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非烟武林客栈之外传啸血飞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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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铁恨很沉着地将面前的酒碗端起,一饮而尽。他随即抓起几粒花生,仔细地剥着,仿佛已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更吸引他的兴趣了。
但他的心神,却完全集中在身后第三张桌子上。他自从进店来之后,就没有向这张桌子看一眼,但他知道,这张桌子上坐着的那个人,就是他曾经追杀了两年的两湖大盗玉郎君萧雁。
要认出玉郎君来,并不是件很困难的事情,因为他从不跟别人坐同一张桌子,也因为他身上永远是那件洁白的百狐袍。传说这件袍子真的是用一百只百狐的顶额那块巴掌大的狐皮做的,铁恨曾经觉得很奇怪,他整天都穿着这件袍子,难道还不脏得恶心么。
铁恨知道自己马上就不用担心了,因为他要抓住萧雁,将他送到他该去的地方。
萧雁之所以被称为玉郎君,不但是因为他身上的这件袍子,而且因为他偷的东西。他只偷两样东西,玉和女人。凡是他偷走的东西,从来就没有人追回过。而到现在,他偷了没有一千户,也有九百九十九户,玉和女人都偷了九百九十九户。而他还时常说自己风流风雅。
铁恨最痛恨的,就是这种人。
这是个很普通的小店,现在还没有到吃饭的时候,店里面只有很少的几个人,所以铁恨并没有费多大的精力,就锁定了玉郎君。但玉郎君却显然没有发觉这个灰头土脸的半老头,就是与剑神郭敖、玉手神医李清愁齐名的神捕铁恨。所以,他仍然大大咧咧喝着酒,吃着菜。
他喝的是自己带的酒,吃的是自己带的菜,甚至连筷子碗碟都是随身带着的,因为他嫌店里脏。他喝的酒至少要十两银子一壶,吃的菜也要三四两银子,因为若不是这样,怎么显出玉郎君的风流风雅来?他喝一口酒,铁恨就暗暗冷笑一声。他在等机会。他曾经追捕两年,才捉住玉郎君,此人绝非浪得虚名的纨绔子弟,铁恨要等着一击必中的机会。
上次让他买通知府放了,铁恨此次决定不再重蹈覆辙,一抓住他,立即捏断琵琶骨,不管他还能不能被放出来,都让他无法再害人。
机会很快就来临了。
萧雁吃饱喝足,大声叫店伙达来热水,盥洗着。一个人的饭若是吃得满意,警戒心就会放得低一点。尤其是看着身边的众人吃的是荒村野店中的粗粝,而自己喝的是十两银子一壶的玉壶春,吃的是京城滋味楼的名菜的时候,那心中唯有的,就是心满意足的得意。这份得意,让他的警戒心就会更低。
而且有几个人,在洗手的时候,还防着别人呢?
玉郎君更加不会了。就在他一双白如玉的手在铜盆中抄到第三下的时候,那只铜盆突地飞了起来,盆中的热水被雄浑的掌力激起,化作白花花的水浪,潮卷怒发,向着他迎面冲了过来。玉郎君吃了一惊,他武功极为了得,脚下微微用力,身子倏然退了一尺,双袖卷出,一道内力向那水花逼了过去。就在此时,他的心中陡地一凛,身子不由自主地侧了半步。只听“嗤”的一声急响,他那名贵的百狐袍,已被铁恨扯去了半幅。
玉郎君心中大怒,刚要发作,却忽然看到了铁恨的眼睛。铁恨的眼睛冰冷,极静,看着人的时候,仿佛是在看一块石头,极为普通的石头。玉郎君心中猛地一突,脱口道:“你……你是铁捕头?”
铁恨冷冷道:“我是来捉你归案的!”
玉郎君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在江湖上行走时间颇长,也颇会过几个英雄好汉,黑道白道上的英雄人物,但没有一个像铁恨这样狠,这样韧,一旦认准了一个人,无论天涯海角,他都一直追下去,直到追到为止!玉郎君最怕的,就是铁恨,上一次的追捕,几乎是玉郎君出道以来最大的梦魇,而如今看到这坚定的眼神,玉郎君知道,又一场梦魇开始了!
他忍不住嘶声道:“天下这么多坏人,又不只我一个,你为什么就缠住我不放!”
铁恨冷笑道:“今日教我碰上了你,那么就先捉你回去。天下坏人虽然多,我一个一个地捉,总有捉完的时候!”
玉郎君身躯颤抖,眼中流露出的神情,又是愤怒,又是恐惧。他突然一声大叫,双掌错动,陡然之间化作几十只手掌,狂风暴雨一般向铁恨击去。
铁恨的功夫很平常,他平平一拳击出,向玉郎君劈面砸了过来。铁恨的功夫胜在朴实,坚韧,每一拳就是一颗钉子,将玉郎君的拳势钉得死死的。尤其是他的眼睛,无论铁恨施展什么招式,他的眼睛都不会变,冷冷地盯住玉郎君,那份自信,那份坚强扑面而来,玉郎君越打越没信心,他仿佛又看到铁恨在连续三天不饮不食之后,还横穿了大戈壁,将他一拳击倒!这眼神更比铁恨的拳头凌厉,玉郎君几乎窒息!
他知道,若是自己再不能摆脱这副眼神,他将必败!而这次落入铁恨之手后,就绝不会那么轻易逃走了!因此,他当机立断:走!
玉郎君大喝一声,连出三拳,极为凶悍地跟铁恨的拳势撞在了一起。他的功夫是走轻灵一脉的,这种拼命的打法,反而较为罕见。玉郎君为人投机取巧,也从未施展过这种打法。是以这三拳奇兵突起,倒让铁恨吃了一惊。但他拳势凌空压下,转瞬之间又将玉郎君的一切去路封死。
但玉郎君争的就是这片刻的功夫,他的身子翩然飞动,疏忽之间窜上了小店的横梁,双掌飞出,将那横梁硬生生地击裂,登时整个店顶崩塌,向铁恨压了下去。玉郎君身形翻动,向店后窜去。
那小店被玉郎君击倒,铺天盖地压了下来。铁恨双拳护顶,冲天飞起。就算玉郎君想逃,那也绝逃不过他的眼睛!
尘烟蔽目,铁恨一飞冲天,落在了小店旁边的树顶,眼看宾客纷纷外逃,却始终没有玉郎君的影子。铁恨心念电转,放目望时,突地一声大喝道:“你休想瞒过我去!”
身子盘空飞舞,向一名酒保扑了过去。这名酒保看去丝毫异处都没有,只是他却快步向外走着。酒店倒塌,正常的酒保怎么会反而急着离开?这名酒保,必定是玉郎君假扮的。顷刻之间,就能易装成酒保,这种应变的能力,连铁恨都有些佩服,只是若想瞒过神捕之眼,那还是绝无可能!
铁恨身子两个起落,已经将那酒保追上,双掌一搓,卷起一道掌风,将那人的前后左右全都笼罩住。又是一拳向那击了过去。那人身形一阵踉跄,大叫道:“不要杀我!”身子已然转了过来。
铁恨忍不住一窒,那人赫然是个陌生面孔!就在此时,猛听小店方向的远处有人长声大笑道:“我在这里,铁捕头,再见了!”
铁恨心中一凛,知道中了玉郎君的计策。他花钱让这酒保向外奔出,自是要引起自己的疑心,而玉郎君却趁机向另一个方向跑了。铁恨一咬牙,翻身追了出去。
他这一辈子追了也不知多少敌人,机变聪明强如玉郎君的也不知多少人,但最后还是让他追上捉住,凭的就是这股韧劲。现在他已暗暗发誓,无论追到哪里,一定要将玉郎君捉拿归案!
他匆匆奔回,又纵到大树上,四处查看,却丝毫也找不到玉郎君的踪影。此人仿佛从天地间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踪迹了。铁恨知道玉郎君已经去得远了,而他只要追错了方向,那便有可能再也追不上去。因此,他反而沉下心来,仔细地搜索着玉郎君的痕迹。
但此人真的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无论铁恨怎么搜寻,都再也没有任何踪迹。就连路上的脚印都没有一个!铁恨的心渐渐凉了下去,他实在没有想到,几年不见,玉郎君竟然学到了这么高明的逃生之法!
酒店门口卖熟食的王瘸子笑嘻嘻地看着他搜寻,忽然道:“你是不是在找人?”
铁恨点了点头,王瘸子的笑容更浓了:“你是不是在找刚才跟你打架的小伙子?”
铁恨停住搜寻,道:“你方才看到他向哪个方向走了么?”
王瘸子摇了摇头,道:“没有。但是有人让我卖给你一句话。”
铁恨皱了皱眉,道:“什么话,怎么卖?”
王瘸子依旧笑嘻嘻地道:“他说要你用身上全部的钱来买,你肯么?”
铁恨一句话不说,将身上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递给了他。铁恨的钱并不多,只有十几两银子,但在王瘸子看来,却是一笔很大的财富了。他眉花眼笑地接了过去,仔细地数着,还用牙轻轻将那锭最大的银子咬了个豁口,露出中间亮晶晶的银面来,登时整张脸都笑得稀烂,捧着这一堆银子,直恨不得将身子都融了进去。
铁恨淡淡道:“你可以说那句话了。”
王瘸子脸上露出一丝诡秘的笑容,道:“你知道么这句话我已经说过了。”
铁恨愕然。
王瘸子道:“你可要再听一遍?”他深深吸了口气,突然扬声大笑道:“我在这里,铁捕头,再见了!”
铁恨心中登时一凉,却原来他开始追上的那名酒保,竟然是玉郎君易容成的,而他却买通了王瘸子,让他替自己在远处喊了这一声!他易容之术本就十分精湛,而当时匆匆一瞥,竟然将老于此道的铁恨瞒过去了!铁恨急忙撇开王瘸子,向玉郎君遁去的方向纵去,但见荒野寂寂,却哪里还有他的影子?回身来看时,众人都聚集在倒塌的野店边指手画脚地谈论,果然没有方才那酒保的踪迹!
铁恨并没有愤怒,他知道,愤怒是没有用的。他只是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心,大踏步地向玉郎君逃走的方向追了下去。
但在这时,玉郎君却退了回来。
他果然是退回来的,面超着外面,一步一步,倒退着走了回来。铁恨一怔,不知道他卖什么关子,站定了身子,远远看着他。天涯海角铁恨都有自信追他回来,何况只在眼前?
玉郎君忽然转过身来,铁恨的眉头却忍不住皱了皱。他脸上的面具又换了一张,虽然面貌与方才的颇似,但却变成了惨绿色,绿得就跟死人一般。
玉郎君戴上这样的面具,是想如何的?联系到方才他机变百出的妙策,铁恨不禁更加谨慎起来。但他又觉得一丝不妥,似乎这惨绿色,是极为浓重的颜料,被人粗暴地涂在了玉郎君的脸上。
他忽然一凛,就在这时,玉郎君脸上的面具忽然裂成两半,平平地摔在了地上。他那张苍白的脸露了出来,却一丝血色都没有。他的两只眼睛中,竟然全都是惊恐,一道剑痕深深地插入他的额头中间,从中流出的鲜血,竟然全都是惨绿色的!
这位大名鼎鼎的玉郎君,竟然被这一剑贯脑杀死,尸体却奇异地倒退走了回来!
铁恨握紧了拳头。他不喜欢杀人。他向来认为,人并没有杀人的权力,只有律法有。因此,他才费心费力,将犯人抓回去,由刑部大堂定罪。要知道,抓一个人,要比杀一个人艰难多了。
杀人者该死,就算是杀玉郎君这样的坏人也一样。
铁恨的拳头越握越紧,他忽然发现,玉郎君双手平托在胸前,竟似乎托着什么东西一般。只是一袭红纱盖住了,看不清托着的是什么。仿佛响应铁恨心中的疑惑一般,忽然一阵微风吹过,那轻纱缓缓滑落,露出中间金红的东西来。
那是一尊小小的神像,笑嘻嘻的,胖乎乎的,穿着大红袍,身上挂满了金元宝。铁恨的瞳孔骤然收缩。
财神像!
天下财神像何止千千万万,但这尊财神像却宛如催命的神仙,铁恨的眼神中竟然闪过了惊恐!
因为这尊财神像,与铁恨先前接到的财神帖中的财神,一模一样。三封财神帖,让三个江湖上风头最劲的年轻人聚在了一起,天罗教出世,少林随之殒灭,天下轰动,而现在,却出现了财神。
铁恨忽然收起眼睛中的惊恐,走到那尊财神像前,躬身行了一礼。
他的神情中,竟然极为恭敬,仿佛这财神像,是真正的神仙一般。突然之间,远处的小道上,响起了一阵銮铃声。
铁恨并没有管这些,突然出现在玉郎君手中的财神像,已经占去了他全部的心神,他已不原意再管其他任何的事情!
突然,“刷”的一声,一只鞭子向他抽了下来。铁恨一反手,将那鞭子抓在手中,正要聚力回夺,却忽然发现,那鞭子上,并没有什么力道。他也就循着对方的施力,将自己的真气消于无形,手中抓着那鞭子,抬头看时,就见一张盈盈的笑靥,正对着自己。
他再也没有想到,他看到的,竟然是铁木堡的二小姐!
