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剿匪 伊恩·弗莱明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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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神秘的海滩
  时至九月,但到处是夏天的气氛,好似夏天永远不会离去。
  法国北部长长的海滩上,五英里长的皇家城岛海滨大道彩旗飞舞,鲜艳夺目。
  大道两旁,绿莹莹的草坪上,鼠尾草、庭荠、半边莲争相开放,五彩缤纷。海滩上色彩绚丽的阳伞星星点点,在海边连成一片。扬声器里传来了一首轻快的手风琴华尔兹乐曲,在海滨浴场的上空回荡。突然,广播室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它夹杂在音乐声中,向人们播放着各种消息:一个名叫菲利普·贝特朗的七岁男孩找不到了母亲,请他的母亲听到广播后立即到广播室来;一位名叫约朗德·勒费弗尔的女郎希望她的朋友在进门处的大钟下找她;有迪弗尔太太的电话,请她立即到问讯处来接电话……。海滩附近有三个游乐场,围墙内不时传来孩子们的阵阵欢笑声:“真过瘾啊!”、“哈……
  哈……”、“多蓝的天呀”。随着他们游戏时情绪的跌荡,欢叫声时高时低。
  在海边的沙滩旁,海水正在落潮。一位教健美课程的教练吹着哨子,正在给一群十几岁的学生上健美课。
  如此风景如画的海滩只有在布列塔皮卡第海滩才见得到。一百多年以前,自海滨游乐和海水浴等游乐项目诞生起,海边娱乐的画面就吸引了如布丹、蒂索和莫奈这样的大画家。
  邦德独自一人面对着夕阳,坐在一个用水泥搭成的棚子下。周围的情景使他浮想联翩。童年的岁月好象又出现在眼前:阳光下的沙滩如同绒毛一样细软;海滩上的小石块把自己的小脚扎得生痛,他常常走到海水边,又不得不回去找自己的鞋袜穿上;他怀念孩提时期收集的珍贵的贝壳;头脑中还出现了自家窗台上放着的那些好玩的船模。记得有一次在礁石岩缝间,他发现了一只小螃蟹,自己想去抓,又怕螃蟹咬住手。在那波光粼粼的海水里畅游是那样的愉快。但现在,自己已长大成人,童年的时光已一去不复返了。现在,童年的画面栩栩如生,使他留连忘返。无忧无虑地游戏玩耍;贪吃带芝麻的牛奶巧克力饼;猛喝柠檬汽水,这一幅幅一幕幕的画面如电影一般在脑海中掠过。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真想重返那遥远的童年,再次享受那无忧无虑的快乐!
  邦德愣了一下神,赶紧从口袋里取出一支香烟点上,使自己振作起精神。
  他不想再沉溺于往事的回忆。现在他已经是个男子汉了,一个无所畏惧、出生入死、颇有资历的老间谍。水泥棚前走过一群满身污垢、衣衫褴褛的孩子。
  他们身后的沙滩上留下了一串串的脚印和一些凌乱地扔着的汽水瓶盖和棒棒糖棍。沙滩边的海水上漂浮着亮闪闪的油污,还掺杂着城里几条大污水沟排出的臭水。
  邦德提醒自己,他来这儿既不是欣赏自然美景,也不是来此见景生情的。他的使命是做密探,暗中跟踪一个女人。
  尽管白天暑气逼人,但夕阳西下,到傍晚时,九月的海风袭来,凉爽怡人。夕阳中,海滩上的人群开始做回家的准备工作。他们收起了遮阳篷,登上台阶,穿过海滩上的小道向自己的家走去。城里的咖啡馆里已经灯火辉煌。
  海边游泳场的播音员不断地催促着游客:“请大家注意!还有十分钟就六点了。我们要关门了。”
  在夕阳的辉映下,晚霞里,海面上有两艘挂着黄色旗子的救生船正加速驶向上游的港湾。一个如长颈鹿样式的游沙艇正不停地驶进沙丘之间的一个泊位。几个停车场的管理人员也装点自己的物品,骑着自行车穿过拥挤的车辆,朝市中心骑去。潮水此时已退出一英里外了。几分钟后,广漠的沙滩就将成为海鸥的天地。不一会儿,它们会成群结队地飞来,寻觅海滩上人们野餐时扔下的残羹剩饭。
  桔红色的落日不久将缓缓落入大海。海滩上马上就会空寂无人。待到夜幕降临时,一对对情侣会偎依着来到海滩更衣棚和海堤之间的阴暗处,尽情地寻欢作乐。
  在邦德前面布满了脚印的沙滩上,有两个身穿显眼的三点式泳衣的金发女郎正在开心的戏耍。她们相互追逐着,先后跑上台阶,来到邦德面前。她们停下来,不停地说笑,故意向他卖弄自己的身段,想看看他是否有意。当她们发现对方毫无反应时,便手牵着手慢悠悠地朝城里走去。邦德突然发现法国女孩儿的肚脐要比其他国家女孩的突出。这是什么原因?莫非法国的妇产科医生想增加女婴未来的性感而故意把它弄大的?这样等她们长大以后,比如在这种穿三点式泳装时候,显得格外注目?
