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翻书最入心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5 18:18:50

初冬翻书最入心
佚 名


  捧一本散发着墨香的好书,翻阅在天气微寒的初冬,也许最易入目也最易入心。浮躁的心情已被初冬凉飕飕的空气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霜片,想动弹,却缺乏力气了。这是季节为读书人开出的一份令人感动的优惠单。
  眺望窗外。眺望那些世界上大同小异的人间风景。
  没有风的黄昏,窗外的风景就如一幅静物素描,灰绿色的基调并不让人颓丧而启示人平静地去想一些总也弄不清楚的世事。这时候,一只不知名的鸟儿不约而至,在这幅偌大无比的素描里停顿了一下,然后振起双翅,在天空里划下一道漂亮的弧线,飞得无影无踪。
  岁月就如鸟影般呼啦啦从我们的面前一滑而过,拽也拽不住。十年、二十年、一百年,对于一个人来说,真的太过漫长,但在天地间,就如雪片飘落在一望无垠的大平原的黑土里,能听见雪入泥土“滋滋”的声响的,至少是位感觉不错的诗人。
  一滑而过的岂止岁月,还有我们的黑发、亮肤和嫩如葱白的手指。当然,最重要的是我们的思想。
  思想变老了。
  我们的思想总也不能在快乐中嬉戏。她在经典中喘着精气跑步,在世俗里大汗淋漓地乱撞一气。落日的光晕如梦般照在长满木香树的土冈上。我和我的思想一起坐在土冈松软潮湿的顶上,茫然不知所措。
  似乎还是窗前的那只鸟。她飞来了,轻轻,不打一声小小的招呼。
  她在土冈上空盘旋了几圈,然后调整好身姿,“呼”地一声直冲而去,小鸟迎着落日飞去,慢慢融入桔色的光晕。那时个,我就觉得,这只鸟儿真的很快乐。
  现在开始有些风了。轻灵的木香树叶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像一群疯跑的孩子。但是木香树顶上那道优美的羽痕在我眼前抹也抹不去。尽目力所及追寻羽痕的尽头。落日的光晕里如果有一处安睡之所的话,鸟儿会安睡在那里吗?
  自由的鸟儿,自由的飞行。她并不迷恋落日美丽的光晕,她在追寻光明和光明下生动的细节。
  羽痕便如丝,扯也扯不完。
  捧一本散发着墨香的好书,翻阅在天气微寒的初冬,最易入目也最易人心。但是我愿意暂放下她们。我喜欢看只鸟儿从我的书窗或者长满木香树的土冈上悠悠飞过。

 

                        (《写作》2002.10)

月,阙也
张晓风


    “月,阙也。”这是一本近两千年前的文字学专著的解释。阙,就是“缺”的意思。
    那解释使我着迷。
    曾国藩把自己的住所题作“求阙斋”,求阙?为什么?为什么不求完美?
    那斋名也使我着迷。
    “阙”有什么好呢?“阙”简直有点像古中国性格中的一部分,我渐渐爱上了阙的境界。
    在中国的传统里,“天残地缺”或“天聋地哑”的说法几乎毫无疑问地被一般人所接受。也许由于长期的患难困顿,中国神话对天地的解释常是令人惊讶的。
    在《淮南子》里,我们发现中国的天空和中国的大地都是曾经受伤的。女娲以其柔和的慈手补缀抚平了一切残破。当时,天穿了,女娲炼五色石补了天。地摇了,女娲折断了神鳌的脚爪垫稳了四极。她又像一个能干的主妇,扫了一堆芦灰,止住了洪水。
    中国人一直相信天地也有其残缺。
     我非常喜欢中国西南部一个少数民族的神话,他们说,天地是男神女神合造的。当时男神负责造天,女神负责造地。等他们各自分头完成了天地而打算合在一起的时候,可怕的事发生了;女神太勤快,把地造得太大,以至于跟天没办法合得起来了。但是,他们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他们把地折叠了起来,形成高山低谷,然后,天地才结合起来了。
    是不是西南的崇山峻岭给他们灵感,使他们想起这则神话呢?
    天地是有缺陷的,但缺陷造成了褶皱,褶皱造成了奇峰幽谷之美。月亮是不能常圆的,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当我们心平气和地承认这一切缺陷的时候,我们忽然发觉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接受的。
     在另一则汉民族的神话里,说到大地曾被共工氏撞不周山时撞歪了——从此“地陷东南”,长江黄河便一路浩浩淼淼地向东流去,流出几千里的惊心动魄的风景。而天空也在当时被一起撞歪了,不过歪的方向相反,是歪向西北,据说日月星辰因此哗啦一声大部分都倒到那个方向去了。如果某个夏夜我们抬头而看,忽然发现群星灼灼然的方向,就让我们相信,属于中国的天空是“地倾西北”的吧!
    五千年来,汉民族便在这歪倒倾斜的天地之间挺直脊骨生活着。
    而月亮,到底曾经真正圆过吗?人生世上其实也没有看过真正圆的东西,一张葱油饼不够圆,一块镍币也不够圆,即使是圆规画的圆,如果用高度显微镜来看也不可能圆得很完美。
    真正的圆存在于理念之中,而不在现实的世界里。在现实世界里,我们只能做圆的“复制品”。就现实的操作而言,一截圆规上的铅笔芯在画圆的起点和终点时,已经粗细不一样了。
    所有的天体远看都呈球形,但不是绝对的圆,地球是约略近于椭圆形。
    就算我们承认月亮约略的圆也算圆,那也是“方其圆时,即其缺时”。有如十二点整的钟声,当你听到钟声时,已经不是十二点了。
     花朝月夕,固然是好的,只是真正的看花人那一刻不能赏花?在初生的绿芽嫩嫩怯怯的探头出土时,花已暗藏在那里。当柔软的枝条试探地在大气中舒手舒脚时,花隐在那里。当蓓蕾悄然结胎时,花在那里。当花瓣怒张时,花在那里。当香销红黯委地成泥的时候,花仍在那里。当一场雨后只见满丛绿肥的时候,花还在那里。当果实成熟时,花恒在那里,甚至当果核深埋地下时,花依然在那里。
    或见或不见,花总在那里。或盈或缺,月总在那里,不要做一朝的看花人吧!不要做一夕的赏月人吧!人生在世哪一刻不美好完美?哪一刹那不该顶礼膜拜感激欢欣呢?
  因为我们爱过圆月,让我们也爱缺月吧——它们原是同一个月亮啊!