几个月前,他追捕杀人如麻,弑父杀母的天罗教恶魔凌抱鹤之时,曾误入大漠深处铁木堡中,结识了铁木堡的两位小姐。尤其这二小姐,更与铁恨一同出生入死,情根悄种。
大漠风沙,那在龙卷风暴中紧紧握住的柔荑腻感,是他久久不能忘掉的情怀!只是他江湖露立,风波困顿,却哪里想到会重温这儿女柔情?二小姐望着他的目光,也有些闪动,两人就这样看着,时间苍苍地过去,仿佛可以到天长地久。
二小姐挺了挺胸,大声道:“你知道从我们铁木堡到这中原来要走多长时间么?”
铁恨摇了摇头。他并非不知道,但是这个时候,他并不想说什么话。
二小姐笑道:“十四天!”
她的胸又挺了挺,道:“你知道从铁木堡到你要走多长时间么?”
铁恨依旧摇了摇头。这个问题,他可就真的不知道了。从铁木堡到他?有这样的问话么?
二小姐长长吐出一口气,道:“四十七天!整整走了四十七天,我才找到你!”
她忽然从马背上纵起,向铁恨扑了过去。铁恨心中一阵恍惚,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忽然一阵腻感扑面而来,软玉温香忽然冲了个满怀,二小姐一把抱住他,道:“现在找到了你,我好高兴!我好高兴!”
她笑着拉起铁恨的手,使劲地跳了几跳,铁恨心中感动,却说不出话来。二小姐笑道:“怎么,你见了我不高兴么?怎么不说话?”
铁恨使劲张了张嘴,蠕动了几下嘴唇,方才觉得面部的僵硬好了一些。他擒杀凶匪悍盗,从未心软手软过,但在这娇怯怯的小姑娘面前,却仿佛极为拘束,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使劲嗫嚅了一阵,方才吐出几个字来:“我……我自然高兴了。”
二小姐满意地点点头,道:“你以前不是说中原有很多好玩的么?带我去玩吧!”
铁恨皱了皱眉。他对二小姐颇有好感,但若叫他带着二小姐四处游玩,却大感踌躇。江湖险恶,固然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去面对一个呆在自己身边的女子。铁捕头向来只跟最狠最恶的人为伍,这般柔情蜜意,走走玩玩,可是一辈子也没想过。
二小姐见他踌躇,登时小嘴就撅了起来:“大姐说陪我来找你,半路自己就溜了,现在你又不陪我玩,哼!我还是回铁木堡好了!”
她纤足一顿,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眼睛却斜瞟着铁恨。铁恨急忙道:“好!我陪你去玩就是了!”
笑容立即爬满了二小姐的面容,她这才有心情向四周张望着。一眼看到玉郎君,二小姐不由又是一跳:“啊!这个人好奇怪啊,什么不好长,怎么偏偏长了个疤在额头上!”她皱着眉低下头,却又是一跳:“这什么衣服,怎么绣着这么一头老鹰!”
铁恨心头一震,顺着二小姐纤手所指,就见到了先前蒙在玉郎君手中财神像上的那袭红巾。
那并不是红巾,而是一件裁剪得并不好的衣衫,通体呈现极为诡异的大红色。在红衣的背后,赫然绣着一只更为通红的苍鹰。那衣衫做得粗糙,但这只红鹰却绣得极为精致,钢爪厉喙,直欲裂衣而出,干云直上一般。铁恨心头更是一震,玉郎君额头上滴下的惨绿色的血落到那红衣上时,竟然渐渐渗透进衣中,一滴不剩。
铁恨心头大震:“血鹰衣?这竟然是天罗教的无上秘宝,啸血飞鹰?”
第二章二小姐见他脸色郑重,眨了眨眼睛,问道:“啸血飞鹰?那是什么东西?”
铁恨似乎极为吃惊,连连看了那血衣几眼,方才答道:“你居住在边陲之地的铁木堡中,可能对中原的掌故不太熟悉。江湖中的耆宿都知道,四十年前,啸血飞鹰衣乃是天下最可怕的武器,而凭借此衣施展出来的‘啸血飞鹰’,据说连天上的神魔都可以击落,足以杀掉天下任何一个人!”
二小姐吐了吐舌头,道:“杀掉任何一个人?那怀有此衣之人,不是天下无敌了?”
铁恨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话虽然这么说,但血鹰衣现世两次,怀有它而施展出啸血飞鹰之人,全都当场立毙,这血鹰衣虽然天下无敌,但却也是天下最诡秘的武器!”
二小姐道:“这样说来,这血鹰衣竟然是要用使用者的性命为代价,来换取胜利的了?”
铁恨没有说话。玉郎君仍然笔直地站立着,额头破洞中惨绿色的血液仍然不住滴下,滴在血鹰衣上。二小姐看着,忍不住心头颤了颤,不由自主地向铁恨靠了过来。铁恨一言不发地将那件血鹰衣扯了过来,拿在手上。
就算要以生命为代价,但血鹰衣的无敌威力,仍对江湖中人有着极为重大的诱惑力,这件啸血飞鹰衣,在现世后的几十年中,一直是江湖中人争夺的焦点。这样的一件秘宝,怎会由死去的玉郎君,送到了铁恨手中?是什么人交给玉郎君的,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铁恨目不转睛地盯着血衣,他已看清楚,那血衣的内里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小字。他认真地读着,二小姐忍不住探头来看,却发觉那些小字都写得极为奇怪,仿佛是一片一片羽毛一般,竟然一个字都不认得。她忍不住问道:“这上面写些什么?”
铁恨沉吟着,良久方道:“这上面是一个计谋,一个给天罗教迎头痛击的计谋。”
他缓缓道:“它说,天罗教的教主崇轩新被困在洞庭的君山中,一直不能脱困,因此,就暂时放弃了对正派的攻打,传密令将教众汇集到洞庭上,来拯救他。后来崇轩虽然脱困,但教众却已经聚集。这血衣上就要我抢在他们会合之前,将他们一网打尽。”
二小姐道:“我这些天行走江湖,已经约略知道了些天罗教的行事。他们能先灭少林,后破武当,实力当真非同小可。正派人心惶惶,又怎能将魔教一网打尽?”
铁恨笑了笑,道:“崇轩先前为了将正道赶尽杀绝,秘密制造了一枚威力极大的青鸟卵,沉在洞庭湖底,后来他不知为什么,并没有引炸此物,而将主枢取出。这血衣上说,若是我们找到主枢,重新启动青鸟卵,不难将整个洞庭湖炸得翻了过来,那么云集其上的天罗教徒,也就再无活命的可能了。”
二小姐动容道:“这青鸟卵竟然有如此威力?那么这主枢又在何处呢?”
铁恨道:“如此重要的东西,崇轩当然会将他放在身边了?”
二小姐骇然道:“崇轩的身边?那我们怎么夺来?他……他很厉害的!”
铁恨笑了笑,举起了手中的血鹰衣。
二小姐叫道:“你要用血鹰衣?不行的!血鹰衣用了会死人的!何况……何况你又不知道怎么用血鹰衣!”
铁恨脸上的笑容有些凄苦:“当年我、李清愁、郭敖三人受财神的教授,在各自的武功之外,财神又传授了一门江湖绝艺给我们,郭敖学的是‘剑心’,李清愁学的是‘情蛊’,而我……我学的就是这‘啸血飞鹰’,我其实已经修炼这门绝艺十二年了。只是我没有想到,竟然有用到它的一天。”
二小姐拉住他的手,大声道:“我不准你去!我在中原早就听说了你们的事迹,你们已经接过财神帖,报过财神的恩,此后已经自由,不再受他的约束了!你可以不去的!”
铁恨的笑容更苦,他被拉住的手臂僵硬,似乎在坚持着什么:“然而,当时传我们武功的并非一人。萧长野授给分别授给我们大悲极乐剑法、蛊神经、金蛇缠丝手;然而另一个神秘的‘财神’,却给了我们剑心、情蛊和啸血飞鹰。论这些武功的高明程度,显然要在萧长野传授的之上。我们与萧长野约定的信物是财神帖,而和此人的却是这样的财神像。因此,我们报恩的诺言,还没有完结,还应有这尊财神像才是。”
二小姐讶然道:“你是说,萧长野背后还有另一个‘财神’?那萧长野和这个人又是什么关系?”
铁恨皱眉道:“这我也不知道。或许,这个财神才是这一切阴谋的真正主使者,而萧长野,也不过此人全局上的一个棋子。”
二小姐像波浪鼓一样摇着头,叫道:“不管你说什么,总之我是不会让你去的!一用血鹰衣,你自己都会死掉,这样的事情,天下只有你这个傻瓜才会去做!”
铁恨摇头道:“这却是天下人对血鹰衣的误解了。我修习啸血飞鹰之后才知道,此招只能使用一次,一次之后,则使用之人全身筋骨全都断折,武功尽废,却不会伤及性命。以前的两人用后都溅血而亡,那只是因为他们修炼的方法不对。若是只是丧失了武功,就能够除掉魔教教主,那实在是很划算的事情。”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少林灭时,我也在嵩山之上,亲眼看到了那人间地狱般的场景……此人若还在世上,天下杀戮必不会少,他,该死!”
二小姐喘了几口气,大声道:“那好,我们一起去找他去。要生,我们一起生;要死,我们一起死!”
铁恨心头大震,动容道:“你……你何苦如此!”
二小姐娇笑道:“我找了四十七天才找到你,若让你就此死去了,那我岂不是亏极了!这血衣上有没有说,崇轩在哪里?”
铁恨道:“就在君山下游不远处,谢公滩上!”
洞庭秋高。
秋芦如雪,沙亦如雪,而那皎皎的一轮秋月,更是如霜如雪,照得整片大江皎洁如银,秋声微闻,那江波竟是连一丝声息都没有,将天地渲染成一片肃杀。
谢公滩。
二小姐一看就笑了,得意地叫道:“这里很像我们那的沙漠!”
她欢笑一声,将两只鞋子抛掉,赤着脚就在沙地上跑了起来。长长的头发随风飘起,带来江面那湿润的气息,几乎是摔打在铁恨的脸上,将他那一脸的严肃,击得无比孱弱。他也忍不住要赤了脚,抛掉所有的矜持,随着她一起就这么肆意地奔跑着。
幸好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白衣的人,一动不动地坐在滩边上,沙如雪,浪如雪,若不是离得太近,当真还分辨不出他来。那人向着洞庭的方向坐着,身形中有说不出的落寞,也有说不出的孤傲。
但铁恨的瞳孔却逐渐收缩:“凌抱鹤?”
此人赫然正是,他当年远涉大漠,苦苦追捕的天罗教高手凌抱鹤!
他虽然已做好准备,在谢公滩上必将遇到天罗教的人,但却没想到会遇到凌抱鹤!他数月前,曾亲眼目睹凌抱鹤发狂时胡乱杀人的惨状,对他的憎恶之情,当真不下于玉郎君。这时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铁恨鼻中重重哼了一声,真气散而忽聚,自双目中迸发出来,登时目光变得凌厉凄寒,向着凌抱鹤一步步走了过去。
凌抱鹤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他的身形一动不动,长风吹起他的衣衫,他竟似没有看到铁恨一般。铁恨也不管他是否看到,几步抢了上去,伸手一招“怒龙抢珠”,向他肩膀按了下去。
突地就听一人叫道:“休要伤他!”
斜刺里陡地卷起一阵长风,那雪白的沙子忽然冲天散了开来,在那人的掌力摧送下,宛如满天遍野洒了银盐,每一粒沙子,就是一枚凌厉之极的暗器,向着铁恨狂涌而至。铁恨转身,退步,身子一斜,将身上的长衣卸下,真力运处,长衣立即被鼓得立了起来,宛如一柄盾牌,将那些沙子挡住。就听呼的一声响,一人直插在他与凌抱鹤中间,跟着狂风怒涌,那人的掌力大到不可思议,宛如天风海雨一般,铁恨的手掌与他才一触,便觉一道沛然的大力汹涌而至,身子笔直向后荡了出去。
但他的功夫极为坚韧,一步才退出,身子便立即稳住,再退一步,已然将那人的推力完全卸去。那人却也不为己甚,一招得手,便笼住双手,不再进逼。耳听二小姐欢声道:“姊姊!”
铁恨一惊,注目看时,就见来人粉面蕴煞,凤目含威,正是铁木堡的大小姐大倌,不由自主又退了一步。大倌重重哼了一声,道:“你溜到哪里去了?我四处找不到你!”
二小姐吐了吐舌头,指着凌抱鹤道:“我见你全部心神都放在了他身上,便自己溜出去玩了。你看,你找到了他,我也找到他了。”她最后这句话,第一个“他”与第二个“他”,那可大不相同,自然分别指的是凌抱鹤与铁恨。
大倌道:“江湖险恶,哪里是你知道的?有些人看去朴实,却不知有多坏。你小心不要上了他们的当才是。”
二小姐嘻嘻笑了笑,道:“现在你也找到了,我也找到了,姊姊,我们什么时候回铁木堡啦?”
大倌道:“暂时回不去啦,你安心呆着便是。”
她们姊妹交谈,铁恨的目光却一直聚在凌抱鹤的身上,这时扬声道:“凌抱鹤,今日我来,不是捉你的,若是你告诉我崇轩的下落,我不妨放过你!”
