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立:转基因利益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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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立:转基因利益集团

作者:周立   发布时间:2010-4-14 9:43:44   

摘要:不足十年,转基因棉花就“一代不如一代、一年不如一年”,再来个十年,复杂生态系统的轻微改变,是否还会带来单一化转基因种植的系统性坍塌甚至崩溃?转基因一直与产业化、规模化相关,世界上有哪个发展中国家,能解决大规模农场的破产问题?“中国开放转基因的研究和推广,是迟早的事情;中国认可并开放转基因育种市场,指日可待”,这样的预言正在变成现实。迫在眉睫的挽救措施应是,学习美国,利用国家集中体制来做转基因基础研究,避免技术分散、资金分散、人员分散带来的一系列的可能弊端。


  有关转基因的五大谎言


  1.转基因增加产量?


  举个例子,2008年11月,我去意大利做有机农业和社会农业考察。有一位在罗马北部Viterbo的意大利农民,给我讲了他这些年由产业化种植转向有机农业的历程。在1970年代,他的农场率先采用美国机械化技术,配合高产种子,施用大量化肥和农药,最初五六年,产量连年增长。这位农民,也成为欧洲种子革命的典范。美国的种子公司,不断地带各国的人过来参观,让他们学习这个欧洲的样板。那些年,他们的作物长得非常好,产量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但是,随之悲剧就发生了,有一种来自北美的昆虫,由于已经有了抗性,而此地的生态系统,又没有它的天敌,遂大肆繁衍,农场的产量开始连年巨幅下降。美国的种子公司马上不来了,他们转到其他地方,继续扶持新的样板去了。而这位意大利农民,则陷入了生产危机之中。痛定思痛,他意识到转基因和产业化农作技术,不仅害苦了自己,也威胁到周围的农场,破坏了周围的生态环境。所以,他从1980年代起,开始转向有机耕作。


  有调查表明,这类状况也已经出现在中国。一直以来,不少农业专家认为,南方稻作区鳞翅目害虫越来越严重,Bt抗虫转基因水稻推广后,将会减少用药量。但情况并非如此简单。以转基因抗虫棉为例,在2001年~2004年刚推广的头几年,对其赞扬之声不绝于耳。当时普遍反映,种植转基因棉花的确带来好处:一是农药使用量下降,二是种植成本下降,三是亩产总量上升。可是,我们留给自然的观察期太短了,不足十年,当地农业技术人员就形容转基因棉花“一代不如一代、一年不如一年”。比如,江苏“棉花之乡”盐城大丰市从2001年开始种植转基因抗虫棉,近年来优势逐年下降。转基因棉质量越来越差;抗棉铃虫的基因的确发挥了作用,但原本危害次于棉铃虫的“盲蝽蟓、烟粉虱、红蜘蛛、蚜虫”等刺吸式小害虫却集中大爆发,成为近几年最主要、最让基层焦头烂额的问题,抗性风险凸显,用药量不减反增。据绿色和平组织调查,2009年江苏盐城大丰市转基因棉花55万亩,近40万亩有黄萎病,其中3万亩棉花死亡,病情严重的田块减产七成①。


  2.转基因提高质量?


  2007年9月,我在美国中北部做农场调查的时候,有一位助手叫Claudia,来自德国。她很喜欢吃马铃薯,但到了美国以后,她变得很讨厌马铃薯了。为什么呢?她告诉我,本来,自然界至少有四五百种不同种类的马铃薯,个头、色泽、口感和风味,各不相同。但是,在转基因技术的推广之下,美国只留下了四五种经过转基因处理的马铃薯,其他的马铃薯基因,全部被这些种子公司收到他们的博物馆了(这无异于一场系统的生态灭绝)。被推广的这几种马铃薯,个头很大,肚脐很浅,产量很高,淀粉含量也很高,但是,吃各种风味的天然马铃薯的幸福感,在Claudia身上,再也没有了。


  中国的稻种、豆种及各类作物,与中国地理、气候、文化、风俗的多样性相适应,呈现出极为鲜明的多样性特征,同时这也是传统资源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与人类福祉密切相关的自然遗产和文化遗产。今天,这些遗产正在消失,因为转基因作物与产业化种植捆绑在一起,不仅在消灭人类可持续发展的基础,也在消灭地方特色的饮食文化,消灭支持这些佳肴的自然与社会环境,消灭子孙后代赖以生存的物种资源和生态环境。由此,消灭了我们的幸福和未来。


  3.转基因降低风险?


