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新加坡馆设计者陈家毅:华人需要那股“傻劲”--南方报业网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19 08:14:59
专访新加坡馆设计者陈家毅:华人需要那股“傻劲”2010-04-25 10:43   南方都市报   网友评论 2 条,点击查看    我有话说

 

  陈家毅和他设计的上海世博会新加坡馆。本报特派记者 徐文阁 摄

  中国人开始富起来的时候,他们很快地去追求一直没有的东西,但他们不了解,有钱未必代表有品位。论坛上我提到,最应该推动中国人对美学的认识,这应该在你们这一代着手改变。

  我跟团队说,我要带中国人和世界看他们所不知道的新加坡,它其实有很多很好的创意人、写作人、剧作家。我们想谈的是新加坡的文化,不是去强调新加坡的商业成就、奉公守法、城市干净。

  “我一般不会周末还这么累,接受访谈,但我欣赏你们的报纸”,昨天是世博会新加坡馆的开馆日,提出“音乐盒”妙想的总设计师陈家毅挤出早餐时间接受本报专访,畅谈中华情结、建筑理念和城市构想。

  陈家毅,成长于新加坡,深造于伦敦,在伊斯坦布尔、新加坡等地开办建筑师事务所,获英、新、日等国无数重要奖项,关注建筑空间与城市记忆,著作《城市磁场》入选《亚洲周刊》2008年“中文十大非小说好书”。去年,他成为2010上海世博会新加坡馆总设计师。

  世博会对华人获得认同很重要

  南都:你是在新加坡出生的华人,你的成长过程,与中国有怎样的联系?

  陈家毅:我的父辈和祖父辈,都是广东潮州籍的,去到南洋不容易。现在回想起来,他们用心非常良苦,对我一直保持着华人的风俗习惯传统,我们过节可能比上世纪50年代的中国人还传统。很多中国人的传统,在“文革”时期都断层了。我们还延续着———在饮食、一家大小的称呼、阅读等方面,不是压迫式的,而是潜移默化的。

  虽然我念的是理科,但专修了中华文学。所以我很早就读遍了经典的作品———老舍、茅盾、曹禺。不只读唐诗宋词,连韩愈、归有光、丰子恺,我们都有读。你看新加坡好像是鸟不生蛋的地方,但很多有文化的人都曾在新加坡逗留,比如郁达夫、徐悲鸿。

  南洋这个地区蛮有意思,中国大陆有断层,台湾也未必没有断层,他们是看不到巴金老师的文字的,当时只有香港和南洋,这些中华文化的资讯,我们都能看得到,我甚至能看到中国大陆的卡通片,叫做《小铃铛》,那个是我成长的记忆。

  所以,这次中国办世博,我很有感慨,(大阪)世博给日本带来了国际上的认同,如果上海世博会办得成功,对中国、对华人获得认同很重要。我参与时,告诉自己一定要尽力而为,一方面为了新加坡馆好看;另一方面,它有意义,如果不是在上海、不是在中国,意义就不一样。

  华人需要欧洲人那股“傻劲”

  南都:你在伦敦、伊斯坦布尔、东京都有设计项目,这些城市能带给你怎样的创意?

  陈家毅:伦敦会集了全世界最有创意的人,跟纽约一样。很奇怪,当一个地方散发出磁场后,吸引到精英,其他精英也会随之而来。如果我在伦敦,可能因为电台的一首流行歌曲而跳跃,或是晚上的一场演出、一段古典音乐,伦敦没有把这些艺术的东西放到一个神台上,真的是普通人都能感受到。

  当你活在那种气氛下,你的创意能量储藏得非常饱满,很多时候,西方的art movement(艺术思潮)或achitecture movement(建筑思潮),不单是艺术或建筑,其实它是相通的。20世纪初为什么会有毕加索?他并不是单独一个人,从解析梦的弗洛伊德,到达利,也是讲梦,还有法国存在主义和电影,所有人都很积极地在做一件事情。

  而且我觉得,欧洲人有一种傻劲,华人比较少有,后者会说,“我能得到什么利益先”,缺乏那股傻劲。其实它很重要,因为你未知的东西是最冒险、最有趣的,预期的时候不知道你会胜还是输;如果你知道,“这个我能拿到200万”,就没有意思了。

  我做东西,从不为了这些,我的会计常说,“陈家毅你这样做不行的,还是要开饭的”,但是我凭着第六感去做这件事,不是用金钱来衡量的。

  南都:你很潮,在世博论坛上说喜欢卢广仲、方文山。

  陈家毅:卢广仲在新加坡一个很小的club演出,我为了让我事务所的人知道他写的词,说“好了老板买票了,全部来”,那是令我很兴奋的文化亮点,还有一个是陈绮贞,这些都是创意。

  新加坡馆,我故意留白

  南都:中国很多二三线城市的建筑都陷入同质、重复,你怎么看?