听到“崇轩”两个字,凌抱鹤的身形不由一震。他僵直的身子,缓缓转了过来。他的脸色在这月光下面,竟然显得极为苍白,骇然已经到了惨白的地步,连一点血色都没有。铁恨皱了皱眉,他知道,这是受了极重的内伤的缘故。
凌抱鹤吃力地张开嘴,道:“你找他做什么?”
铁恨冷笑道:“我要杀了他,为民除害!”
凌抱鹤眼角露出一抹讽刺的微笑,道:“你?杀他?”他显然绝不相信,声音极为轻蔑。铁恨淡淡道:“我也知道你不相信,本来凭我的武功,是绝无可能败得了他的,更说不上杀他了。但是……”
一抹红光闪过,血鹰衣出现在他的手中。铁恨的目光也变得极为讽刺:“有此物在手,崇轩就算有通天的本领,还敢言必胜么?”
凌抱鹤瞳孔骤然收缩:“血鹰衣?怎么会在你手中!”
铁恨缓缓收手,仍旧将血衣放在怀中,道:“这你就不必管了。只怕是你们魔教气数已尽,上天要假我之手扫荡。”
凌抱鹤突然仰天一阵狂笑:“上天?什么贼老天!他若是有眼,那眼也早就瞎了!你这件血鹰衣,一定不是真的!”
他一字字地道:“因为真的血鹰衣,是穿在崇轩的身上的!”
铁恨情不自禁地一震,若血鹰衣真的穿在崇轩身上,那么天下又有谁能够从他身上夺走?崇轩虽然从未显露过武功,但经少林武当一役之后,天罗教如日中天,这位新任的魔教教主,也就被当作是天下罕见的高手了。若是武功不能高人一等,又怎么能坐上魔教教主的位子呢?这实在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那么这件血鹰衣,真的像凌抱鹤所说的那样,是假的么?铁恨情不自禁地又看了一眼,凌抱鹤沉声道:“若想证明,非常简单,你只要将这件衣服穿在身上,因为真的血鹰衣着在人体之上时,那只鹰,是活的!”
这绣上去的鹰竟然是活的?此话听去匪夷所思,但如此秘宝,本就超出了人类的想象,就算此鹰是活的,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凌抱鹤目不转睛地盯着铁恨,似乎他比铁恨更加关心这件衣服究竟是不是真的!
铁恨微一犹豫,一扬手,将长衣抛在地上,套上了那件血鹰衣!
登时那血衣上赤红的血光仿佛被什么东西搅动了一般,猛地汇集到铁恨的胸前,极为迅捷地旋转了起来。空中仿佛响起一声凄厉的鹰鸣。一片一片的,那鹰的翎毛支支张开,鹰首陡然立了起来。血光翻涌成云气,托着那只血鹰缓缓沉降升浮,当真宛如活的一般。凌抱鹤的脸色宛如死灰,喃喃道:“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铁恨见他如此反应,便知道这件血鹰衣,必定是真的了。那么本来穿着这件血鹰衣的崇轩呢?是死?还是重伤?想来也不外乎这两种结局了!铁恨心中忽然有了无比的信心,他拉起二小姐,道:“走吧!”
凌抱鹤忽然跃了起来,嘶声道:“你要去哪里?”
铁恨冷冷道:“崇轩已死,正是痛打天罗教的时候!”
凌抱鹤暴怒:“谁说他死了?他没有死!他没有死!”他一跃而起,凌空闪过一道凄厉的电光,他的指间竟然爆起点点寒辉,迅速汇聚成一条半尺长的银电,向着铁恨当头刺了下来。铁
恨动容道:“剑芒?”
银芒伸缩,映着凌抱鹤惨白的脸色,宛如九天神雷,转瞬就落了下来。此一击,含凌抱鹤之愤而怒发,当真霸强威猛之极,铁恨不敢撄其锋芒,双目紧紧盯着那道剑芒,突然一步退了出去。
电芒皎若银电,连续几个闪烁,追着铁恨杀了过来。铁恨脚踏九宫,不住后退,凌抱鹤的双脚却忽然一阵踉跄,竟然无法驾驭这道剑芒,那剑芒猛地一暗,倏然消散,凌抱鹤“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直喷在了铁恨的胸前!
鲜血飞激,血鹰衣上立即一声凄厉的长唳迎风怒发,盘旋卷舒于九天之上。铁恨就觉心旌摇摇,一股杀意从胸前直透心底,勃勃升腾,竟然忍不住就要施展出“啸血飞鹰”,将眼前之人撕成粉碎!那血鹰就仿佛一枚巨大的心脏一般,在胸前轰然腾动着,将杀意不断灌输到他的心底。这杀意竟然不可抗!
他忍不住踏前一步,双目已经变成赤红色,紧握的双手,也聚成了鹰爪之状!
二小姐见他脸上肌肉扭曲,极为可畏可怖,忍不住“啊”的一声娇呼,以手掩唇,不忍再看。铁恨心神微分,登时醒转,急忙提一口真气,硬生生将那纵横恣肆的杀意压下,却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
凌抱鹤嘶声道:“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一面叫着,一面踉跄追了上来。但他身上的伤势极为沉重,才走一步,便扑到在地。大倌跪下身来,将他扶住,低声道:“你还不快走,难道一定要看他如此么?”
铁恨虽然矢志要将凌抱鹤捉拿归案,但见他如此模样,也良为不忍。正犹豫之间,二小姐一把握住他的手,大声道:“好的姊姊!那我们就先走了,你也要保重啊!”
也不等大倌与铁恨说什么,径自拉着他如飞走了。
月色如水,两人一口气奔出四五里地。二小姐却偷偷笑了起来。先还手掩着唇,轻轻笑着,到后来笑得越来越大声,连路都走不了了,停下来大笑不绝。
铁恨皱眉道:“你怎么了?笑成这个样子?”
二小姐竖起一根手指指天,很骄傲地道:“我想起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主意!”
铁恨道:“什么主意?”
二小姐手指仍然指着天:“这个主意非常非常的好,连我自己都佩服不止!”
铁恨皱眉道:“究竟是什么主意,你就不能痛快地说出来!”
二小姐撇了撇嘴,道:“你就不能有些耐心?这个主意就是……”
铁恨竖起耳朵,等着她说下去,哪知二小姐一口气憋住,直勾勾瞪着他,再也不说话,也丝毫不动弹。铁恨也愣住了,不知道她搞些什么名堂。二小姐笑了会子,见了他的呆像,又是一阵大笑,终于缓缓住声,道:“这个主意就是,既然血鹰衣本来是穿在崇轩身上的,我们为什么不假扮这个魔教教主呢?”
一时宛如轰雷掣电,铁恨的心中忍不住一震,这或者真的是个很好的主意!
假扮魔教教主,说不定能让魔教取消下一步的计划,甚至能够解散整个魔教!
铁恨的眼睛亮了起来!
第三章但他毕竟江湖阅历丰富,沉吟片刻,先将此事前后利害都想了一遍,道:“可是我们只有这件血鹰衣啊,还缺少一件关键的东西。”
二小姐盈盈道:“什么东西?”
铁恨道:“还缺崇轩的容貌与声音。崇轩近几月在江湖上频频现身,见过他的人并不算太少,就算我们身着血鹰衣,只怕还是没人会相信的。”
二小姐笑道:“我以为你说什么呢,这个很简单的,喏,拿这个去就可以了。”
她从行囊中拿出一物,递到了铁恨的手中。铁恨定睛看时,却是一只青铜打就的面具,狰狞凶恶,雕的乃是地狱恶鬼的形象,极为可怕。铁恨皱眉道:“这是什么?”
二小姐道:“夜王面具啊,在我们那里的传说中,夜王是大漠的神灵,专门吞吃各种妖魔。有一年铁木堡附近出了一群马贼,杀人越货,作恶多端,我姊姊就命人打了这个面具,戴了出征,一举将那些马贼全都劫杀。你现在带了这只面具过去,保证没有看到你这张脸了。”
铁恨苦笑道:“你真是小孩子的想法,难道遮住了脸,就没有会怀疑了么?”
二小姐嘻嘻笑道:“你才是小孩子呢!崇轩既然是魔教教主,哪里有人会怀疑他呢?在铁木堡里我跟姊姊就是老大,喜欢穿什么衣服,做什么装扮,手下的连问都不敢问呢!”
铁恨点了点头,二小姐所说的,似乎也很有道理。崇轩御下极严,在天罗教中几乎是一手遮天,而教众对他极为敬服。或许真的没有人敢置疑他的装束!二小姐道:“只要你扳起脸,多发脾气少说话,一定能成的!”
铁恨脱口问道:“为什么?”
二小姐掩嘴咯咯笑道:“因为我姊姊刚接任铁木堡堡主的时候,就是这么办的!”
铁恨沉吟着,道:“那声音呢?”
二小姐笑道:“这个面具精致就精致在这里。面具在靠近唇齿的地方,安放着极为精巧的竹簧,能将人说话的声音变得不似人声,纯粹是机关丝竹发出的一般。配上这狰狞的面具,天罗教众最多认为是教主有什么安排,要故弄玄虚,丝毫也怀疑不到你身上去了。
铁恨点了点头:“就只有一件事了——洞庭这么大,我们又如何找到天罗教的人呢?”
二小姐笑了,她看着铁恨,似乎他是天下最蠢笨的小孩。铁恨给她看得心中发毛,叫道:“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洞庭武林大会才结束不久,许多名门正派都没离开,天罗教汇聚此地,自然行踪极为隐秘,我们一点线索都没有,可怎么去找?”
二小姐得意地微笑道:“说是你笨,看,说的都是笨话吧?我若有好的办法,你就叫我一声姐姐如何?”
铁恨暗暗思量,天罗教不但诡秘可怕,而下下属尽皆极为驯服,当此非常之时,非常之地,只怕再也不会露半点行踪出来。自己与二小姐搜寻崇轩的途中,可连一点端倪都没看出来。难道以追捕称雄天下的铁大捕头,还不如一个刚到中原的小姑娘不成?何况几声“姐姐”虽然难堪,但比较起江湖大计来,那终究是不足一提的。铁恨一咬牙,道:“好!就此一言为定!”
二小姐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竖起一根手指,得意地道:“第一个问题,你假扮的是谁?”
铁恨道:“明知故问,当然是魔教教主崇轩了。”
二小姐脸上的笑容更增,在皎洁的月光下,隐隐发出明丽的晕光:“第二个问题,天罗教潜藏不出,为的是什么?”
铁恨想了想,道:“那自然是因为洞庭大会刚毕,正道大多滞留未去,天罗教虽然强横,少了教主的命令,不敢擅自与整个正道为敌,自然要藏起来了。”
二小姐得意地道:“那么,如果这个魔教教主忽然杀入到正道的窝里去,马上就要死了,天罗教会不会出兵来救呢?”
铁恨身子又是一震,这实在是个很好的计策!瞧不出二小姐看去纯真无暇,小脑袋里转的念头,竟然犀利无比。当真身着血鹰衣入正道大闹一通,天罗教实在绝无可能放之不理的!这一招就叫做引蛇出洞,守株待兔,想不到堂堂铁大捕头,竟然真的比不上铁木堡的一个弱女子。
二小姐见铁恨目中射出喜悦的光芒,登时大喜,道:“现在你肯叫我姐姐了吧?”
铁恨一窒,脸色立时飞红。他年岁甚大,终于江湖奔走,更显得沧桑之极。为人又一贯老实持重,虽然知道这一声叫了,于自己绝无损艾,只怕还有大大的好处,但别说出声,就连口都张不开。一时挣得满脸通红。二小姐笑着拉起他的手,道:“就知道你要赖皮的。走吧,莫耽误了时间,让崇轩知晓了就不好了。”
铁恨一震,道:“若是崇轩已与天罗教会合,那我们岂不是自投罗网?”
二小姐笑道:“放心好了,既然连天鹰衣都被夺走了,崇轩的下场又会好到哪里去!不死就不错了,绝不可能还留在天罗教中!”
铁恨点点头,握住二小姐递来的手,踏碎月光,向外走去。还忘不了赞一句:“你的思维实在敏锐,我这样的粗人,可就想不出这么多巧妙来。”
二小姐嘻嘻一笑,任由他握着纤手,不再说话。铁恨只顾赶路,却没有留意到二小姐的眼睛中,射出又好玩又顽皮的目光来。毕竟,假扮魔教教主,先闹完了正道,再闹魔教,这样好玩的事情,一辈子可也碰不到几次,若不好好玩个过瘾,可实在对不住这生而为人的尊荣啊。
崆峒派。
崆峒派掌门言笃意的心情非常不好。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将崆峒派的镇山绝技龙虎真诀炼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就算不能问鼎中原,夺得武林盟主之位,也可以在一夜间扬名立万,让崆峒派声誉鹊起,与峨嵋、武当隐隐抗衡。但就在前几日召开的正道武林大会中,他在第二场就败了,败在铁剑门主伍照野的一柄铁剑下面。他到现在还想不通,他的招数之变化多端,几乎已穷极人类的极限,而伍照野的人普通,剑普通,招数也普通,却偏偏能在第一百招时将他的长剑削断,再一剑,断了他的颔下长髯。
言笃意手中的碧水剑乃是当世有名的名剑,而伍照野的铁剑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柄剑,从来没听人提起有什么神异之处。这样的一柄剑,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一剑斩败他呢?所以言笃意想不通。
若是他知道伍照野的铁剑所用的锻造之铁,乃是西极玄铁,他便不会想不通了。可惜他不知道。所以他望着浩淼的洞庭湖水,一想就是好几天。
月夜清辉,大地肃杀。
言笃意忽然没来由地身上一寒,仿佛洞庭虚茫腾起的水雾中,有一柄针狠狠地刺了他一下,他的眸子霍然抬起,便见一道血红在眼前一掠而过。
同时一声凄厉的鹰鸣在浩茫的洞庭湖面上掠过,言笃意身子陡然颤了颤,死亡的气息宛如这浓浓的水雾,从圆月中喷洒而下,直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而在这水雾中,隐约可以看到一团血红,妖异地盘旋飞舞着,宛如炽烈的地狱之火,烧炽着言笃意的心房。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水雾仿佛被这团烈火烧干,隐约露出了一张狰狞的面孔。这面孔冰冷,就宛如玄天真冰,与那烈舞的魔火,一起交织成极度压抑的画面。
压抑在言笃意的心头。他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响得宛如牛喘一般。言笃意猛然一惊,大喝道:“何方妖人,来此作甚?”