 

 

绝版的周庄
王剑冰


  你可以说不算太美,你是以自然朴实动人的。粗布的灰色上衣,白色的裙裾,缀以些许红色白色的小花及绿色的柳枝。清凌的流水柔成你的肌肤,双桥的钥匙恰到好处地挂在腰间,最紧要的还在于眼睛的窗子,仲春时节半开半闭,掩不住招人的妩媚。仍是明代的晨阳吧,斜斜地照在你的肩头,将你半晦半明地写意出来。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那里等我,等我好久好久。我今天才来,我来晚了,以致使你这样沧桑。而你依然很美,周身透着迷人的韵致。真的,你还是那样纯秀、古典。只是不再含羞,大方地看着每一位来人。周庄,我呼唤着你的名字,呼唤好久了,却不知你在这里。周庄,我叫着你的名字,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动人。我真想揽你入怀。只是扑向你的人太多太多,你有些猝不及防,你本来已习惯的清静与孤寂被打破了。我看得出来,你已经有些厌倦与无奈。周庄,我来晚了。
  有人说,周庄是以苏州的毁灭为代价的,眼前即刻闪现出古苏州的模样。是的,苏州脱掉了罗衫长褂,苏州现代得多了。尽管手里还拿着丝绣的团扇,已远不是躲在深闺的旧模样。这样,周庄这位江南的古典秀女便名播四海了。然而,霓虹闪烁的舞厅和酒楼正在周庄四周崛起,周庄的操守能持久吗?
  参加“富贵茶庄”奠基仪式。颇负盛名的富贵企业和颇负盛名的周庄联姻。而周庄的代表人物沈万三也名富,真是巧合。代表富贵茶庄讲话的,是一位长发飘逸的女郎,周庄的首席则是位短发女子,又是巧合。富贵、茶、周庄、女子,几个字词在春雨中格外亮丽。回头望去,白蚬湖正闪着粼粼的波光。
  想起了台湾作家三毛,三毛爱浪游,三毛的足迹遍布全世界,三毛的长发沾的什么风都有。三毛一来到周庄就哭了,三毛搂着周庄像搂着久别的祖母。三毛心里其实很孤独。三毛没日没夜地跟周庄唠叨,吃着周庄做的小吃。三毛说,我还会来的,我一定会来的。三毛是哭着离去的,三毛离去时最后亲了亲黄黄的油菜花,那是周庄递给她的黄手帕。周庄的遗憾在于没让三毛久久留下,三毛一离开周庄便陷入了更大的孤独,终于把自己交给了一双袜子。三毛临死时还念叨了一声周庄,周庄知道,周庄总这么说。
  入夜,乘一只小船,让桨轻轻划拨。时间刚过九点,周庄就早早睡了,是从没有电的明清时代养成的习惯?没有喧闹的声音,没有电视的声音,没有狗吠的声音。
  周庄睡在水上。水便是周庄的床。床很柔软,有时轻微地晃荡两下,那是周庄变换了一下姿势。周庄睡得很沉实。一只只船儿,是周庄摆放的鞋子。鞋子多半旧了,沾满了岁月的征尘。我为周庄守夜,守夜的还有桥头一株灿然的樱花。这花原本不是周庄的,如同我。我知道,打着鼾息的周庄,民族味儿很浓。
  忽就闻到了一股股沁心润肺的芳香,幽幽长长的经过斜风细雨的过滤,纯净而湿润。这是油菜花。早上来时,一片一片的黄花浓浓地包裹了古老的周庄。远远望去,色彩的反差那般强烈。现在这种香气正氤氲着周庄的梦境,那梦必也是有颜色的。
  坐在桥上,我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周庄,从一块石板、一株小树、一只灯笼,到一幢老屋、一道流水。这么看着的时候,就慢慢沉入进去,感到时间的走动。感到水巷深处,哪家屋门开启,走出一位苍髯老者或纤秀女子,那是沈万三还是迷楼的阿金姑娘?周庄的夜,太容易让人生出幻觉。