  在实验室里,许多条件是可控的,所以许多技术可能成功。但大自然不是人类的烧瓶,而是我们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单一化的种植,必然会聚集巨大的系统性风险,在短期内看不出来,但从长期看,一旦有一个我们现在还不知道的复杂生态系统的轻微改变,就可能带来系统坍塌甚至崩溃。可以设想,转基因作物若得到大面积推广,一旦自然系统中随便一个小小的不可控因素发生,我们就极可能面临生态灾难、食物威胁。到时,人们可以勒紧两三年,甚至更多年的腰带,去渡过生态恢复、转基因作物过渡期的危机吗?19世纪中叶,爱尔兰土豆单一化种植的病虫害,曾造成上百万人死亡的惨剧,前车之鉴不可忘②。但即使存在这样的风险,孟山都外协部主管仍宣称,“孟山都不必对生物技术食品的安全性做任何承诺,我们的目的就是尽可能多的卖出去,确保安全是FDA(Food and Drug Administration,美国食品和药物管理局)的工作”③。


  凡是单一化的投资,必然会带来系统性的风险。只有多样化的种植,才能既降低地域性的系统性风险,也降低各类的非系统性风险,这是风险投资的基本原理,同样也适用于农作物种植。


  4.转基因减少成本?


  其实,算个大账,转基因技术不仅不能减少成本,反而会加大农业生产成本,并带来巨大的社会成本。转基因技术在生产环节,不断地加大成本。从近些年转基因技术的推广中,可以明显地看出,转基因与水、肥、药、机械、信贷等等,都是相配套的,是一整套的体系。就像微软视窗配套了一系列的软件进行捆绑销售一样,转基因技术也捆绑销售它的一整套体系,这加大了农业的成本,而非降低。


  比如,孟山都的转基因种子,是和草甘膦捆绑的。正如20世纪60年代第一次绿色革命中,孟山都对农达(Round Up,即草丹膦)农药的引进一样,90年代的第二次绿色革命,抗农达(Roundup-Ready,即抗草丹膦)的基因种子引入,这使得农达的喷施,可以更加无所顾忌,而且更加必要。转基因种子,对水肥条件、对机械投入的要求也很高,这要求必须大面积种植,才有规模经济,才能降低单位成本。而这套系统要求必然加大农业投入成本,这是发展中国家的小农根本无力承担的。


  5.转基因减少贫穷?


  根据对阿根廷、韩国、印度的研究,转基因技术和产业化种植相捆绑,使得小农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继续依靠低成本的天然农作生存。于是,就会出现农民的分化:大部分农民破产以至无家可归,少部分农民与资本联合,成为资本的奴隶。


  转基因一直是与产业化、规模化相关的,因为小农负担不起产业化、规模化的投入和成本,最终不得不卖了他们的农场,离乡背井。美国有解决这些问题的条件与制度安排,其他国家则不成。美国的政府,在农民破产以后可以对他们进行培训,安置到城市就业,但除了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和少数欧洲国家外,世界上有哪个发展中国家能解决大规模农场的破产问题?至于中国,有两亿多农户,美国只有两百万个农场经营单位,百倍以上的差距,怎能简单类比?


  转基因后面的七股合力


  十分清楚的理论上的是非判断的背后,是更为复杂的实践中的利弊权衡。转基因技术带来的利益链,使得短期利益胜过了长期利益,也使得可持续发展和和谐社会、和谐世界的创建,面临巨大的挑战。在这个资本为王的时代,资本伸出了捕获之手,捕获了精英、捕获了政府经办人员、也捕获了大众。就转基因技术而言,至少有七股力量已经联合,形成了一个利益同盟,从而凝结出一股强大的势力,使得有害无益的转基因技术发展,成为一个势不可挡的大潮。


  1.跨国粮商得利润


  很明显,跨国粮商在威胁着许多国家的粮食主权。他们在粮食国际贸易和转基因技术的开发应用上,早已形成了寡头垄断。跨国粮商的运作模式,已经做到了“三个全”:全球化经营、全环节利润、全市场覆盖。


  全球化经营,是指他们已经实现了产业链和公司发展战略的全球布局,这使得他们的采购成本、研发成本、销售成本等等,可以达到全球最低。得益于销售市场和销售价格上的配合,他们可以做到产业利润全球最高。相比之下,中国的粮商,没有一家可以做到,并与之抗衡。


