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南平“医生”杀童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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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3月23日,早晨6点多,“医生”把厨刀包在衣服里,最后一次踏出家门。
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叫郑民生。
这天,他最喜欢的两份报纸头条是:《谷歌退出中国开始倒计时?》、《厄瓜多尔拿台湾要挟大陆》。
特约撰稿 刘珏欣 发自福建南平

南方人物周刊2010013期封面

3月24日,南平实验小学恢复上课,老师向孩子们发放白色礼花以寄哀悼
黄昏空荡的广场突然涌出半场人,女人抱着孩子,老太太手挽老太太,最多的是中年或青年男人,手插进裤袋或抱在胸前,默默盯着。
南平排名第二的专业电影院有很多年没公映电影了,门口玻璃上贴着小字“明翠影剧院承接庆典活动、商务会议”。来者不拒,既有街道主办的“五一”文艺晚会,也有向老人推销可疑保健品的健康讲座。
现在,海报上的比基尼女子和墨镜小生被打着高光,“欲望女神现场写真演唱会——勾起你的欲望”,“暴力摇滚王子拼命阿爽”。
“你有没有想过,什么样的人生才叫做游戏人生?”一个男声把“游戏人生”4字咬得极尽挑逗,伴着劣质音箱吱咯的电流声,裙子只齐大腿根的女孩扭成S型,站在拱门下。
“15块,现在还算钱?”男声不时响起:“一个女人,在等待着你的怀抱。”
S型女孩说:“现场演出是当代时尚。”
徘徊半晌,人一个个走进门,暂时忘记了这个城市前几天被刺死了8个孩子。
150公里外,南平市下属的武夷山,张艺谋的大型山水实景演出《印象·大红袍》 即将开幕。这是南平盛事,街头处处海报,最低票价218元。“跟我们有什么关系?真的大红袍都轮不到我们喝,喝到的都是假的。没印象,大红袍!”
南平是福建最大的地级市,占全省面积的1/5,2009年GDP只占全省的1/19。外地人印象中的富足福建,只属于东部沿海,不属于闽北诸山。这个始于汉代的地名,甚至开始酝酿改为武夷山,进入了政府层面和报批阶段。
天台路从山脚盘旋向上,拐4个弯,十二三幢破旧的灰楼从苍翠的山后刺出来。
这是南平地势最高的居民区三官堂,路窄,公交车上不来,走到山下的三官堂公共汽车站要10分钟。在这座小城,10分钟可以横穿半个市区。
山下的纺织厂传来低沉的轰隆声,24小时不息,像低空盘旋的飞机。没人记得清这声音持续了十年还是八年。灰楼里的人向许多部门递去无数投诉,规模最大的一次联合了山下和对面山头的几个居民区,“还包括法院的小区”,依然没有结果。
1990年前后,为了修建水口这个华东最大的水电站,南平城区沿江拆除37.52万平方米房屋,移民1.72万人。这是南平规模最大的拆迁,三官堂社区就此诞生,地图上,它叫“库区安置楼”。
如果选择安置到江边的昼锦坊,比原房多一平方米要交100多块钱,相当于普通人两个月工资。如果到三官堂,只要补交18块。
住惯江边的林姨和其他300多户于是来到山上。这里有簇新的白色高楼,鲜亮的红色门窗,自家独有的厕所和厨房,站在阳台上能看到半座城,楼下的四季桂3月吐出米白的花苞,夏天就沁得满园香。除了交通不便,从江边的木板房搬来这里还不算太糟。有人想,也许过些年公交车就会开上来。
至于江边的木板房,现在已成了十里多长的江滨大道,有漂亮的高楼和广场。对岸的玉屏山和九峰山上,红楼和白塔掩在满山的绿树里。大道尽头新建的别墅小区用绵延的广告墙宣布:“与平凡生活保持距离。”
现在的三官堂就在这“距离”之外。
黑暗的楼道里,一个外来者跺脚抚墙,试遍开灯办法,终于在贴近屋顶的一角摸到了多年未见的灯绳,啪嗒一声,依然黑暗。
郑家六兄弟姐妹,老二郑民良、老三“小不点”和老五“医生”都住在三官堂。
老二七八年前从塑料厂下岗,老婆从公交公司下岗。两口子一人跑摩的,一人进超市。这是当地常见的搭配。
老三“小不点”下岗后,当了的士司机。
南平正规的士统一绿身黄顶,绝不打表,按人头收费,还随时停车搭其他乘客,被许多人蔑称为“绿龟”。2公里收10元钱、拒载、下雨涨价……公布“忍者神龟”罪状,甚至曝光车牌号,是几个本地论坛里长盛不衰的话题。
司机觉得自己里外不是人,每天开车9小时,跑200多元,交100元车租和70元油费,就剩下菜钱,还要跟满城不交税的黑车和摩的抢生意。车主也抗议,买车办手续花30多万,一天只收回早晚班200元,回本起码5年,还得不出事故。
2008年7月1日,南平政府试行的士打表计费,起步2公里4元,之后每公里1.4元。第二天全城的士罢工。一二百辆空的士首尾连成三列,停在柏油马路上,像一辆趴着的绿皮火车。几天后,政府让步,的士上路。还是不打表。
“小不点”决定自己跑运输。花3000多元买辆二手面包车,开起来声音像拖拉机,没人愿坐。没多久,这辆灰面包就钉在了三官堂路口。“小不点”打零工去了——这个城市给中年人的机会,也就这些了。
林姨踩着稀薄的路灯光爬上轰隆响的山坡,扛大米的脊背一跳一跳地疼。下岗后,她去超市应聘售货员,站在成堆的大豆、玉米、面粉前,才知道自己要兼作搬运工。
总有人急吼吼喊“面粉来啦来啦,过来搬一搬”。于是,50多岁的女人们就要排队把50斤的面粉或黄豆压在背上,一步步挪走。
59岁的叶伯除了给老伴捏捏背,只能坐在三官堂路口的小亭子里向邻居周伯抱怨:“资本的积累是建立在多少人的白骨上面!老板怎么不雇搬运工?他要从员工里面捞取最大利润。我以前看《资本论》、《世界通史》,看马克思的书。我知道!”