 

 

 

花未眠
【马来西亚】朵 拉


  无意中收到一束花。
  等待许多年,以为等不到的花,却于某个夜晚的筹款宴会上,出乎意料地收到小小的一束,只有三朵的花。
  乍然一看,仅有两朵,后来才发现,其中另有一朵是未开的蓓蕾。
  晚上回家,插在空置许久的瓶中,听到里边充满了等待的空气在满足地叹息的声音,随意搁在厅里的小几上。关灯上楼的时候,可以看见平淡的客厅被点染上迷人的光采。
  隔天早上,刻意放下每天手上该做的工作,坐在厅中,对瓶花观望。三朵花,二白一红,白色的已经全开,红的仅只一个蓓蕾,并有数朵碎碎的小花与细叶陪衬,非常好看。
  窗外车子呼啸而过的声音,邻居儿童玩游戏的嬉闹声,送入耳畔。敏感的鼻子闻到浅淡烟霾的不良味道,却也嗅到微风吹过芒果花时带来的清清芳香。小鸟飞进院子的树丛,欣喜地啾啾啾,在呼朋唤友,远远传来不知谁家的狗尽责地高声吠叫,是陌生人或者小猫走到它责任范围的门前吧?
  带着闲怡悠逸的心情,安静地坐下来观赏几朵花,虽然什么事也没有做,肯定了今天不会有工作上的收获,但能在明亮阳光照耀、宁谧轻风徐拂的客厅里,体会着感悟生活真正美好的愉悦,是多么快乐的事呀。
  那天晚上正好在讲读一个园艺专家写的散文,书中有一个句子:“有些花,是未开的蓓蕾,但你不必对所有的蓓蕾充满期待,因为不是每一朵蓓蕾都可能会开花。它也许会成为永远的蓓蕾。”
  楼下厅里瓶中的红色蓓蕾,会不会也是一朵永恒的蓓蕾,未开花便黯然地憔悴了去呢?
  隔天清晨,在焦灼不安的牵绊中抱着满怀美丽的企盼,去探望插在厅中的瓶花,在惶恐中生出惊喜,瓶中多了一朵直挺鲜红的花,散发出淡淡的芬芳,灿烂地绽放着。
  欢喜和赞叹的微笑缓缓地展现,原来有些花是不睡觉的,当我们在睡梦中的时候,姿态脆弱的花不但没有睡意,反而在沉寂的夜里,一点一点,徐徐地发奋图强,终于盛开出来。
  昨日以为只有两朵,今天突然多了一朵预期不开的花,而且绽开来竟是绚亮鲜明的红。向来不喜欢刺眼艳红的人,竟因此而对夺目的红色产生好感,真是璀璨动人的颜色。意外的收获往往令喜悦放到最大。
  就像你一直在渴望见面以为今生再也不会相逢的人,蓦然出现在你眼前,你那悲楚中的欣喜毫无言辞可以形容和表达。
  集茶道、花道于一身的日本禅师千利休说过:“盛开的花不能用作插花。”
  在他心中最适合做插花的是“一个含苞待放的花蕾”,还必须是“没有杂色的洁白的花,花小色洁,是最清高也最富有色彩的”。同时“必须让这朵蓓蕾披上露水”,还得把它“插在一个简单的青瓷花瓶里”。千利休认为这便“是茶道中最富丽的花”。啊,还有一点非常重要的是:“还预先用水濡湿插花用的瓶子。”
  没有其他缤纷繁杂的璀璨颜色,却是最华美富丽的花。
  最简单的,竟也可以是最繁复的。
  白色的单花,有一种凄凄的落寞“艳丽”,一种遗世独立的绝美。
  而插上的是白花的蓓蕾,令人在凄美中犹拥有充满希望的等待。
  等待若是无望,那将悲戚哀伤,但倘若存在着希望,那是甜蜜和愉悦的期待。
  因为人生是不完美的,所以我们不断在追求。
  虽然认定它是不会开放就衰微的花,但依然暗自在心中悄悄地热切企盼花会开,向往中的花终于不肯屈服不愿妥协,在努力挣扎后盛放了。鲜活绽开的红花,那样温柔又那样坚持,令人珍贵和爱惜,仿佛世间的艰难都可以被克服。
  不过一朵迟开的花,让我明白如果不悲愁和怅惘,那么面对挑战时就不再轻言退却,也让我感觉自己是世界上快乐和幸福的人。