那团魔火更加炽烈起来,一个阴沉而生涩的声音宛如钢铁划过瓷器般响了起来:“来——杀——你!”
言笃意身子一震,这声音具有无比强大的穿刺力,一瞬间竟然深达他的内心!言笃意一声长啸,半是为自己鼓劲,半是惊醒舱中的弟子们,“呛”的一声响,长剑出鞘。碧水剑折之后,他一时找不到好剑,只能用了柄普通的长剑,所以有些不顺手,剑光闪烁,就不免露了点瑕疵出来。
来人那深沉的眸子一闪,显然发现了这点瑕疵。赤血般的红光突然怒炸,鹰鸣声宛如铺天盖地般而来。言笃意心神莫名地一寒,剑光更窒,那人手倏然穿入,“铮”的一声响,在他那长剑上弹了一下。
言笃意就觉虎口一热,那人的手劲奇大,被他一弹,言笃意的剑光几乎紊乱。言笃意不敢怠慢,急忙展开龙虎剑法,身子倏然跃起,宛如一条飞天的苍龙,剑随身舞,带起一连串森寒的光芒,盘旋飞舞,向着那人当头戮下。
奇异的雕鸣声中,那人也跃身而起。两条身影都快到了极处,言笃意一声冷笑,真气贯处,长剑嗡嗡震响,几乎已施展出他全部的修为,一剑恍若天外飞来,向着那人急噬而下。
那人就如看不到一般,一双手上举,仍然迎了上去。言笃意冷笑尚未绝,那人的双手突然一振,宛如没有骨头一般,弯折到不可思议的角度,一只手抓住了言笃意的剑柄,另一只手已然卡住了他的脖子!
言笃意目中露出一丝恐惧与不可置信的神情,嘶声道:“金蛇缠丝手,你是……”
猛听一个细细的声音喝断道:“他发现了你的秘密,留他不得!”
那人犹豫了一下。这突然闯入崆峒派大船的,正是铁恨与二小姐。铁恨向来只抓人不杀人,这等举措,可大违他的信念。正自犹豫不定,二小姐道:“你要救的,是天下千千万万黎民百姓,一人重要,还是千万人重要?”
耳听周围人声嘈杂,附近几十只船上都有人影闪现,纷纷向这边纵了过来。铁恨一咬牙,真气贯处,言笃意登时被高高摔起,向桅杆上撞去。只听桅杆一声裂响,已然断为两截,言笃意的身子重重摔在地上,就已不醒人事。铁恨最后仍然未下杀手,至少这一撞的力量,至少要让言笃意昏迷七天。七天过去,天罗教只怕已经被青鸟卵炸到天上去了,就算他醒来说出教主是自己假扮的秘密,也无所谓了。
二小姐偷偷地笑了,指挥道:“我们去站到桅杆上,这样声势可以更大些!”
铁恨点了点头,手轻轻托住她的细腰,真气运处,两人身形飞舞,烈烈皎光中,血鹰盘旋,飞落在了粗大的桅杆顶上。高处自有风,吹得铁恨的乌发猎猎作响。铁恨轻轻挪步,遮住了二小姐。
正道众人转瞬云集而来,一见到言笃意浑身浴血、气息皆渺的样子,以为他已经惨死,都是厉声长呼,围住了桅杆。铁恨深深吸了一口气,朗声道:“天罗教崇轩,来会各位英雄好汉!”
正道群雄无不耸动。崇轩!难怪言笃意会在他手下败得这么惨!
其实铁恨的功夫仅比言笃意略胜,也不能这么轻易就将他制服。只是那件血鹰衣竟然有摄魂夺魄之能,配合铁恨修习已久的啸血飞鹰秘法,竟瞬间就将功力提升了一倍有余!而那血衣中洋溢的彭湃浩瀚的杀气,更激发了铁恨心底潜藏的杀意,出手之间,威力更是不可抵挡。
此时居身高杆之上,看着下面群情愤慨,怒潮汹涌,铁恨心中杀意不禁渐渐郁结,那血鹰衣上荡漾的赤光也更加明亮起来。铁恨怒啸道:“谁来与我一战?”
二小姐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襟,小声道:“注意风度,风度!少说话,多杀人!一个人,一个字!”
铁恨点了点头,崆峒派的余长春悲声道:“你杀我师兄,我与你拼了!”
一声大呼,凌空跃了起来,向那桅杆上落去。他还嫌爬太慢,再度凌空跃起,向铁恨扑去。但那桅杆实在太高,他数度起落,才刚刚到了桅杆的中部。
铁恨厉声长啸道:“好!”身子陡然跃了起来,一掌闪电击下!那桅杆上横绑着的长杆被他一掌击裂,铁恨手持半根长杆,头上脚下地向余长春冲去!
余长春身子刚刚跃起,铁恨已然冲到了面前!他在空中已无法转身,大骇之下,长剑出鞘,剑光凌空激发荡漾,向铁恨斩去。铁恨手一紧,长杆当头戮下!那长杆虽被他击成两半,但也有一丈多长。凌空挥舞,不但是最好的攻击利器,也是最好的防御手段。余长春剑光挥舞,一连数十剑,都砍在了长杆上,直砍得木屑飞舞,但铁恨恍如不觉,长杆全力推下,余长春一声大叫,胸口被长杆重重地撞了一下,轰然摔在了甲板上!
铁恨身子凌空一折,双手用劲,将那长杆猛力掷了下去。身子借着这反震之力,倒跃而回。满空红光射目,已然轻轻巧巧地落在了二小姐的身边。那柄长杆却如猛虎,如蛟龙,向着甲板轰雷掣电飞去。若是让它砸实了,只怕整条船都会被贯穿!
便在这时,一道剑光飞龙一般出现,迎着那长杆盘旋怒斩,只听一阵刺耳的狂啸声,那条长杆已经变成纷纷木屑,被这一剑斩成无形!铁恨脸色变了变,就见那道剑光由亮变暗,疏忽之间,已经反朴归真,变成一柄普通的铁剑,被一人横托在手中。剑普通,人也普通,但名字却绝不普通,因为他是铁剑门主伍照野。
铁恨认识此人,知道是个劲敌,当下全神戒备。真气自丹田怒引,上达黄庭,宛如冰水澡雪般贯穿全身,那袭血衣,更如艳阳般鲜浓起来。
伍照野淡淡道:“魔教教主?”
铁恨还未答话,二小姐悄悄竖起手指,比了个禁声的手势,轻轻道:“言多必失,小心给人家看出破绽来。傲,从骨子里的傲!”
铁恨一生老实拘谨,可实在没有傲过。这时不禁大是为难。没奈何,只好照着郭敖平时那样,眼睛翻了翻,倒背着手看那天边的冷月,冷笑一声,并不回答。
这不回答便是默认,伍照野见他如此狂傲,心中微微有气,道:“正道三十三派武林盟主,杨逸之请阁下下来说话!”
铁恨心中一震,武林盟主?他并未参加几日前的洞庭武林大会,还不知道正道已经新任盟主的事情。然而无论如何,此人既然能做武林盟主,想必手底下有了不起的功夫,今日此来,可能脱身么?他忍不住转目下顾,就见一袭白衣,淡淡的从人群中浮现出来。
这位天下第一的武林盟主,看去竟是个俊秀的少年,似乎比郭敖还要年轻一些。
他的神情中丝毫看不到凌厉或者剽悍,但才与他的眼神一接,铁恨却不禁一凛。
这双眸子仿佛是在思索着什么,但它又如大海一般清澈深沉,仿佛蕴蓄着天之浩荡与地之雄浑,根本不能测其深远。难道这少年的修为,竟然到了深不可测的境界么?
杨逸之缓缓抬头,看着铁恨,他并没有说话,似乎是等着铁恨回答他。铁恨不禁微微一窒,就在此时,一个尖锐的声音从一旁插了过来:“盟主与这等魔教贼人客气什么?滚下来吧!”
就见一个瘦长的身形一展,一人迅速欺到了桅杆下,却是华山派的掌门孤意子。他的身子虽然瘦弱,但却拿了一柄极为巨大的铁斧。微微的光芒一闪,铁斧立即化作一团乌光,宛如五丁开山一般,向那桅杆上撞了过去!那桅杆要抵抗风浪的侵袭,所取乃是极为坚韧的木材,又加上了铜铁加固。但此人一斧削下,桅杆立即爆出一声轰然怒响,两尺多长的一段桅杆,在他铁斧暴击之下,竟全都炸成了拳大的碎片!
上面的桅杆一阵摇晃,铁恨手展处,托住二小姐的纤纤瘦体。就见她双目中闪烁的竟然是兴奋的光芒,指着旁边的一艘大船,急声叫道:“快!跳到那条船的桅杆上!”
铁恨心念一转,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双足一顿,使了个千斤坠,那剩余的大半根桅杆,凌空怒旋,向着船上的群雄砸了下去!孤意子一声大喝,铁斧盘旋,一路飞击而上。跟着身形盘旋,宛如一只乌雕一般,扶摇直上!桅杆在他的轰击之下,不断便短!
铁恨待他一斧将桅杆上的帆布斩裂之后,右手突然穿出,将那剩余的半幅帆布猛力扯过,凌空怒挥,帆布展开,宛如妖魔那庞大的羽翼,向外飞射而去。两人在那帆布上急步划过,已然落到了邻船的桅杆上!
孤意子巨斧电轰,方才挥斩到桅杆的顶端,已然失去了铁恨两人的身影。他大喝道:“好贼人!”巨斧忽然化作一道惊雷一般的皎光,向着铁恨追射而去!
铁恨带着二小姐向着甲板急纵而下,那巨斧怒啸飞卷,轰然撞击在桅杆的顶端,孤意子全力出手之一击,当真有开山裂石之能,那桅杆卡嚓嚓一声响,竟然被这一斧击得从中折断!
二小姐急忙掏出一物,道:“用这个!”
铁恨接过来,一挥手,向着刺来的几柄长剑上迎去。只听“哧哧”一阵响,猛然从此物中喷出一溜的火光来!那来袭的正道弟子都是一阵大叫,已然被这火光烧得急忙退开。那火也不知是什么引的,落地就燃,火势强猛之极。古代船只多半是木做,尤为忌火,立时噼里啪啦地烧了起来。滚滚洞庭之上,立即一片血红!
二小姐轻轻地笑了:“这下就再也不怕天罗教看不到了!”
第四章 铁恨的脸色却有些变了。从对战言笃意到现在,也过了半个多时辰了,周围依旧冷清清的,丝毫不见天罗教的影子,而正道却越围越多,眼看如正道高手云集,自己带着二小姐能否杀出重围,实在殊无把握。二小姐的计谋当真能成功么?铁恨游目四顾,信心越降越低。
二小姐却毫不为意,从铁恨手中接过喷火管来,言笑晏晏,突然摧动机关,立即一串火球落到临近的船上,大火熊熊烧了起来!那火一发即烈,转眼就烧红了半边天空。那些三代四代弟子们不及躲闪,登时身上衣服跟着着起火来。孤意子大怒:“贼子欺人太甚!”说着,巨斧挥舞,带动着枯瘦的身形凌空拔起,宛如一朵乌云般,向着铁恨当头劈了下来!
铁恨不敢怠慢,身子忽然一旋,正要施展金蛇缠丝手的绝技,将他的巨斧夺过来,却忽然想起此地人多,必然有人从这招数中认出自己的来历,出手不由得一窒。那巨斧如雷如电,天塌地裂一般压了下来。突然一溜火光从旁边直烧了过来,孤意子全神运用巨斧,冷不提防,那火已然窜到了面前!他骤然一惊,应变神速,巨斧一抬,顾不得伤敌,凌空将那火苗斩断。铁恨趁着这片刻的功夫,一声大喝,踏上一步,一拳向他胸口击去!
铁恨的功夫沉雄霸狠,这一拳实乃平生功夫精华之所聚,拳风振荡,当真极为了得。孤意子方才硬生生变幻斧势,真气受挫,只觉胸口烦闷,便无法招架这一拳,斜斜向后跃了过去。
铁恨住手,冷冷道:“好个中原正道,原来只会倚多取胜!”