  全环节利润,是指他们的业务贯穿了整个产业链,并采用参股、控股、联盟、上下游整合等诸多方式,控制了从研发、投资、生产,到下游所有的加工、销售等各个产业链条。比如,从2004年至今,中国在他们的几次组合战略下,仅仅四年多时间,就丢失了大豆产业的主导权,跨国粮商实现了“巴西阿根廷种大豆、美国卖大豆、中国买大豆”的全球化战略后,赚取的是全环节利润,而中国的豆农和豆企,分别只在生产和收储加工两个环节上生存。四年之内,中国就由曾经的世界最大的原产地国家,变成了世界上最大的大豆进口国,2/3以上的大豆依赖进口,其中转基因豆油占据了80%以上。


  全市场覆盖,就是指跨国粮商不仅做粮食,不仅做种子,还在各类农产品与食品领域中经营。不仅做现货,还做期货。不仅做农产品,还做工业品,做金融投资,做地产投资。多样化的经营,可以降低风险;多样化的经营,可以相互呼应。他如果想打击现货市场,利用期货市场就行了;他如果想影响期货市场,只用放出现现货市场中一面倒的风声就行了。有人说这是“阴谋”,我不同意,应该说这是一场“游戏”,或者可以文雅一点儿说,是“博弈”。你选择参与了这场“游戏”或者“博弈”,就要为此负责。如果我们硬要说参加这样的竞赛,是别人逼使的,那也是“阳谋”,而非“阴谋”。


  2.外国政府得战略


  实际上,美国不仅仅有粮食战略,还有能源战略、金融战略、军事战略等。美国可能是当前世界上惟一一个制定了将粮食、能源、金融、军事、外交、价值观宣传等捆绑在一起的全球战略,并有能力实施的国家。中国可以有粮食战略,可以有金融战略,可以有军事战略,甚至也可以利用孔子学院等进行软实力的建设和国家宣传,但是,中国目前所有的战略,还没能做到相互配合,而且只能立足于自保,但是美国的战略,相互联系,不仅可以自保,还可以在全球每个角落、每个领域中进攻性地使用。


  美国的全球粮食战略可以追溯到20世纪30年代末,它是美国少数商业资本、金融资本和政治资本结合,谋求世界霸权计划的一部分,这个战略计划被五角大楼称为“全方位优势”(FSD)。他们认为,粮食和石油一样,都是美国谋求世界霸权地位的重要战略资源。“粮食政治化”使粮食成为国际政治硬实力的一项标志。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美国就着手重塑粮食政策和世界粮食结构。从“取消世界粮食储备制度”到“农业商业化”、从“绿色革命”再到“第二次绿色革命-转基因革命”和“生物燃料计划”,不断使用新技术来逐步控制世界粮食生产和贸易。在粮食商品化和粮食政治化的相互作用下,现在已经有不少国家由于引入了美国的现代农业技术、转基因种子和化学肥料,导致其农业走上了对美国依赖的不可逆的进程。


  3.地方政府得政绩


  我可以举一个跨国粮商的例子。据我所知,秦皇岛市政府仅仅引进了益海嘉里粮油的一个子公司,就增加了1/7的GDP。效果如此显著,试问:哪个地方政府没有动力去引进这样的外资呢?何况,这些外资企业,都有著名品牌,都有高科技外衣,都有巨额资金投入,是各地招商引资的黄金客户。但是,益海嘉里粮油的子公司被引进秦皇岛后,北粮南运的咽喉,就被卡住了。在短期内,中国的行政力量,可能还足以调运粮食,但未来的粮食商品化和加工链条,都会被扼住咽喉的商业资本抢得先机,使得国家的东北商品粮基地及北粮南运的国家战略,出现一些变数。


  4.中资公司得好处


  中资育种公司,由于缺乏跨国公司“全球化经营、全环节利润、全市场覆盖”的优势,也难以在国内种子市场条块分割、农户小规模经营、产业链条未经整合的国内市场形势下,获得长足的发展。因此,当种子行业的跨国公司伸出“友谊之手”的时候,中资公司的管理层和雇员,会因为短期内可以得到高额的收入和集约化、市场化、产业化平台,倾向于寻求合资、合作,甚至主动选择被兼并,以得到短期的好处。由此,中国公司会一个一个地变成外国公司的买办。