 

 

小  桥
佚 名


  横在山之陬,水之滨,卧在江南烟雨里,北国迷茫风雪中,无论石拱的,木架的,无论藤编的,舟浮的,简素的、玲珑、野朴,永远是小桥的品格。比之现代的长堤大坝,小桥没有宏丽的桥头堡,没有高大的石墩跨梁,甚至连雕龙绘凤的栏杆也常常略去。就那么简简单单,潇洒出尘的“一”撇。
  然而,这一撇,曾经跨越了多少危崖峭壁,急流险滩,茫茫岁月,给行路人带来希望和信心向着遥远的彼岸不停地追索着。
  小桥是一道凄美的风景。那瘦骨伶仃的支柱,那宽宽窄窄的桥板,临水兀立,幽独而自怜。是谁骑驴过小桥,独叹梅花瘦?又是谁小桥人独立,望尽天涯路?
  自古以来,桥头就是折柳送别的最佳所在。在那细雨蒙蒙,柳色青青的渭城早春,唐代大诗人王摩诘在灞桥头与友人依依相别了,“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这似海的深情,不仅让桥下的流水为之动容幽咽,以至百代之下依然令我们仰慕不已,历尽人生坎坷的南宋诗人姜白石过垂虹桥时诗兴大发:“自作新词韵最娇,小红低唱我吹箫。曲终过尽松陵路,回首烟波十四桥。”小桥,演绎了几多凄切曲折的人生故事。
  然而,小桥上伫立最多的应是无尽的离愁吧? “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寒树鸟初动,霜桥人未行”。板桥,霜桥,不仅是路的延伸,也是一种乡愁的具象。而马致远的秋思小令,更是道尽了天涯游子的凄苦情怀。眼前是小桥流水的幽雅环境和安居其间的人家,而自己的故乡却还在山重水复的迢迢远方不正衬出旅人的奔波不定,以及由此引发的羁旅愁思?
  当然,小桥还是一种闲适与静远。你看那位归隐诗人,当他带月荷锄归,又在桥下清且浅的溪水里濯足,洗去躬耕的汗尘与劳累,洗去一腔旷达的胸臆,然后邀邻呼友,或斗酒吟诗,或手挥五弦,目送归鸿。小桥载着他陶然自乐的心境,载着他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傲骨与气节。
  就这样,小桥成了人生的各种象征,成为一幅幅千古不朽的诗画。这里,除了小桥本身的古朴、空灵的气质,还因为小桥总是与流水舟楫、渔歌号子,以及岸边的草屋农舍、牧童短笛紧紧相连,拓印出一幅古老凄美、宁静闲适的田园风景画。那些文人墨客、达官显贵在官场失宠、情场失意之后,拖着疲惫的身心走荒村野店。一座苍古的小桥,可以慰籍他们饱经沧桑的心灵,又是散怀写意的最美笔触,还是寻求哲理禅意的去处。张继进京赶考落榜之后,驾一叶小船到姑苏城外枫桥边停泊。在那悔恨煎熬的不眠之夜,那秋月,那乌啼,那红枫,那渔火,那江桥,正与寒山寺钟声,撞击在张继的心坎上。于是他推枕头而起,摸黑写下了“枫桥夜泊” 四字,成就了一首流传千载的好诗,让世世代代的游客有了一方寻梦的去处。而当代诗人卞之琳的“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更是深沉含蓄地道出了人与桥之间乃至宇宙万物之间息息相关、互为依存地哲学意蕴。
  世间有太多地坎坷不平,惟质朴的小桥站立在江流天堑,用宽容与坦诚,支撑起不屈不挠勇往直前的信念,引渡一颗颗饱经忧伤的心灵,引渡平平凡凡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