孤意子回身看时,伍野照等人都纷纷纵了过来。当着这么多人,他被铁恨一招逼退,这口气如何咽得下?怒喝道:“都退后些!谁敢上来帮我,便是华山的敌人!”
二小姐猛然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孤意子被笑得莫名其妙,见二小姐笑得欢畅,不由恼羞成怒,大喝道:“妖女!你笑些什么?”
二小姐倏然住口,道:“不笑了!”说完,当真低眉顺眼,连看都不看孤意子一眼。孤意子更是怀疑,喝道:“魔教贼孽,老爷难道怕你这些诡计么?”
二小姐突然冲他扮了个鬼脸,道:“你不怕,不知道你的胡子眉毛怕不怕?”
孤意子一惊,急忙回手望脸上一抹,不禁一口凉气从丹田中直冒了出来。方才他那一斧虽然隔绝了火气,但毕竟那火来得迅捷,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已然将他的胡须、眉毛连同小半截头发都烧却了!要知道孤意子不但极瘦,而且毛发稀少,年轻时曾被讥笑为太监。三十岁之后戮力名方,好不容易才长了这些须眉出来,顶上的头发更是加倍呵护,方才勉强将天灵盖护住。虽然近看依旧头皮裸露,但远远望去,却也有鹤发之仿佛。孤意子将掌门座位设得高高的,华山又高又险,倒也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真面目。这下被烧得干干净净,不啻将孤意子半辈子辛苦经营的结果毁于一旦,他又哪里受得了?狂呼一声,巨斧立即荡出一连串的乌色光华,向铁恨杀了过去!
突地一道普通的剑光穿了过来,孤意子的斧光立时一顿,被那道剑光架住。孤意子倏然回头,见是铁剑门的门主伍野照,当下怒喝道:“伍门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伍野照收转宝剑,长揖道:“掌门诛戮妖邪之心,吾所深知,但武林盟主在此,自然成竹在胸,你我何必忧烦呢?”
孤意子斜目而视,就见杨逸之静静地站在舟尾,眉头微皱,似乎眼前的混乱打扰了他的静思。孤意子哼了一声,虽然心下颇不服气,但武林盟主毕竟是武林盟主,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当下拱手道:“就听盟主的吩咐!”气咻咻地走到了一边。
伍野照的眉头皱了皱,转身对杨逸之道:“盟主神剑,实已当世无双,魔教贼子,猖狂欺人,就请盟主主持公道。”
杨逸之微微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缓缓走了上来,躬身微施了一礼,淡淡道:“杨某来请教崇兄神功。”
二小姐眨了眨眼睛,道:“跟他比试长啸!这样也可以惊动天罗教!”
铁恨心念电转,缓缓点头,深深吸了口气,道:“崇某领教……”
说到这第五个“盟”字,他舌绽春雷,倏然将丹田之气从舌尖轰放出来,立时宛如六龙碾驾,一声霹雳狂震而过,这个“杨”字,宛如红衣大炮怒发,直震得船上众人耳朵嗡嗡作响。铁恨一口气再吸,声音倏然转低,但却如铁针一般,直刺入众人的耳朵:“主……”有些三代四代的弟子已然支持不住,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但铁恨此声乃是用真气迫发,哪里是手所能掩住的?那声音穿透手掌而入,更为尖锐狠毒,直震得有些弟子耳朵中溅出鲜血来!
铁恨更不停留,双掌猛然下压,两道怒潮龙奔一样的真气从掌心勃然爆发,冲击而下,登时大片的湖水被摧得狂涌而起,一溅而腾丈余高!铁恨趁着这水激之势,啸声倏然收缩,宛如一柄利刃,直贯向杨逸之:“神剑!”
杨逸之退,他的脚步竟然有些浮虚,宛如不会武功一般。铁恨心中生疑,就见杨逸之左手凌空虚探,铁恨的眼前忽然闪过一阵错觉,仿佛那船舷上的火光、大浪腾起的浮光、天宇中森冷的月光,都被他这一挥握在手中,四面微微一暗,杨逸之的掌心却倏然炽亮起来,隐然一道剑光游走其中,倏然腾放,向铁恨贯来!
铁恨不由得一惊,他实在想不到杨逸之出手竟然如此之快,而且来势又如此之奇!这一剑横空度来,铁恨竟然觉得自己周身都是空档,无一不在这一剑的笼罩之下!
杨逸之手掌摧送,剑光电跃星飞,顷刻间已然连变四十七变,每一道变化,都足以杀死铁恨!铁恨踉跄后退,却实在无法抵挡这诡异奇秘的剑法!江风飘荡,杨逸之宛如御风飞舞,无论铁恨退到哪里,这一剑都追袭而来!
剑光越来越近,杨逸之的眼中却闪过一丝无奈与悲凉,仿佛任何生命的消失,对他来讲都是莫大的悲哀。他空有天下无双的功夫,却不愿意对任何人施展。
二小姐忽然抬手,一溜火光向杨逸之烧去。杨逸之剑势不变,那火光却仿佛被什么吸引着一般,倏然投入了杨逸之的手中。杨逸之的剑势登时光芒大涨,剑威暴增一倍,倏然之间,已经贯到了铁恨的胸前!
凌厉冰寒的剑威直压而下,铁恨仿佛被巨石压着的蝼蚁一般,一瞬之间,仿佛连灵魂都已压实,再也无法动弹分毫!那炽烈的剑光就宛如火山迸发一般,迅速地烧到了他的面前,死亡的恐怖,一瞬间攫取了他的心!
铁恨的瞳孔倏然收缩,他实在从未有过这么近距离地面对死亡的经验!他的心急剧收缩,仿佛要呕吐一般。突然,那袭血鹰衣上突然放射出一阵刺目的光芒,一股温热的触觉从其中奔腾而出,刺入了铁恨的心底!他忽然发觉,自己再不恐惧了。
就算整个世界与自己为敌,就算整个宇宙都压在身上,他也不怕了,他能够承担这世界上的一切!
铁恨的脊背倏然拱起,就顺着杨逸之剑招的来势,身子宛如一片羽毛一般,凌空退飞,急速地刺入半空!
鲜血点点飞下,杨逸之的这一剑威力极为可怕,仍然将他的前胸斩伤!那些鲜血落到半途,竟然折向飞回,被那袭血衣吞噬。那血衣散发出的赤芒更加鲜浓,热气狂溢而出,肃杀的晚秋天气,一瞬间仿佛转为了炎炎夏日!铁恨的双目也变得血红,他的手倏然探出!
嘹亮的鹰鸣声破空响起,铁恨身屈爪伸,宛如巨鹰横空,一股宛如毒蛇抽动的冷迫感,从他身上迅速展放而出,压迫在众人的身上!
铁恨的另一只手跟着探出,洞庭上的风倏然转急!
血鹰在他胸前厉啸,正要横空出世,而铁恨此刻,竟似已经忘了他身着血鹰衣的初衷!
猛地一声苍老的啸声响起:“不可!”
风声峻急,船上猛然多了五条灰色的身影。五位老人分别站在了铁恨身边。一样的高瘦,一样的灰色长袍,峨冠博带,一样的倨傲。他们身上的灰却如最好的冷却剂,铁恨身上的炽热立降,深深吸了口气,落在了船上。
一名老人冷冷道:“老夫救援来迟,还望教主宽宥。”
铁恨点了点头,道:“五老不要客气。”他在嵩山顶上见过这五位,知道他们是天罗教的五位长老,在教中尊荣无比。只要他们相信了,那么自己混入教中之事,就算成功了。心下一宽,一个踉跄,几乎摔倒。那血鹰衣威力虽然巨大,瞬间可以将人的修为提升数倍,但反噬之力也极为凶恶,铁恨只是稍微运转其中力量,便觉周身都仿佛散了架一般。
天罗五老冷冷道:“启禀教主,是将这些人一网打尽呢,还是暂且放他们一条性命?”
这话狂妄之极,正道群雄登时大哗,纷纷喝骂。铁恨也是一惊,想不到天罗教竟然嚣张如此。他摇了摇头,道:“先回去吧。这些人什么时候杀不了?”
天罗五老一齐躬身道:“谨尊教主吩咐!”
船上众人就觉脚下猛然一阵摇晃,那船竟然急速向水下沉了去!周围的船只也都一阵摇晃,竟然一齐下沉!想必天罗教的贼众们不知不觉地潜到了水下,将大船凿沉。群雄注目与铁恨的拼斗,尽皆忽略了此点。那船下沉得极快,不一会子,甲板上就满是积水!
猛然一阵狂风扫来,一只庞大到不可思议的大鸟急掠而过。天罗五老袍袖奇张,带着铁恨与二小姐纵身跃起,大鸟腾空怒飞,转瞬间去得远了!
杨逸之鞋袜尽湿,但他丝毫不觉,望着大鸟远去的方向,淡淡道:“这就是魔教教主么?”
伍野照默不做声站在杨逸之的身后,闻声不答,慢慢地,一丝微笑从他的嘴角升起。
人生就是博弈,关键要看你手中有没有好棋子。能够剑伤魔教教主的杨逸之,无疑是最好的棋子。就算他贵为武林盟主也一样。
铁恨谨记二小姐的吩咐,少说话,多杀人。跟天罗五老在一起,自然不用他杀人,所以只要少说话就可以了。铁恨已然看出来,这只大鸟竟然不是活物,而是用铁、石、竹、木嵌成的。有人在大鸟的腹部操纵,大鸟便能飞腾冲举,迅捷如鹰。铁恨暗暗赞叹,心下更为惆怅。天罗教有如此利器,那便更是难敌了。
不一会子,那鸟飞至一个小村,落下。铁恨认得此处叫做青鱼村,乃是洞庭南面的一个小渔村,附近极为荒芜,没有多少人。铁恨心念电转,淡淡道:“都到齐了么?”
天罗五老躬身应道:“天龙部、天香部、天雷部、天星部四部一万一千人,尽皆齐了,都安置在这个渔村中。”
铁恨心下惊骇,悄悄四顾,就见那渔村静寂寂的,只有一两家露出昏黄的灯光。却哪里能看出其中竟然藏了一万余人?想起天罗教教主的派头,不再追问,回身对那驾驶大鸟之人道:“驾着此物飞到一处高山上,将它撞折至不能用,你自己回来。”
铁恨本是为了毁掉天罗教的一件利器,但他怕天罗五老追问,因此已想好了托词,就说怕被正道中人追踪而至,所以故布疑阵。哪知五老与那御者都问都不问,御者驾起飞鸟,自行走了。五老躬身前导,引着两人前行,脸上连一丝异色都没有,也仿佛没有看到铁恨脸上的面具,与他身边跟随的二小姐。
二小姐悄悄对铁恨道:“看来教主的权威,竟比我姊姊在铁木堡中大得多了。这些老头子竟然连问都不敢问。”
一时五老引着铁恨到了一间静室。说是静室,其实也只是一间普通的渔夫居室,只不过略微整洁些而已。铁恨落座之后,道:“将各部的首领叫过来。”
五老的身形微微一窒,只因五老在天罗教中的地位极为尊崇,而崇轩又甚是尊敬他们,这等召唤之事,从来不命他们来做。只是铁恨又哪里知道?然而五老对崇轩极为敬服,躬身一礼之后,飘然退了出去。
不一会子,十几个人走了进来,都是一言不发,向着铁恨躬身一礼,站在了下位上。
铁恨扫了一眼,这十几个人一个都不认识,但显见个个武功都极高,只怕不在孤意子之下。铁恨缓缓说话,让面具上的竹簧将自己的声音变得生涩无比:“本教此次重出中原,先灭少林,又毁武当,建下了煌煌战功,实可说是本教最辉煌的顶峰。但正道已被震动,思图联合起来对付本教。虽然乌合之众,未必能有所建树,实力仍不及本教,但若酝酿一战,恐怕本教就算战胜,也损耗甚重。因此,本座决定,暂时退回昆仑,徐图后举。”
他终究有些心虚,说到这里,顿了顿,游目看众人的颜色,只见大家脸上都板得很紧,没有丝毫表情,似乎听从教主的命令,乃是天职一般。铁恨偷偷松了口气,道:“事不宜迟,各位散下后,晓谕部下,就此出发!”
只要天罗教退回昆仑,就算再杀回来,正道也已争得了时间,便可从容应对,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天罗教各个击破。因此,铁恨便想出了这样一个不用打打杀杀的主意。
众人轰然答应了,却并不退下。
铁恨眉头皱了皱,道:“怎么,你们有异议么?”
天罗五老躬身道:“教主离开昆仑之时,曾答应若得胜班师时,要开坛祭祀雄尊,感谢雄尊的佑护。众兄弟都等着教主开坛呢。”
铁恨道:“什么雄尊?”
天罗五老脸上骇然变色道:“雄尊乃是天罗教开教圣祖,教主常说,本教能有今日盛况,一半是本教兄弟齐心戮力,一半也是雄尊佑护。难道教主忘了?”
铁恨点了点头,天罗五老道:“就请教主请出五叶灵石,祭祀完雄尊后,大家好赶回昆仑。”
古时人迷信,为了便于统治,多半假托神祗。这只怕是崇轩御下的手段之一。但铁恨却哪里知道?他又哪里找什么五叶灵石出来?眼看众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他,这一急当真非同小可!
二小姐眨着眼睛,突然道:“五叶灵石出来了,请跪迎!”