  5.科研院所得经费


  在2008年7月以来国家转基因重大专项资金的分配上,出现了300多家高校与科研院所分割200多亿元转基因研究基金的现象。各自为政的高校与科研院所,不仅会做大量无效的、重复的研究,还很容易在发表论文、出国交流、专利申请、商业赎买等诱惑下,把阶段性成果和国家机密,轻易地公布或出卖出去。同时,分散无序的转基因研发过程,也容易发生基因漂移、技术泄露等问题。这类事情已有发生。


  6.国家部门得租金


  一位跨国种业公司负责人,在2009年初中国农业大学主办的种业精英会议上扬言:中国开放转基因的研究和推广,是迟早的事情;中国认可并开放转基因育种市场,指日可待。不幸的是,不到一年,他的预言就变成了现实。


  国家管理生物育种的相关部门,有很大的权力和职能。但是,权力行使的过程中,可能仅仅是由少数“县官不如现管”的具体经办人员负责。制度租金的客观存在,使得设租和寻租现象,在生物育种领域同样存在。不幸的是,转基因研究的潮流,使得跨国公司的院外集团,可以轻易地以少量的利益交换,俘获具体经办人员,使得社会公众利益、国家安全、长期战略等,因缺乏相应利益表达者,被逐渐、轻易地攻破底线。


  7.种粮农民得闲暇


  转基因种子,也会得到农民的普遍欢迎。一方面,经过转基因处理后,作物会有抗药、抗虫等特定的抗性,会减少田间管理或者农药、化肥等投入,使得农民可以更加安心地出外打工,得到闲暇时间,以获得更多的农外收入,来弥补农业收入的不足。另一方面,转基因种子在出芽率、抗倒伏、结实率等方面,会有一定程度的提高,会带来短期的产量效应,短期的种子廉价或者免费销售策略,以及收成的回收加工策略,也会使农户得到短期内的收入效应。需要明确的是,绝大多数农民对转基因种子并不了解。甚至在使用过后,也不清楚这种种子的技术细节和生态影响。当然,在种粮收益如此低下的时候,更加不能奢求农民有清醒的风险认知和粮食安全、食品安全考虑。反而,多数农民在种子营销战略下,会受到短期利益驱使,主动采用转基因种子,以获得短期收益。最终,在作物育种和种子采纳上,会出现劣币驱逐良币效应。就像中国的大豆市场出现“劣豆驱逐良豆”一样。


  转基因研究应该利用国家集中体制


  表面上,美国是一个相信分权、市场、自由和民主的国家,但在转基因的基础研究上,却采用国家集中体制。1997年5月,美国成立了植物基因跨部门工作组(IWG),由总统直接挂名领导,国家科技委员会所属的科技政策办公室牵头,实施国家植物基因组(NPGI)计划,该计划协调了国家科学基金(NSF)、农业部(USDA)、能源部(DOE)、国家卫生研究院(NIH)、国际发展署(AID)、森林服务部门(USFS)、预算管理办(OMB)和科技政策办(OSTP)等几乎所有相关部门,利用国家集中体制,做出了许多基础性的、重大的研究成果。


  因此,即使要进行基因育种技术研制,其核心也要如同核技术、航天技术类似,只用于国家战略目的。如同保持核威慑力一样,要保证基因的威慑力,就要保证其可控性,要如同核不扩散一样,保证基因不扩散。转基因育种领域,需要建立诸如航天工业总公司,核工业总公司这样的体制,去进行相关的育种研究。由于种子基因的基础性、长期性和重要性,远远大于核武器、航天器,转基因育种技术的产业化推广,其社会影响和潜在威胁,比核技术、航天技术方面更重要。种子行业是一个资本稀缺性部门,只要有效整合研究力量,并投入为数远比核工业、航天工业少得多的资金,就可以做出关乎国计民生、生态环境、子孙未来和国家基本稳定的研究。所以,当前迫在眉睫的事情是,迅速调整国家转基因重大专项的研究体制,避免技术分散、资金分散、人员分散所带来的一系列可能弊端。


  ● 周立,中国人民大学农业与农村发展学院副教授。


  ① 参见绿色和平组织2009年12月份的调查报告,以及《转基因作物的经济代价》(待发表)。另有新华社、《21世纪经济报道》等新闻记者的报道。引自中国食品科技网2009-10-12 http://www.tech-food.com 。


  ② 例子可见2004年的纪录片《食物的未来》(future of food)。


  ③ 语出孟山都的菲尔·安吉尔(Phil Angell),刊于《纽约时报》1998年10月25日。

 

本文链接:周立:转基因利益集团 文章来源:《绿叶》杂志2010年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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