  陈家毅:我最近去了一些这样的城市,人们买了房子却不住,200套房子可能只住了5户人家,有点不可思议,那些人去了哪里?其实他们都是要投资,都是要……

  至于建筑本身,要分析中国人的历史背景,战前和战后确实有个断层。华人这么多年来都是为了生存,直到战后都是如此——— 重建家园、基本的衣食住行——— 也有一些战后的政治调试。

  当上世纪80年代,中国人开始富起来的时候,他们很快地去追求一直没有的东西,但他们不了解,有钱未必代表有品位。品位是修养,也是一个人的涵养,可能钱包鼓了,气质还是在那个阶层,你认同的东西,自己并不知道错了。论坛上我提到,最应该推动中国人对美学的认识,这应该在你们这一代着手改变。

  我在英国那么多年,我发觉一件事,英国人是蛮高傲的,这种高傲在骨子里头———不是看你有钱没钱,你不要跟他讲钱,一讲钱你就低了———他的高傲是看你有没有学问,看你一开口讲话有没有涵养、gentlem an的风度。在英国,越是高人越是穿着随便,一开口你就知道他们很有文化;我们的社会,不会欣赏这种有深度的人,这样的人多了之后,社会才会有深度。

  现在C C T V的百家讲坛讲《黄帝内经》、《论语》,很多人爱看,他们发现物质的享受到了一定程度,心灵开始空虚;我觉得,现在正是时候,去充实那种精神上的需要,那很重要。

  南都:这些“国学”对你的建筑理念、新加坡馆的设计有没有影响?

  陈家毅:有啊,其实我一直想做一件事,要将那么多年来所吸收的华人优秀的意境、比例、美学、色彩,用一种抽象的、现代的方式带出来,不是红墙绿瓦。

  一位记者问我,立面的线条为什么这么长?有两个因素:一方面,它是“音乐盒”,所以根据五线谱的线条制作;另一方面呢,我本身很喜欢明代的家具。它的案是很长的,用来放山水画的卷轴,我喜欢那个瘦长的比例,稍微胖一点就会变成日本人的美学比例,我很留意不掉进去。这是其中之一,但它抽象到了一定程度,我不讲,你们恐怕不会留意到。

  另外,所有的场馆都是填得满满,但我们新加坡馆没有,我故意把它留白,有一个空间的比例,周围的花园是希望人们感觉到有个户外的空间,做了两个小亭子和一个喷泉,这是传统中国人写字、绘画的留白。我希望用现代的手法来尝试一下读梁启超、《冶园》的心得,我现在还在读不同版本的《石头记》。

  南都:事先做了哪些准备?

  陈家毅:如果把一些房子拆掉做好大喜功的事,我不认同。我对上海的历史很感兴趣,发现这里原来是钢铁厂,了解到当年上山下乡的故事,进厂工作的人怎样引以为傲,以及钢铁厂因为污染问题迁去了市郊。看了贾樟柯的《二十四城记》,我确定,这个时段、这个地段做这个,是件美事,钢铁厂结束了它的使命。这给我启发,时代不断转换,新的事物总要发展,不能因为保留旧的而不去推动好的、新的事,世博会同样有它的历史使命,每一代人都会有自己的城市记忆。

  新加坡馆像是为我量身定做的

  南都:新加坡馆的创意如何而来?

  陈家毅:很多时候,你做一样东西,并不是答考卷,而是你很多年来的观察、对某些东西的好奇和喜爱———中国文化是其中之一——— 对建筑的修养与学问,以及写作《城市磁场》中对城市的见解,这些累积起来,正好天时地利人和,给我出这道考题,要建一个新加坡馆,主题是城市让生活更美好,我就觉得很轻而易举。我积累的这些想法,找到了一个切入点、触发点,像是为我量身定做的。

  我从来不从形象出发,形而下的东西没有内涵,我的设计其实从考虑世博的口号开始。“城市让生活更美好”是一种人生于城市的思考,这个题目其实蛮ironic的,也就是充满反讽,因为它知道,城市的生活理论上并不美好,拥挤、繁忙、污染、噪声,所以,它这个反讽就是删掉了这些定语,探讨的是,我们如何令城市生活美好。如果你这样子来看,发挥的空间就大了。

  我觉得,这次不是为了歌颂科技,那个上世纪70年代日本已经做了,也不是为了歌颂社会的协调……有啦,有一部分,但并不强调那个东西,而是警惕在城市的人,再也不能够追逐物质的享受,而忘却环境。环境是生活中重要的一环。

  如何令城市生活更美好,有几样东西需要做,从场馆着手。

  第一,到现在很多人都不敢置信,新加坡馆一楼那个空间是没有空调的。影视间不能有噪声,得要有空调,还有工作间要空调,其他部分都没装。我们试了一下,那些大孔其实是吸风的,线条部分是出风的,我们研究了这个原理后,就试着跟人家说,其实你不需要开空调,可以开窗户通风。

  第二,我们的结构只有4根柱子,为了表现4个民族的和谐,其他东西都是悬飞,在结构上蛮有挑战性,这些材料6个月之后大多可以回收,再加利用。

  第三,新加坡其实很缺水,周围都是海水,却不能使用,所以新加坡做了很多净化、雨水储藏的工作。不只是新加坡,你们最近也遇到了旱灾,水的确是很宝贵的资源,我们加入了水的故事。

  最后,城市不一定钢筋水泥,需要绿化。我们的空中花园,一方面卢浦大桥上能看得到;另一方面,有绿化的空间在你屋顶,其实可以保护你,可以防止空调的冷气减少。

  我跟团队说,我要带中国人和世界看他们所不知道的新加坡,它其实有很多很好的创意人、写作人、剧作家。我们想谈的是新加坡的文化,不是去强调新加坡的商业成就、奉公守法、城市干净。

  采写:本报特派记者 叶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