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伟智:想到“一罪不两治”的格言(南方周末 201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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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一罪不两治”的格言

作者: 司徒伟智 2010-05-05 17:01:40 来源:南方周末

■读者·作者·编者

《南方周末》发表了两篇批评朱永嘉的文章,各有道理,以刘绪源文更具说服力。可惜未曾登载朱的原文,及其解释初衷的博文。于单方面批评的缺憾,结果会令读者陷入闷葫芦里吧。

说句公道话,症结不出在《南方周末》,而在某种年深月久的不成文规则。据悉,朱永嘉标注的古诗文在海外都用本名出版,但他和友人合作标点《明词汇刊》,虽说纯学术而已,境内出版却署上他事先不知晓的笔名“朱允佳”。所以“被笔名”,盖在潜规则作祟——有前科者,发表权打折扣也。

说到“被笔名”,可追溯到很早。叶永烈写的传记述及,陈伯达在保外就医期间,他的两篇文章在高层领导关心下,分别刊登在1982年的《读书》和1983年的《理论与实践》,皆用了新笔名。这容易理解,因为陈伯达刑期未满,没有政治权利;加以林江集团公审未久,改革开放路轨甫设,尚需防止不必要的思想波动。问题在于,今天朱永嘉的刑期和“剥政”期限早已满了。且盛世太平,依法让每个公民自由地思考、发声、创造,是法治社会的要求,是国家有自信力的表现。

记得于1994年看到《大人物的变态心理》一书,封皮上署名“戚文、高洪兴”,版权页却见“戚本禹”,我笑过这“障眼法”后写下《何必如此署名》(发表于同年6月6日《上海法制报》),提出若戚本禹仍处于被剥夺政治权利期中,那他既不享有出版权,也谈不上署名权;反之,若期限已过,他有了出版权,也就有了堂堂正正的署名权。文章被多家转载,未受阻遏,我满心欢喜。岂料你说你的,嗣后一切照旧,流风及于今日。

流风之内核,是一种凝固化思维,似乎一名落过水的风云人物即使已受惩治,并已恢复公民身份,仍然理当“永世不得翻身”。你看,因严重违纪而落马的原国家统计局局长邱晓华,在网上发了一篇《掌控当前经济形势的政策建议》,竟引来好多网友责问“怎么又出来了”。还有褚时健,这位一手把云南烟草推上行业高峰的“烟王”,出狱后经营2400亩果园,也引来网上一派骂声。我想,跌倒爬起者,只要他们今日所为经过法律程序,又何必算人家的老账。须知法治原则恰是英语格言所谓“一罪不可两治”,就是不能对于同一犯罪事实再度科处惩治。法治的深刻性在于不仅一般地保护公民权益,而且特殊地保障犯罪人在刑期及其后的合法权益。

前科昭彰者固然不准重任公职、东山再起,那也是法有明文。事实上,用邱晓华的话说:“官方里面没有我了,我现在只是一名普通的经济学者。”这又有何不可呢?有过污点的人才也是人才。人才难得,无论才堪大用或才仅小用,能用就好。湖海虽大,不捐细流,“占小善者率以录,名一艺者无不庸”,我们应当抱宽阔的胸襟。

不宜将人看死。《菜根谭》的主张是“甘蔗吃前半截,人生看后半截”,“贞妇失节,何如老妓从良?”走好“后半截”,也是人家依法行权呵。可以忏悔,如林杰和他人合著《盖世英雄彭德怀》(由河北人民出版社2003年出版),从新的视角研究自己曾经错误批判过的彭老总;亦可解释,如今年第一期《炎黄春秋》登出聂元梓文章,跟先前的牛辉林《夜半抄家记》一文商榷。无论是前者获赞誉或后者遭网上批评,据我所知,公开刊布这些作品的做法本身都受到社会肯定。至于朱永嘉,他如有不当观点(他也在博文中做了解释,不妨参看)自该批评,但他标注古诗文毕竟是传播中国文化,他回忆并阐释毛泽东晚年关心的诗文也值得关注。

末了,想说点题外笑话,就是朱本人执行毛泽东晚年左倾路线及其代言人张姚的指示不折不扣,错误多多,但是当年在对待“问题人物”上却不乏开明之举。朱在《沙叶新和我一起吃饭》一文中说到“有一位青年作者写文章在报刊上批评姚文元,我仍然吸收他进写作组,我完全知道这件事,但从未向他提起过,免得别人提心吊胆的。写作组解散以后,他在《解放日报》一样被重用,负责过《支部生活》、《报刊文摘》的工作。其实,这才是党一贯的政策,类似的情况决不是个案,写作组内有炮打张春桥的红革会骨干,有高义龙炮打过于会泳,还有说过江青坏话的人,我一律量才录用。”那个“炮打张春桥的红革会骨干”指魏永征(现为中国传媒大学教授、著名新闻法学家),“说过江青坏话的人”指纪树立(后为上海社科院哲学所研究员)。至于“写文章在报刊上批评姚文元”,是指我读初三时,于1966年3月21日在《文汇报》发了《廉贪有别》。在尴尬岁月中忽然得以进入“直通天庭”的市委写作组,我当然感恩不尽。似乎还及于写作组之外,网上有骆玉明的《〈枯树赋〉的解读及其他》说当今的文学史大家章培恒,当年被朱招引为毛泽东注释古诗文,从而使其受胡风案牵连而恶化的处境有所改善。有一回为注释文字,引起毛不满,批了一大段话,朱也不责难,自行检讨了事。“章先生说,朱永嘉为人还是不错的。”看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朱本人所为,倒也与“一罪不两治”暗合哩。

作者附识:拙文于2月8日发送编辑部。近日获编辑回音,始知马立诚、刘绪源先生的文章发表后,朱永嘉先生迄未给编辑部投送过答辩文章。经去电询问朱先生,也证实了这一点。编辑并明确告知:“我们当然可以为朱先生提供同等的发言机会,并无您在文章中的顾虑。但朱先生并没有联系我们。”这一来,我于文首的抱怨“可惜未曾登载朱的原文,及其解释初衷的博文”云云显得多余了。这其实倒是我最愿意看到的,即我所喜爱的《南方周末》,那里的编辑同行的确是信守公平、开放原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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