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怀旧(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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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台风过境,凛冽暴雨携旧日线索,铺天盖地来。
是要这样无路可退,你方肯低眉,于光线淡去间,令从前诸般浮现。
一定是变得老去,开始不多言细枝末节。既已朽坏,何不当风扬其灰,何不把酒黄昏后。所以亲爱的他们看你,赠友人以绢扇,以锦缎,以清瓷,以新茶,对坐静好,独独不提那些歌残场罢。
与午夜及九日,穿行在城西的骑楼下,那一日无雨,这曲折坊巷间曾发生过多少旧事,你唇齿微启,终究无意说下去。你们坐在老冰室食八十年代风行的雪糕球,周遭冰品精致,此处却依旧从前味道。你转身看午夜点小支的椰丝红豆冰,吃得像个孩子,你就真当了她作孩子,你细细摩挲襟边织麻,温柔由味蕾化至发肤。
一夜之间,旧日人事纷至沓来。你看电视,这个台转那个台,看到西游记、红楼梦每日呈现,地方台亦把琼瑶剧播得不亦乐乎。九十年代的劲歌金曲节目重放,你看那些曾经年轻的脸,想曲子陪伴的彼时,是十几岁亭亭光景,有安静倾心的男子,为你做许多细微动人的事,想起来不是没有唏嘘。
雨中搭计程车回家,江岸迷蒙,车停等红灯时,你百无聊赖看窗外街景。线索忽然清晰,那初恋男子购书相赠的店面依旧,同样的昏光下他点热茶于你,他轻握你手,捧你在心。就是这个路口,你来过你离开过遗忘过,然今日你怀旧,时光悄无声息流转,风卷潮来,你听见内心轻微的响动。
有多怀旧,你在几千里外的北地,想念南方。那弥漫浓烈芒果花香的初夏,行于草软间,足踝亦要染了清凉露水的。当时你穿白色长裙,当时你去看俏生生一弯上弦月,当时你站在树影里,裙角滑过湖边的淡凉石块,当时你心中有他,惟觉人世天青水蓝,你们站在白色香花遍开的两岸,情怀摇曳又彼此敬重。城门隔世开,箫声闻于夜,夜有梨花扬似雪,他一袭白衫来。
你躺在夜里,闻火车轮轨声声远,节律渐强复弱。你想起童年,听山谷深处火车传来的悠长鸣笛,彼时你多寂寞,在风里独自看云过白鸟过黄昏来了又去,秋千飘荡,一些人曾离你那么近。你那时不知,这许多的时光将带你穿过阴晴圆缺,到一些人未能抵达的遥远。是在多年后,你才知晓,此岸较彼岸为更远的所在,与你同回此岸的人,多难能可贵。
怀旧,似晃晃然一池碎萍。月下端然看去,竟平生些许窘迫,思量徘徊,迟迟不能挑帘而出。怀旧,亦好比骑马看长安,众花皆不顾,迢迢而去,遇着灯火阑珊处那一人,一日如何够,却是贪不得,怨不得。那些因果缘孽,亦莫要再提,众生因情而烦恼无量,谁人不冤。
怀旧,悲伤未在内心毁我城池,掠我山川,它们如一夜秋风来,有叶落,一片两片三片,铺叠林间无人涤扫。怀旧是一季,白雪皑皑将覆其行踪,春江水暖绿如蓝,枝头新叶招摇,花事又不远。
怀旧,是放舟江上,与故人温清酒一壶,慢慢饮缓缓醉,看水边吊脚楼的灯烛一盏盏亮起,有山歌翩跃萦绕。彼时彼地,红颜绿袖,侠客情长,所有的人还未老去。
山水重重。怀旧,是在川野间中一回山茶花的蛊,你立于路畔,见明晃晃白日下人影浓淡,散入暮霭,如涉水而过闻天籁,你昏然你醒觉,始知要折身而返。
怀旧,是江天晓月,你素袖拂琴,呵露不出只言片语。兰舟待发,长安一夜花落,总是有些人,一直在远离。来来往往,来来往往,纵我不往,子宁不来,关关雎鸠,一断就千年。
怀旧,你在相似的气味里闻见失散多年的记忆,它开了侧门静静走来。你坐在这深院里看梨花又开,满树洁白,然纵是你万般愿意上前相迎,却心神恍惚,动弹不得。眼睁睁见它又折了身回去,轻掩门扉。你手指蜷缩,徒然流两行清泪。
怀旧,是水面下另一条溪流,它贴你河床,流得深静,令粗砾雅润清安。有多好,无声潜入时,你看到光。你停下来,你看见云天凉月,命运若显山露水,就高高在上。
亲爱的,我来告诉你,怀旧、怀旧,不过是岁月里的一场恩慈。你回身探测,一醉方休,在三更的桥头,听见咿咿呀呀的旧日曲调,淡净的、颓靡的,如在耳畔,却终是隔了一扇门,不多不少,二十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