叶伯以前在一家国有机械厂做热处理和煅工,把红透的钢放在碳酸氢铵溶液或机油里冷却。这个工作高温高辐射。“大家不想去烧炉,我去,工时高。我一年能拿将近2万个工时,工资全厂最多,比厂长还多。”
相信多干活多拿钱的叶伯几年前下岗了,老伴林姨也是。
夫妻都下岗在这里寻常得就像空气。四五十岁的女人们去当售货员、理料员或者清洁员,很少有人签合同。“你一生病,老板就说回去休息,身体恢复好了再打电话叫你。”叶伯使劲拍手:“结果呢?电话不来了!有的是人求一份工作。”
有一天,“医生”站在亭子口的摩托车旁,向亭子里招手。正在讲“有上等公民,有下等公民”的叶伯一边奔过去,一边回头向周伯咬牙讲:“我们就是下下等公民。”
摩的几乎成了南平的名片。不是缩在城市的边角,而是踞在每一个繁华或凋敝的路口。下岗工人偏爱像当年工装的夹克衫,进城农民穿廉价西装表示郑重,还有待业的年轻人,衣裳艳俗鲜亮。
干这行11年的周伯总结,这3类人是摩的源源不断的主力,“总数以万计。”
山城里摩托车的重要,平原城市难以体会。为限制数量,车牌分两种:“农牌”400多块,“城牌”炒到六七千块。“农牌”进城,抓住最少罚80。
算算差价够罚七八十次,叶伯办了“农牌”。交警心情好时,还是有可能不开罚单的。
叶伯更怕运管和“整治摩的办公室”。
“刚一收钱,突然窜出一辆白色面包车。吓死了!我一点都没发现。”叶伯指指周伯:“他厉害,老江湖,被堵过几次,从来没被抓住。”
扣车,罚款,每次1000元,加停车费每天10元。“钓一次,一个月就白干了。”
“医生”常在傍晚坐叶伯的车去玉屏山桥看钓鱼。五六斤的白刀甩上来,引来一片赞叹,当场就能卖掉。去年叶伯从新闻里重新认识了“钓鱼”这个词。他感叹自己也是其中一条白刀。
倒过几手的摩托车有时只值1000多元,交罚款领车和再买辆差不多。整治摩的办公室贴出一直没人认领的摩托车清单,列出几十个车牌号和发动机号,其中一辆属于郑民良。
郑家兄妹中只有老五没下岗。三官堂人都喊他“医生”,不知道全名。其实他不是这里唯一的医生,不过只有他喜欢闲聊时给大家瞧瞧病。托他到医院买药,价格便宜的话,他甚至自掏腰包。在郑民良看来,这个弟弟喜欢交朋友,和朋友说的话比和哥哥说的还多。
“小不点”一家3口、“医生”和80多岁的母亲住着一套两居室。5个人,61平方米。
白炽灯泡从天花板垂下来,水泥地上已有小坑,白墙被厨房油烟腻成焦黑。最白的一面墙上,挂着郑家父亲的遗像,看上去不过30多岁。“医生”住在客厅中间的单人木板床上。
在六弟去南平化纤厂当上门女婿前,这个房子住6个人。倒插门只些微解决了郑家的房子问题,没解决六弟夫妻俩的下岗问题。两人之后找了同一家民营化工厂,不过是在两个分厂,一个每天向东坐车40分钟,一个每天向西坐车1个小时。郑家大姐也在化纤厂,因癌症去世,留下两个儿子。
“医生”常到小卖部买可乐,小瓶装,走哪儿都抓手上。有一天开始,除了可乐,他还买一瓶果缤纷。原来,小区里最后两个大龄青年恋爱了。这可是新闻。
40岁的“医生”和大他两岁的苏妹搂着肩膀从邻居面前骄傲迈过。“有时医生就搬去苏妹家。”苏妹的邻居阿贝奶奶说。苏妹和多病的父亲住一起,“医生”给她父亲看病,甚至洗屁股。
除了路口的亭子,三官堂最热闹的公共空间是棋牌室,常常一桌打麻将,一桌打红二。“医生”疑心重,打牌时不准人站在身后,有人站了他也不恼,只是不依不饶地缠“求求你,走开吧”。
“医生”还喜欢开着自己的电动车,载四五个小孩子去游乐场玩。杨真小学三年级学生李一最喜欢碰碰车和冰淇淋,“只有一个叔叔对我们这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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