007年底派工作组来调查“花钱买税做假账”一事。
当地财政局多位人士告诉记者，邳州目前负债非常巨大。其中主要包括欠农民的土地补偿款，以及各个机关的欠债及规模巨大的各个工程的施工款。这些债务已经大大超过一个县级市的偿债能力。
 
在邳州，一些乡镇和机关部门要员，作为诸多标志性工程的实际承担者，在逢年过节时，往往向施工者送重礼并“深度作揖”，以换取工程的“加速度”。
“李连玉让邳州面貌一新，但他太过急功近利。”当地一位颇有威望的退休老领导对记者评价说。
他形容李连玉的执政模式是“拔苗助长”。在李连玉临走之时邀请他会餐，被他拒绝。
(本文来源：21世纪经济报道 作者：王晓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