天罗众人轰然答应,一时跪了满地。连天罗五老如此尊荣之人,竟然也屈尊跪下,看来这雄尊在他们心目中当真非同小可。二小姐偷眼看时,就见他们都恭恭谨谨地跪着,连头都不敢抬起来,不由得暗暗一笑,拿起桌子上的烛台,在桌上轻轻一扣,道:“五叶灵石出来了!”
天罗众人一听,跪得更加恭谨了。铁恨的眼睛都直了起来,这样也行?二小姐对着他扮了个鬼脸,示意铁恨赶紧祭祀。铁恨倒也真不敢怠慢,大声颂祷着,连自己也不知道念的是什么,反正稀里糊涂,曲里八弯,好在五叶灵石也不在这里,雄尊也听不见,大家花差花差得了。
一会祭祀已完,他抢着将那烛台又是一顿,大声道:“祭祀雄尊已毕,大家请起吧。”
天罗五老起身一看,五叶灵石已然收起,不禁一呆,道:“教主以前祭祀之后,都将灵石交给属下,好让雄尊仙福,沾染教徒。怎么今天却早收起来了呢?”
铁恨一呆,还有这种事?二小姐又眨了眨眼,道:“五叶灵石再出,请跪迎!”
呼啦啦,天罗众人又齐齐跪倒。二小姐四处寻觅,这房子中干净之极,却哪里有什么石头,她急切之下,一把抓起铁恨的脚来,将他的靴子扯脱,拿了块布一包,就要充当五叶灵石,供大家祈福之用。
那靴子也不知多少天没有洗刷了,发出一股臭烘烘的酸臭味,极为难闻。铁恨大惊失色,这样的东西也能充当灵石么?二小姐却全然不管,得意地一笑,就要让他们都起来,闻着臭靴子祈福。
突然,一个声音传了进来:“华音阁主卓王孙,有请崇轩教主出见!”
第五章铁恨一怔,不觉松了口气。要是这包着臭鞋子的“五叶灵石”送到天罗众人的手中,供他们瞻仰祈福,其恶趣程度,实在已超过了铁恨的道德底线。但随即一想,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天罗教藏身如此隐秘,华音阁又是怎么知道的?卓王孙此来,想必没有安什么好心,是否是要对天罗教不利呢?
天罗五老冷笑道:“华音阁倒有几分本事,居然察知了本教藏身之地。本教图谋天下,本来不想节外生枝,但既然他欺到了门上,须怪不得我们。就请教主下令,咱们出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天罗教众首领轰然应声,个个脸上都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神情。天罗教初出江湖,便灭了少林,大败武当,声势当真如日中天。华音阁虽然在江湖上享有盛名,但天罗弟子的气势目前真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却哪里有惧怕之心?铁恨一惊,急忙摇手道:“不可杀戮!且去看看他们来意再说。”
众人答应一声,簇拥着铁恨向外走去。二小姐偷偷对铁恨道:“据说这华音阁也是江湖中的狠角色,不如让他们狗咬狗,杀个两败俱伤,如何呢?”
铁恨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这实在是个好主意,因为华音阁虽然亦正亦邪,但毕竟邪的部分多一些。而且实力强悍之极,若是让它与天罗教交手,只怕真可两败俱伤,恰好解了正道之困。铁恨想到此处,不禁精神大涨。
月色冷清,江村萧瑟,远远就见一袭白衣,卓然立在江边芦苇处。水雾凄迷,那白衣就仿佛天鹤来栖一般。白衣虽然夺目,但更引人注目的,乃是身着白衣的人。就算他只是随便站着,那凌厉的杀气仍然迫人而来,直逼迎面过来的天罗教众。
铁恨的瞳孔渐渐收缩,越走得近,那人释放出的杀气就愈发霸道狠绝,仿佛无穷无尽一般。走到离他一丈远近,众人齐齐顿步。
因为再走过去,就是此人出剑的范围。此人杀气如此悍然强烈,出鞘一剑之威力,那是谁都不敢小瞧的!
白衣人淡淡道:“几日不见,倒有些不认识崇教主了。教主还记得当日君山之约么?”
铁恨自然不知道这君山之约是什么东西,含糊地应了一声:“但凭卓先生吩咐。”
卓王孙缓缓道:“卓某今日带了三样东西来,想要跟教主比试三场,以定输赢。”
他摆了摆手,身后忽然现出两个人来,躬身向前。一人手中捧了个陶盂,另一人托着柄样式奇古的宝剑。卓王孙道:“天罗教显身江湖,一战成名,再战而天下动,毒、机关、剑都称绝江湖。卓某不才,就向教主领教这三项。”
铁恨淡淡道:“陶盂中自然是毒,剑也在此,机关呢?”
卓王孙道:“金蚕蛊与秘魔之影分别在《蛊神经》中排名一、二,而此毒号称‘浮游’,并不知名,《蛊神经》作者泉下有知,当深恨自己未见此物。卓某向来以名剑杀名人,特别为教主寻了这柄‘碧血飞红’剑,至于机关……比试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铁恨有心让天罗教与华音阁大打一场,最好从此怨恨纠缠不清,不要再寻正道的晦气了,巴不得与卓王孙斗个热火朝天,闻言笑道:“既然卓先生有备而来,岂能不奉陪?请‘秘魔之影’!”铁恨并不知道崇轩昔年在君山上,有不再动用秘魔之影之誓,而他了解的天罗教毒术,也仅这秘魔之影一件而已。
好在身后天龙部的首领并不疑心,躬身答应一声,撮唇一啸,慢慢地,从渔村里走出来一排人。
他们的动作极为缓慢,但绝不停止。不管面前有什么阻碍,地上有污水坑洼,都是一步踏下,似乎没有知觉一般。他们脸上的神情也仿佛一模一样,再没有半点分别,而且脸色也都是一样阴惨惨的,灰眉掉下,直不像活人。
一排十人走到最前面,齐齐站住,不言不动。江边的风雾却更加凄迷,月色也仿佛深重起来。
卓王孙神目如电,在十人的身上扫过,笑道:“当日君山之山,本阁万妙灵仙已经破过秘魔之影一次。教主本已承诺,秘魔之影从此绝迹江湖,没想到教主这样的人,仍脱不了为外物所累……也罢,请试此浮游!”他突然出手,将陶盂的盖子揭开,立即一阵嗡嗡声响起,那陶盂中腾起的毒物,竟然无形无质,只闻其声,不见其体!
天罗五老的脸色有些变了,那天龙部的首领出手极快,一排十人的头盖骨,突然全都掀开,露出中间那黑漆漆的脑颅来。脑颅中绝没有任何东西,竟然是空的!同时,也有一阵诡异的嗡嗡声腾起,迅速在空中汇集!
浮游的嗡嗡声缓慢而沉着,秘魔之影的嗡嗡声却短促而急骤,两者仿佛天生的对头,迅速在空中交织成一团!天罗教众人的脸上都有些紧张,因为他们第一次见到与秘魔之影相似的毒物,看情势,浮游的威力并不在秘魔之影之下!
这番比斗虽然无形,但却极为紧张,耳听嗡嗡声忽强忽弱,两者斗得竟然不可开交。天罗五老目光一瞬不瞬地盯在空中,突然撮嘴一啸!
啸声裂石而出,宛如一柄无形的斧凿,直穿入秘魔之影与浮游相斗的圈子中。秘魔之影短促的嗡嗡声突然加急,轰然大响,空中仿佛爆开一声闷雷,突然闪出无数细小的虫影来!
天罗教众人都出了口气。秘魔之影本身就没有实体,那么这些虫影就该是华音阁的浮游了。由无形而变有形,看来秘魔之影稳胜了。果然,空中嗡嗡声越来越急,那秘魔之影凌空飞舞,直将这些浮游之虫追得四处乱窜,秘魔之影爪裂翅打,空中悲啸之声不绝于耳,那些浮游之虫宛如流火一般,身上迸出点点火光,被秘魔之影扫荡了个干净。
终于秘魔之影得胜回巢,空中连浮游的残骸都不剩下。天罗五老十只灰色的眸子,一齐盯在卓王孙的身上。
卓王孙脸色丝毫不变,淡淡道:“第一场天罗教胜,第二场,就来请教贵教的机关之术!”
铁恨猛然响起自己的身份,有心要激怒卓王孙,当下冷笑道:“毒物机关,天罗教哪项不称雄天下?卓先生还要再比试,那只不过是自取其辱而已!”
说着,仰天大笑。他索性假冒彻底,暗暗运起真气,微微鹰鸣之声裂空而起,他身上的血鹰衣突然绽放出炽烈的红光,宛如一团燃烧的火焰,热浪逼人而来!就在这肃杀的九秋天气中,他就仿佛一团艳阳一般!卓王孙身上释放出的冰寒的杀气被这热浪一冲,登时剧烈振荡起来!
铁恨本身的修为本就跻身江湖一流高手的行列,这血鹰衣又能激发人身的潜能,使功力更上一层楼,此时铁恨全力施展,当真有傲视天下之风范!就算与卓王孙这样的人中龙凤相对,也不遑多让!
二小姐看着他的眼神,不觉有些凄迷起来。
卓王孙的瞳孔渐渐收缩,他看着铁恨,良久,突然手用力一挥!
一阵极为刺耳的轧轧声突然破空而出,一直悬浮在江面上的黑云突然动了起来!天罗教众人骇然变色,就见那黑云原来是一只极为巨大的机关鸟,阔翼展开,只怕是十几丈长!通体漆黑,似乎纯由钢铁所铸,却不知如何,竟能悬停在空中。那鸟身躯巨大笨重,行动便极为缓慢,但如此重拙之物,自然有种傲岸的威势,一时宛如乌云般,沉沉地压在众人心头上!
卓王孙悠然道:“……此即希有鸟也。不知贵教的机关,可有能敌之者么?”
铁恨见了如此硕大之物,也是心中微惊。他本拙于应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是。二小姐抢着道:“大而无当,大有什么用?看我们以巧破力!”
她笑着对铁恨道:“叫咱们的穿云翮去,管保能打它个没有还手之力!”
天罗五老脸色一震,也转了喜色。铁恨察言观色,知道这穿云翮果然有应对这等巨物的能力!心下虽然微微奇怪二小姐怎么知道有这穿云翮之物,当此之际,也顾不得沉吟,只等他略一示意,天罗五老立即命人着穿云翮应战。
不多时,就听风声峻急,渔村上空突然飞起一物,来势极快,才一眨眼之间,已经飞到了众人上空,对着希有鸟发出一声嘹亮的雕鸣,似是宣战一般。铁恨仰面看时,那穿云翮长约一丈,与希有鸟相比,小得可怜。但它动作极为迅捷灵活,并不停在空中,而是长翅闪动,忽上忽下,几乎无法把握其方位。穿云翮连续几声鸣叫,突然加速,嗖地一声,从希有鸟的头侧飞过。它的长喙精光闪烁,似乎是由钢铁所铸,就在两厢错身的间隙,极为迅捷地在希有鸟的眼下啄了一下。穿云翮一飞冲天,双爪猛然抓下,铿锵声响中,希有鸟背上一片钢羽被它猛力抓下,跟着摔在了它的身上。
天罗众人轰然叫好,那希有鸟仿佛暴怒,两只巨翅一齐闪动,登时鼓起一阵狂风,希有鸟扶摇而上,向着穿云翮冲了过来!可惜它的身躯实在长大,动作太慢,等它的巨翅闪到的时候,穿云翮已经逆云而上,飞得远了。风声峻急,穿云翮趁着希有鸟四处搜寻它的空档,裂云飞下,又是一爪抓在它的背部,溅开一团羽毛!
希有鸟急伸嘴来啄,穿云翮又已经飞开了。它身子虽小,但此时却成为极大的优势,希有鸟空有钢铁躯体,却因为速度太慢,往往在一瞬之间,被穿云翮躲了过去。两者又斗了一阵,希有鸟渐渐适应了穿云翮的速度,开始利用自己身躯长大的优势,堵截穿云翮。天罗众人脸上神色渐渐又郑重起来,尽皆仰面全神观看。
穿云翮又一次故技重施,高飞入云,跟着冲了下来,袭向希有鸟的背部。按照以往的经验,这一爪必能抓掉希有鸟的几根羽毛。但就在此时,奇变陡生!
希有鸟那无比硕大的躯体,突然从中裂了开来,竟然化作了左右两半个!穿云翮猝不及防,登时一爪抓空,身子收不住,跟着向地面掠了下去。希有鸟裂成两半之后,速度立即快了一倍,两个半边一齐升高,瞬间急速爬升了几十丈,两只身子重新接了起来。猛地众人眼前一片精光闪动,那希有鸟身上竟然爆发出千千万万柄巨大的利刃,映月寒辉,一齐向下射了过来!
那穿云翮首当其冲,登时身上插了几十柄利刃,一阵乱响,粉碎落了一地。这反败为胜太过突然,天罗众人都没有回过神来,卓王孙的嘴角却浮起了一丝微笑。铁恨心中突地一寒,这微笑,绝不是胜了一场比试的意味!他匆忙抬头,就见天上寒辉更盛!
那希有鸟巨大的身子,此时完全都化作了这些巨大的利刃,轰轰发发,一齐向下怒射!那鸟的身子如此笨重长大,其中藏有的利刃,怕不有千万柄!这一齐射落,整个渔村都几乎在其笼罩中!
