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像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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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杰校长专栏:学校像什么?发布日期:2009-11-24

作者:郑杰

07年起,我辞去公职,专事非营利的咨询工作。我完全有理由热爱这一新的工作,因为校长们不仅需要政府官员们训导他们什么是“不能做”的,需要专家学者们告诉他们代表新思想新理念的“是什么”,校长们显然需要有个伙伴在他们身边与他们一起探寻解决问题的具体办法。
    什么是真正好的校长?不去做那些官员们三令五申的“不正确的事”并不意味着就是一个好校长;去做那些专家学者们谆谆教诲的“正确的事”也不天然成为一个好校长。能解决问题才是好校长:能解决本校特殊问题的校长是好校长中的优秀分子;能解决当前教育中的若干普遍问题的校长则是好校长中的卓越者。
    校长们不那么喜欢官员的训导,因为凡训导即是在“禁止”,即是将校长这个学校的“法人代表”置于不信任的境地,似乎“乱收费”和“安全事故”都是校长惹的事,而当“群体性”事件越发频繁的祸根似乎也正是校长了。因此,校长在“训导会”上成了教育的对象,他们成为了无数责任的第一负责人,被迫在一份份责任书 上摁上手印。“训导者”乐见校长们成为羔羊,因为总应该在需要“替罪”的时候成为“羔羊”。
    校长们渐渐地也不乐意听专家学者的报告了,因为专家学者们的理论“听上去很美”,可真正做起来却往往不仅不能解决现实问题,反而平添出诸多新的和更无法解决的问题,让本来够复杂的教育变得越发无法辨识。于是,校长们便和专家们一起变得冷漠起来,联合起来对一个又一个时髦的假命题抱一种务实却又超然的态度:理论和理念是重要的,而理论和理念可以是自娱自乐的。
    很少有人关心学校的真问题,一些每天都会遇到的问题被我们有意无意地放在一边,当有人提出这些绕不过去的问题时,官员们和理论家们的回答是简单而一致的,要么解释为社会风气问题,要么解释为体制问题,似乎功利化的社会风气一旦改观,教师们就会有崇高的师德和忘我的敬业精神,似乎体制问题一旦解决的话,教育就会迎来春天和阳光。那些貌似合理的解释麻痹了人的思维,磨平了人的改变现状的欲望和冲动,我们便学会在这样的空气中变得成熟了起来,同时也就变成可怕的平庸。
    当校长们学会说,我们学校的问题是没办法解决的,因为没有钱,没有一流设施和校园,也没有好的生源,这时的教育真正要过冬了。在冬天里人们不需要思考,而只需要抱怨,抱怨本身加强了平庸。更可怕的是,冬天里的人们逐渐对春天的到来不再抱有希望了,人们在老屋内享受着人工的温暖,春天般的骚动和冲动早已在体内消逝。
    而就在这时,校长们的身边需要伙伴了。这个伙伴不会训导他们什么是不正确的,也不是去告诉他们什么是正确的;这个伙伴的工作就是经常与他们在一起,深入到校长们所任职的学校去感同身受,然后与校长们漫无目的地讨论,讨论本身是最重要的。在我的工作经历中,这样的讨论往往可以持续八九个小时,也往往聚集起更多的人,那是因为,只要是“在一起”,校长们感觉到了真实中的安全和真正的温暖,在澹定中,有时是在沉默里,人们的智慧在复苏。
    09年的1月5日,在武汉, 那天下了这里第一场雪。晚上在一家别致的酒吧间,我和朋友们团坐在一起讨论学校和教育问题。学校和教育是两件事。学校是一个组织实体,教育是这个组织实体的一个功能。我们做出来这样一个假设,也许一种真正好的教育恰恰可能由“糟糕”的学校来提供,比如西南联大,怎么看都不是最好的学校,却特别能出大师;而那么多所谓的名校,其实可能在反教育。如果这个假设是合理的,那么极有可能在名校不出教育家了,而教育家也许在那些不知名的穷地方或不起眼的小学校。
    好学校为什么反而不太可能出好教育?因为学校是产生本来是为提高教育效率的,因此好学校一定是高度组织化的,高度组织化的学校一定与个人的个性追求是相冲突的;反之,未被高度组织化甚至还未及组织化的学校,其科层制的结构没有建立起来,使得学校的“自组织”的功能在发挥作用,倒是反而在孕育一种理想中的好的教育。那些不必要通过特别努力来证明自己是一流学校的学校,因为学校被边缘化了,却阴差阳错地成全了教育。
    但是,现在可能的问题是,随着“现代化”的进程,还有多少学校未被组织化和制度化呢?或者,我们理想中应该如此的教育真的是“死”了?
    在上海,一所最有名的学校受命培养创新型学生,据说他们的举措是要开一千门选修课。而真的当一千门选修课排满了学生们的课表时,以及真的一千门课都被组织了起来,孩子们是离开创新更近些还是更远些?吊诡之处在于:当学校越是旗帜鲜明地抓什么,什么便永远离我们而去。
    那些不甘心教育死了的人们聚在一起,讨论一个校长们的真问题,这个问题不是先前人们常常讨论的“什么是教育”,而是有没有一种学校样式能容得下真正的教育。在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给大家出来一道题:您觉得学校应该像什么?

1、酒吧或度假村;2、家庭;3、慈善机构或民间社团;4、军队或政府组织;
5、俱乐部;6、超市或商场;7、工厂或公司;8、党组织;9、联合国组织;
10、寺庙或教堂;11、自然村;12、大花园;13、研究机构;14、孤岛;
15、远航的船只;16、监狱;17、避难所;18、诺亚方舟;19、原始森林;
20、突击队或探险队;21、角斗场;22、大剧院;23、迪斯尼乐园;
24、斯巴达;25、雅典;26、国会…….

    有一个校长未及思考回答说:我更愿意我们的学校像个“家庭”和“花园”。我问:如果是个“家庭”,您这个校长是家长吗?你们学校听家长的还是听儿女的呢?如果是个“花园”,是不是要修建树枝?谁来修建?在修剪时会不会听取植物们的意见?
    我说您的学校似乎应该更像一个“慈善机构”和“原始森林”,因为据我所知贵校的校训是“至善、永续”,而如果不是慈善机构如何能至善?如果不是保存多样性的原始森林何以保证永续未来?该校长语塞。
    没有一个校长会声称自己的学校应该像军队或者监狱,但是中国目前最当红的迅速崛起的若干学校恰恰是将学校办成了军队或监狱,急剧提升了升学率而创造出所谓的“奇迹”,吸引力大家都眼球,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专家学者和媒体包装后成为推广的经验。
    讨论结束前,我说:作为咨询师,今天我给不出什么指导,指导是技术上的和理论上的;我想给出一个忠告,忠告是道德上的。我的忠告就是要对自己诚实。在我们思考学校是什么的时候要诚实,在我们对学校作出“隐喻”的时候也要诚实。因为唯有诚实,我们才会找到我们的(而不是别人的)问题所在,也会从自己体内生产出勇气去面对那些真实问题,生产出智慧来应对那些绕不过去和别人无法替你解决的问题。
    在喝完杯中酒之后,我说,今天是我的生日,因为对自己的诚实,我才深切地知道我为什么偏爱孤独,因此我将有更大的勇气去直面因为孤独而带来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