铁恨心念电转,原来卓王孙本就是想将天罗教一网打尽的!利刃如雨,盖地而来。铁恨顾不得多想,一把将二小姐拉到身侧,呼呼两掌冲出,将两人护住。耳边接连传来几声惨叫!铁恨心下又是一惊。这些利刃虽然突兀厉害,但又怎能伤得了真正的武林高手?他游目四顾,只见有些天罗教众吃力地挣扎着,但却宛如中了无形的魔咒一般,丝毫动弹不了,转瞬间被天上飞落的一丈多长的利刃钉在地上,鲜血溅了满地!渔村中潜藏的天罗教众再也无法隐身,尽皆显身出来,但这第一波利刃攻击,已经有十之二三的人死亡!
凄艳的月光下,鲜血宛如鲜浓的乳汁,被尽情地挥洒在广袤的大地上。湿重的江风带来的,不再是江上的清新,而是人体心跳的温暖!铁恨纵横江湖多年,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死亡!他的眼睛极力睁大,想将每个人最后的面容记住,他的眼角,已然撕裂!
铁恨曾经很痛恨天罗教,但当这些人由活生生变为死亡时,当他们的血溅在铁恨的身上时,他仍然无法制止自己内心的震怒!
他们是坏人,他们有罪,所以他们应该受律法的制裁,但绝没有人有资格杀他们,绝没有!这是铁恨的信念!
血鹰衣陡然变得滚烫,撑起,铁恨的双眸也炽烈,赤红,他紧盯住卓王孙,一字一顿道:“你用了什么卑鄙的手法?”
卓王孙淡淡一笑,道:“第一场的浮游,是由射工炼成的,给它们下达的命令,本就不是对付秘魔之影,而是贵派教徒。”
他的笑容显得极为讥刺:“多亏天罗教森然的纪律,潜藏的教众绝不敢私自动弹,躲避,也就做了浮游最好的靶子!当然,希有鸟与穿云翮的精彩争斗,也是分开他们注意力,没有意识到自己受到攻击的好办法!”
铁恨怒道:“你!”
他再也说不下去话了,他的心宛如要炸开一般,在这个人面前,他才真实地感受到,凌抱鹤、玉郎君实在应该归之于好人之列,因为他们一辈子杀的人,都没有这个人一日之多!铁恨瞬间下定决心,他决不能放过他!
卓王孙的目光却渐渐凌厉起来,他衣服的白色,也开始刺人的眼睛:“碧血飞红,杀的是魔教的教主,还是躲在这面具下面的骗子?第三场,开始!”
他凌空一抓,那柄古剑立即从鞘中脱体而出,跃在他的手中!卓王孙剑诀一引,他的杀气竟然如真气一般直贯进剑身中,剑芒宛如天狼星一般,迸发出侵蚀月光的厉芒,他的眼睛,已紧盯在铁恨的身上!
剑芒一挑,飞星般向铁恨溅去。这一剑,并没有太多的花哨!
铁恨一拳挥出,这一拳,已经夹杂了部分血鹰衣的力量,温暖的杀意从血鹰衣中升腾而出,灌输到铁恨的心房中。这一拳,就是铁恨的心跳,就是他的生命!
但这一剑,竟然倏然穿透他的真气,一剑钉在铁恨的手掌上!鲜血溅出,急速地被碧血飞红吸收,卓王孙的目光倏转狂热,真气一摧,剑光忽然化作一堵光墙,向铁恨直压了下来!
一声清越的鹰鸣破空而起,铁恨身上的血光倏然大盛,卓王孙就觉一道炽烈的光炁迎面击了过来,他的长剑竟似乎刺在一团极为坚韧的物体上面,去势竟然转慢了!要知一快一慢之间,这剑势的威力就大减。卓王孙心神一震,长袖一挥,碧血飞红剑悄然回转,就仿佛从来没出这一剑一般!
他的剑术,实已达到收发如心的境界,郭敖虽然被称为剑神,但也颇有不及!
铁恨一腿屈起,双手虚握成爪,鲜血从口中溅出,不住发出凄厉的鹰鸣。他身上的血鹰衣,那鲜艳的红色也在疯狂地翻卷着,几乎要怒奔而出!
卓王孙一凛,从铁恨的身上竟然迸发出一种极为危险的气息,宛如山岳一般,重重地压在他的身上。铁恨即将施展出的一招,必将有开天辟地的威能!
这样的压力,来自天罗秘宝血鹰,他曾经在和崇轩的对决中感到过!
卓王孙深深吸了口气,古剑在胸前圈转,摆了个玄奥的姿势。
他的武功,多半是自创,这一招,乃是他所有武功的精粹,他本以为,永远不会有施展这一招的机会了!
铁恨鹰鸣更急,口中喷涌的鲜血更多!
月更凄迷,风更冷!
铁恨脸上的青铜面具,也更加狰狞可怖!
二小姐脸上忽然闪过一丝紊乱,她突然探手入怀,抓出一只那只烧了孤意子头皮的铁筒,一串火光猛烈地向空中飞去!
那火光在空中有规律地跳动着,组成一个奇怪的图案。猛地渔村上空风声大作,一只巨大的璇玑青凤倏然飞起,一头向这边撞了过来!
那青凤虽然比希有鸟小很多,但也有三丈长短,这一撞之力极为猛烈,以卓王孙之力量,也不由得侧身退避。就这一瞬,二小姐一把抓住铁恨,急声道:“快走!”
她的手恰好抓在铁恨的脉门处,铁恨猛然就觉气息一顿,神志为之一昏,那凄厉的鹰鸣却也停止了,血鹰衣重新黯淡了下来。天罗五老顿足道:“先撤出青鱼村再说!”当下纷纷下令,率领着众部撤退。
天罗教毕竟实力强劲,虽然是撤退,但却有条不紊。只听一阵沙沙的细响,万千毒蛇也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潮水般向前涌了过去。其余的人在毒蛇的掩盖下,以部区分,展开身形,向后退了去。
卓王孙长笑声传了过来:“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天罗教的诸位,也有受制于毒物与机关的一天!”
长空乌云翻转,骇然有几只庞大的希有鸟升空而起,向天罗教追了过来,围绕着希有鸟的,是缓慢而深沉的嗡嗡声,也不知有多少射工变成的浮游,在希有鸟的带领下,成群结队地向天罗教众追了过来!
月色如血,照得满地都是!
第六章 希有鸟在浮游的帮助下,威力极大,几乎毫无破绽。所幸这两者速度都较慢,天罗众人武功都极高,各自展开身形,转瞬就退到了洞庭湖的边上。波光浩淼,洞庭宛如上古洪荒巨兽,蹲伏在大地之上。水波涌起,照得那月色分外惨淡,一如天罗教徒的心情。
但看到这鳞鳞波光,众人还是长出了口气。天罗教在洞庭边上埋伏了几百艘快船,一旦扬帆远出,就能脱开希有鸟的攻击范围。这次损伤虽大,但未动天罗教的根本,日后卷土重来,必将出这个恶气。天罗教徒面对着洞庭洪波,都是脸上一片坚毅的神情。
天星部的众人将隐藏的船只们找了出来,众人陆陆续续地上船。每个人都知道危机顷刻,不敢怠慢,只花了小半个时辰,就以全部进入了船舱中。众人都是心情沉重,呆坐着一声不坑。那希有鸟飞行真个缓慢,到现在还没看到影子,华音阁的人也尚未追上来。众人心稍稍宽了些。天罗五老大声吩咐起帆,开船。
猛听一声大笑道:“这无名柬帖的消息真是准!天罗教的龟孙们,老子早等得久了!”
随着这一声呼喊,洞庭湖上突然亮起万千灯盏,将湖面照得一片银亮。众人都是一惊,就见湖面上团团排开,竟然不下百余艘船,将天罗教徒们围了个严严实实!当先一人又瘦又高,偏生提了只无比巨大的板斧,正是华山掌门孤意子,他此时再没有被烧掉须发的狂怒,满脸泛着红光,显得极为得意。
天罗教众都吃了一惊,只见那些船上尽皆是武当、崆峒、昆仑、华山、铁剑门等名门正派的弟子,黑压压的也数不清楚究竟有多少人。但见人明刀亮,杀气腾腾。
天罗五老脸上变色,喃喃道:“怪不得华音阁的人不追来,原来他们要让我们跟正派先拼个你死我活。他妈的!”
铁恨倒是吃了一惊,瞧不出来天罗五老一脸的古板,竟然也会说“他妈的”!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天罗五老大叫道:“弟兄们,拼了!”
天罗教的教众们都是一声喊,驱动着船只向正道冲了过去。登时两帮人马杀了个不可开交。
孤意子提着那只巨大的板斧,大吼道:“烧了我胡子的小娘们!赶紧给爷爷滚出来,让爷爷劈你几斧子出气,否则,让爷爷找到了你,必定斩成肉酱!”
二小姐嘻嘻一笑,轻声道:“劈几斧子是死,斩成肉酱也是死,这老头子有些呆,这么说话,还有谁肯出去啊?”
铁恨却一点都不觉得这话呆,因为正道有备而攻,不多时就占了上风,孤意子双目精光四射,不住寻索着,只怕马上就会将二小姐找出来。那时乱战之中,自己未必能护住她,劈几斧子还是斩成肉酱,都是有可能的事情。这话虽然听上去有些呆,可是真正临到自己头上时,可就一点也不呆了。
耳边风声啸急,正道众人也不知有几千几万,源源不绝地冲了上来。每一波攻击,都有许多人死去。不是正派的,就是天罗教的。每一个人死去,铁恨都觉得非常心痛。
他是个捕快,他的职责,就是阻止罪恶,阻止暴力。现在这样的混乱、杀戮,实在是他最不愿见到的。虽然在这个乱世中,大多数的捕快都已沦落到同流合污的程度,但铁恨不同,他仍然在坚持着,绝不肯放弃每一项原则。
所以他千里追杀凌抱鹤,所以他一定要追捕玉郎君!这些人都是江湖中的枭雄,每一个人都可能将他毙于剑下,但他从来没有后悔过。他甚至没有想过,这样做值得不值得!
而现在,他要救这些人,他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去!
或者救了他们,江湖会更混乱,会有更多的人死去,但铁恨知道,杀死他们,并不是很好的解决方法。好的解决方法是什么?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一定有人会想出的!
他的职责,就是为这个好的解决方法留下机会。这也是捕快的职责!
霸横的气息从他身上冲击而起,炽烈的血红色宛如旭日升起一般,在洞庭浩淼的风波上,显得灼灼夺目,不可逼视。铁恨将真气提到顶峰,那血鹰衣中潜藏的激发人体潜力的能量完全运转起来,铁恨长声道:“杨盟主!请以一战定输赢!”
孤意子嘿嘿冷笑道:“杨盟主?他早就走了!傻小子,还是等着我们去杀你吧!”
铁恨怒气勃增,冷笑道:“杀我?我先杀你!”
他的身形忽然窜动,当真如离弦之箭般,快到不可思议,倏忽之间,已然电射到孤意子的身前,一探手,向他劈胸抓了过去。孤意子大喝道:“好小子!”猛地一斧挥了出去。哪知铁恨去势全然不变,整个人都向他的斧头上撞了过去。孤意子冷笑道:“我就不信你是铁做的!”真气如芒,轰然爆发,登时那柄巨斧身上闪起了细亮的光点,转瞬之间汇聚成一弯凌厉的冷电,皎皎宛如新月,急速游走在斧锋之上,向着铁恨轰击而下!
铁恨的手宛如鹰爪,全然不停,就仿佛要将手送到他的斧头上似的。孤意子对自己的巨斧极有信心,当下全力施展,誓要将铁恨力毙在斧底,打天罗教一个下马威!
眼看一爪一斧就要接在一处,铁恨突然一声大喝,左脚猛然在甲板上一顿。一股沛然的力量轰然爆发,那船不由得猛力晃了一晃!孤意子志在必得的一斧,就随着这一晃,硬生生地偏离了原来的方向,锐响不绝,间不容发地擦着铁恨的耳朵掠了出去!铁恨一爪闪电般落下,已然控住了孤意子的脖子!
他用力一提,孤意子登时双目凸出,被他举到了头顶。铁恨爪如铁铸,将孤意子的经脉封住,他丝毫挣脱不了。铁恨扬声道:“正道的听着,你们的掌门已在我手上,马上放下刀剑,否则,我就将他力毙掌下!”
他有心立威,真气轰然迸发,强烈的赤红血色狂涌四溢,几乎席卷了整个洞庭湖!华山派的众弟子见掌门被抓在敌人的手中,犹犹豫豫地住了手,只防御,不再攻击。其余各派却像是没有看到一般,继续杀个不停。孤意子忍不住怒啸道:“他奶奶的,你们这些混蛋听到没有?我的性命就在别人的手中,住手!住手!”
突然一柄铁剑斜刺里穿了过来,铁恨急忙侧步,这一剑几乎紧贴着他的头发穿过,将孤意子的长袍刺了个缺口!一剑过后,那剑风破空的锐响声方才传来,可见这一剑的速度!孤意子骇得脸上变色,就见伍野照一脸冷冰冰地站在面前,淡淡道:“若是放下了兵刃,那么我们的性命也在别人的手中了!你好自为之吧。”
说着,身子陡然回跃,还未落地,就连出八剑,分别攻向四名天罗教徒。孤意子气得破口大骂,但他又不敢指明姓名,生怕伍野照回转来,接着攻击铁恨,将自己刺死在剑下。只骂得口鼻生烟,却连自己都不知道骂些什么。
就见岸边乌云转浓,铁恨心头一震,果然那庞大的希有鸟再度飞临。高亢的鸣叫声响彻整个洞庭,几只希有鸟一齐舞动,它们身上的翎毛尽皆化作一丈多长的钢铁利刃,横空刺落!这次也不管正道还是天罗教,都要一齐刺杀!
虽然没有浮游之助,但正道与天罗教正在拼斗之中,彼此都顾不上防御,满天利刃刺落,登时几百人哀嚎倒地,被人补上几刀,立即死于非命。
铁恨大怒,厉声道:“住手!”他实在无法想象,为什么一定要杀人!那么要律法何用?要官府何用?赤光裂电,他猛然纵了起来,宛如一道朱色的长虹,向那希有鸟贯射而去!
猛地银光射目,百余柄利刃轰然怒射,向着他宛如银浪般溅落而下!铁恨一声大喝,真气盘旋缠绕,将他全身护得严严实实的,向那利刃上撞了过去!
利刃爆如雨,惨厉地冲击着他,铁恨宛如红衣大炮怒射而出的炮弹,拔天而起,一飞冲天!
血鹰衣上的炎炎血腥之气激发着他,铁恨杀意旺盛,催促着他一丝不剩地激发着他的真气,这一击,实在已施展出了他全部的力量!热血冲脑而入,他的眼前一片血红!
柄柄利刃奔斩在他身上,尽皆刀刃翻卷,斜斜飞了出去。倏忽之间,铁恨已然冲到了希有鸟的身下!
猛然一声震天价的大响,那希有鸟的鸟嘴突然爆出一片火光,一枚巨大的铁弹夹杂着疾风烈火,轰然向铁恨飞了过来!铁恨又是一声大喝,一掌向那铁弹上挥去。但这铁弹的力量无与伦比,两下才一接,铁恨就觉喉头一甜,一道鲜血飞溅而出,身子宛如流星飞堕一般,轰然跌倒在了船上!
二小姐急步跑了过来,惶然道:“你怎么了?要不要紧!”
铁恨闭目不答,猛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他不忍让二小姐担心,勉强挤出一个笑脸,苦笑道:“好个希有鸟,竟然吐出这么厉害的唾沫!”身子一震,站了起来,道:“看我再与它大战三百回合!”
二小姐笑了,她的脸上却有泪落下。她哽咽道:“你知道么?你不该这样拼命的!”
铁恨微微一怔,不知道二小姐为什么忽然这么说。猛地一声震天动地的大响,正道群雄所乘坐的船只,竟然全都炸了开来!每一艘都木屑纷飞,散了满湖。虽然众弟子都身有武功,纷纷跃起躲避,但没有了落脚之地,全都跌在了水中。那希有鸟重新腾舞,利刃飙射而下,正道的弟子们失去了遮蔽,在水中行动不便,登时惨呼不断,被利刃斩得满湖都是!
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铁恨目眦欲裂,他突然一把抓住天罗五老,几乎是大吼道:“救他们!”
天罗五老微微一怔,道:“什么?”
铁恨头霍然低下,几乎是贴在他的脸上怒吼道:“救他们,救他们上船!”
天罗五老脸上变色,铁恨用力将脸上的面具撕下,大声道:“我不是你们的教主,但是你们要是救他们,我就救你们!”
天罗五老都是一呆,突然齐声嘶啸道:“你……你将我们教主怎样了?”
铁恨冷然道:“你们教主怎样,我不知道!我现在关心的就是,你们救他们,我救你们!”
天罗五老脸色渐渐扳起,目中一片尽是森寒,冷冷道:“你救我们?你怎么救我们?”
铁恨道:“我知道,这洞庭底下埋伏着一颗青鸟卵,虽然没有了启动的枢纽,但以我身上的血鹰衣,不难强行将它发动。那青鸟卵威力极为巨大,一旦发动,洞庭湖上将腾起海啸一样的浪涛,再也无人能越过。你们若是能够抢在我找到青鸟卵之前,渡过洞庭,那么就摆脱了华音阁的追杀!希有鸟动作缓慢,必定无法追上你们。这是你们唯一的机会!”
天罗五老冷冰冰地盯着铁恨,突然厉声道:“你是捕神铁恨,你不是自命为正义的化身么?你会救我们?”
铁恨倏然出手,劈胸将他抓了过来。天罗五老武功虽然已臻顶峰,但铁恨在血鹰衣之助下,武功几如神魔,天罗五老猝不及防之下,竟然了无还手之力!他们平板一样的脸上尽是愤怒,铁恨冷冷道:“是的,你们杀人无数,都该死!但我要将你们都抓起来,而不是杀死你们!绝没有人有权杀死别人,绝没有!”
说着,他猝然放手,将天罗五老摔了出去。另外四个人急忙扶住,脸色一齐煞白郁怒。铁恨冷冷地看着他们,天罗五老一摆手,狠狠道:“就这么做!铁恨,你最好不要死!”
铁恨仰天大笑,突然一把抓住二小姐的手,道:“你保重!”他的眼神坚毅,绝无留恋,因为他知道,即使没有他,二小姐也会很好地活着。一定会!
二小姐用力抓紧了他的手,叫道:“我也要跟你去!”
铁恨一怔,道:“你去做什么?”
二小姐决然道:“我必须要跟你去,因为只有我知道青鸟卵在什么地方!”
月色冰寒,铁恨第一次发现,这二小姐身上竟然也隐藏着许许多多的秘密,没有一件是他知道的。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二小姐本有些躲避,但终于也仰起脸来,毫不回避地望向他。铁恨只觉心头热血上冲,叫道:“好!”
两人手拉着手,一齐纵身而起,向着浩浩洪波跃了下去!银光射目,希有鸟又发动了一波攻击。天罗五老冷冷盯着两人跳落的地方,突然挥手道:“救人,走!”
水下不像是湖面上那么激烈,在阴沉沉的湖水中,仿佛一切都是舒缓的,漫不经心的。铁恨忽然发现,水下原来是如此的美妙。二小姐仿佛也放开了许多东西,眼睛变得灵动而闪耀起来。铁恨忽然又发现,她的水性竟然极好,丝毫不像是在边陲荒漠中生长大的小姐。
二小姐牵着他的手,身子曼妙无比地向水深处潜着。渐渐地,一个巨大无比的黑影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二小姐的眼睛中突然露出一丝恐惧,她抓紧铁恨的手,明亮的眼睛盯着他,身子阻住他的去路。她在阻止,也在邀请。天下这么大,为什么要为别人陪上自己的性命呢?走吧,我们一起去天涯海角,离开这烦嚣的一切!
铁恨苦笑。他该如何解释呢?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个道理,不是讲能够讲清楚的。他缓缓将二小姐拨开,仔细地看着眼前这个庞然大物。
看上去它只是个巨大的椭圆形的铁团子,但铁恨知道它之中蕴蓄的力量。那是死火一般的力量,只需要一次强力的点燃,便可以毁天灭地。财神是不会骗他的,可惜,最终并不是用它杀人,而是救人。他缓缓驱动着身体的力量,浮到了青鸟卵的正上方。二小姐紧紧抱住了他的腰,将身子贴近他。或许,这是最后的温暖吧。铁恨很想多感受一会子,但已驱动的真气霸横狂纵,才一运发,那丰沛的力量就立即将丹田与血鹰衣结合在一起,啸血飞鹰那尖锐的力量几乎毫无阻挡地冲击进他的身躯中!
炎炎烈日仿佛直接照晒在他的身上,铁恨突然觉得自己无比饥渴,他渴望用新鲜的血肉饮饱自己干裂的嘴唇,而身体中充盈的力量,让他有着强烈的冲动,想将整个世界抱在怀中,揉成粉碎!
他的心跳鼓涌而起,越来越急,越来越快,终于,所有蒸腾的郁结的奋发的都狂溢而出,他的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血红!
纯粹的力量,在这宛如九幽之下的湖底,猛烈地爆发开!
激烈的鹰鸣声,就算在积水充塞的湖底,都凄厉得宛如雷霆,这雷霆,已然怒发!
狂烈的力量从铁恨的身上涌出,向青鸟卵腾卷而去!巨大的反震力将铁恨与二小姐直冲到了湖面上!
湖面上果然已经没有船只的影子,只有巨大的希有鸟,还在低低飞翔着,铁恨的体内宛如撕裂了一般,经受着地震一样的刺痛。他忽然用起最后的一丝力气,将二小姐托在了身上,喃喃道:“这是我为你能做的最后一点事情了……”
钻心的疼痛宛如巨椎,直椎进他的脑颅中,他的意识渐渐昏迷起来。整个洞庭仿佛经历着洪荒的变故,猛烈地摇荡起来,涛水直溅入天,冲激起山一样的巨浪,青鸟已然怒发,但铁恨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他渐渐迷失在心灵的荒漠中,沉睡了下去。
不知道正道与天罗教的人得救没有……
不知道二小姐能不能安然无恙……她的水性这么好……
他终于昏了过去,最后的时刻,他仿佛看到一道黑影从眼前掠过,身子似乎腾空而起。
这是幻觉吧,也许那是阴间鬼吏来迎接他的船只……
良久,铁恨方才张开眼睛,他的脑袋中宛如有一只鹰在狂暴地啸叫着,极为迅速地在这个狭小的空间中冲突来回。这使他感受到撕裂般的痛楚。他想站起来,但经脉之中空空的,连一丝力量都施展不出来。他的思想仿佛已脱离了本身的躯壳,无法指挥动这个残破的肉体。
血红的飞萤在他的眼前飞动着,烧灼着他的视觉。他努力睁大眼睛,就见一个人盘膝坐在他的面前。这人的脸上有着怜悯与悲凉。
崇轩。
铁恨一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落在他手中。他张嘴想询问,但就连这个简单的动作,他竟然也无法完成,他只能呆呆地躺着。
崇轩仿佛知道他想些什么,轻轻道:“你一定没有想到这一切都是我筹划的,血鹰衣是我送给你的,救你出来的也是我……自然,我就是真正的财神。”
他的话语仿佛是叹息:“我受了极为重的伤,恰恰又在此时,我接到消息,说华音阁已经找到了应对本教之法,不日就将大举攻来,因此,我才想到了你。当初我见萧长野传授你们三人绝学,我看重了你的坚忍毅力,因此,在《金蛇缠丝手》的秘笈之外,传授了你啸血飞鹰,便是想着用你做我的替身。这次……我本想让你杀了卓王孙,除去本教的心头大患。”
他的目光垂下来,注在铁恨的脸上:“五老知道我这个计划,所以你虽然没有我的重瞳,声音与我颇不相同,也没有败露。这个计划本来完美地进行着,卓王孙一定会约战你,他的武功,一定能够逼迫你施展出啸血飞鹰来,而在此一招下,他必死无疑!但是我没想到,卓王孙所图竟如此大,他看透了你的身份,却隐而不宣,想天罗教和正道一举歼灭,而你竟然没将啸血飞鹰用来击杀卓王孙,而是引发青鸟卵,救人而来了!而你救的,不但有正道中人,而且有天罗教的人。铁捕头,我实在看错你了。”
他长长出了口气:“卿本佳人,不应该在这江湖中混迹的……”
他笑了笑,道:“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笃定你会按照我的计划行事,因为……”
他挥了挥手,二小姐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忽然出现。江风激动,她的衣襟曼妙飞舞着,但她的神情却极为呆滞。她仿佛不敢面对铁恨,又仿佛很想看看他到底怎样了。
铁恨很想笑笑,但他却一丝都动不了。他努力想让目光温暖一些,让二小姐心里好受些。一个落魄的江湖汉子,能够要求别人怎样呢?
崇轩道:“她是铁木堡的二小姐,但也是天罗教的天香仙子,有她在你身边,我相信你一定会按照我的计划做的。”
二小姐忽然道:“我不是天罗教的天香仙子。”
崇轩一怔,他的目光倏然变冷:“你不是?”
二小姐勇敢地抬起头来,直视着他的眼睛。崇轩忽然也明白她的确不是,因为在天罗教中,没有人敢正视他的眸子!二小姐沉声道:“以前我是,但现在我不是了!”
她的脸色忽然变得极为苍白,就像铁恨的一模一样。崇轩变色道:“你散功了?”
二小姐决然地点头道:“对!我害他失去了武功,我也要付出同样的代价!但此后我不是铁木堡的小姐,也不是天罗教的仙子,我要呆在他身边,照顾他,我要给他他失去的所有一切!”
她俯身扶起铁恨踉跄地向外走去。再也不看崇轩一眼。她走得并不快,也不稳,好几次都摔倒在地。但她却绝不停留。
崇轩的拳头缓缓攥起,以他的武功,就算铁恨与二小姐身体安健,也未必是他的对手,但对这两个半残的人,他竟然觉得无法出手。他坐在那里,看着两人渐渐远去的背影,目光中竟然有一丝妒意。
江面渐渐变亮,突然一轮红日冲破迷雾,蒸腾而上,将铁恨与二小姐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两人禁不住相视一笑,因为他们知道,以后的岁月虽然漫长,他们却再也不会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