  海滩的救生员吹响了下班号。游泳场上空的音乐声也嘎然而止。一时间,广漠的沙滩空无一人。
  一百码以外的沙滩上,实际上还有一位姑娘脸趴在一条黑色条纹的浴巾上。一小时前她来到了这儿,趴在那条浴巾上,可现在她仍然一动不动地伸开手脚,躺在幽静的沙滩上。她的位置正好在邦德的视野之中。她的存在给寂静和空荡的沙滩增添了紧张感。邦德在那儿等待着她去干什么。更准确地说,他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他只是在监视她。直觉告诉他,她好象处于某种危险之中。也许只是一种预感。
  他也弄不清楚。他感觉到,自己不能让她一人留在这儿。
  但邦德并不知道,在这空寂的海滩上,除了他们两人外,还有其他人。
  就在他后面的海滨咖啡馆里,两个穿雨衣戴黑帽子的人坐在靠街边的一张桌子旁,一言不发。桌上放着他们喝了一半的咖啡杯子。他们坐在那儿,透过店里的花玻璃,直盯着邦德和躺在沙滩上的那位姑娘。当然,他们的主要注意力还在邦德身上。他们冷漠无语,装束不合时令,谁见了都会感到不安。
  服侍他们的侍者好象没有这种感觉。咖啡店马上就要关门,但他们俩仍无离开之意。侍者看着这两个倒霉的家伙,巴不得他们赶快离开咖啡店。
  桔红色的落日下降到海面,象是提醒了姑娘什么似的。她慢慢站起身来,用手梳理了头发,迎着落日向一英里外水边的浪花走去。这时,黄昏降临了。
  人们会猜想她久久不愿离去,也许这是她假日的最后一天,是她最后一次游泳吧。
  邦德心里却有不同的看法。他迅速起身,跑向沙上,快步紧跟着她。咖啡店里的那两个穿雨衣的人好象也被某种念头触动。他们中的一位往桌上扔下几个硬币,两人迅速站起身来,大步流星地穿过人行道来到沙滩上,踩着邦德的脚印,紧紧地跟在邦德后面。
  在这空旷的沙滩上,这几个奇怪人的动作很惹人注目,而且令人恐怖。
  几个人的前后跟踪显得十分别扭和神秘。前面是穿着白色浴衣的姑娘,一位青年紧随其后,两个矮胖子紧跟不舍。这情景象似死神的追踪!咖啡馆的招待员收起硬币,望着远处的人影。在落日的余辉下,他眼前所能见到的一切,就是这几个晃动的人影,但他并没有当回事,更没有做过多的联想。
  邦德加快了脚步。他估计他能在她到达水边时追上她。他在考虑怎样与她说话。
  他总不能提出“我觉得你想自杀,所以我跟在你后面来阻止你。”
  或者“我在沙滩上散步时,看到了你。游泳后,你想喝点什么饮料吗?”这类十分可笑的问题。想来想去,他最后决定还是先喊她一声名字:“哦,德蕾伊霞!”
  等她转身过来时再说:“我正为你担心呢。”这样说至少不会产生令人厌恶的情绪。
  太阳已落入海面。海水变成了一片古铜色。微风吹来,把大陆上的热气吹到海上。海面上微波荡漾,成群结队的大洋海鸥在姑娘周围缓缓地飞来飞去,在天空中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海边的细浪舔舐着岸边,发出啪啪的声响。
  淡蓝色的黄昏给空荡寂静的沙滩和海洋增添了忧郁的情调。海水好象离那被称作“白色海滨女王”的著名皇家城更遥远了;城里灯火通明,不时传来一阵阵节日般的欢笑声和吵闹声。邦德希望能把这姑娘带回到明亮的灯光下。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穿着白色浴衣、体态轻盈的金发姑娘,心中估算着她透过海鸥的叫声和大海的嘈杂声需要多长时间能听到他的喊声。快到水边时,她的脚步放慢了,浓密的秀发披在双肩上,头微微低垂着,既象是在沉思,又象是疲惫不堪的样子。
  邦德快步跑去,在她后面约十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嗨!德蕾伊霞!”
  他突然的喊声并未使姑娘转过身来。她犹豫了一下,停住了脚步。一阵波浪翻滚袭来,拍打着她的双脚后又退了回去。她缓慢地转过身来,身体直挺挺的,眼中含着泪水看着邦德。
  “什么事?你要干什么?”她无精打采地问道。
  “我刚才很为你担心。不知你在这里来干什么?”
  姑娘把握紧的右手放在嘴上。她嘟囔了几句,但由于邦德离得太远,一点也没听清楚。
  突然,一个声音从邦德身后不紧不慢地冒了出来:“别动!给我跪下去!”
  邦德转过身来,蹲了下去,垂着手,屏住气息,牙缝间发出一阵嘘嘘声。
  两个面无表情的人瞪着他;两个发亮的枪眼对着他。他一下子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不慌不忙,既不显得紧张,也不显得激动,似笑非笑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邦德一生中曾多次见过这样的面孔了。毫无疑问,这些人是某人派来的职业杀手。
  邦德现在还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人,在为谁卖命,为什么要跟踪他。
  灾难临头时,人总是忧心忡忡。他有意使肌肉放松,排开脑中的问题,听其自然地站在那儿。
  “把手放到头后面去。”一个地中海人南部的口音慢慢地传来。这声音使人觉得如同看见了那一地区的人的脸一样:粗野横蛮、疲惫不堪、面色褐黄。也许他是马赛人或意大利人。难道他是黑手党人吗?这样的脸色只有秘密警察或极凶恶的杀手才有。邦德的脑子象一台电子计算机一样,飞快地转动,想着对策。他和那些地方的什么人结下过仇恨?莫非会是布洛菲尔德的人吗?
  目前的危机时刻,需要沉着应战,要表现出一种大无畏的精神,至少应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邦德对着那个讲话的人笑着说:“我想,你母亲是一定不愿知道今天晚上你所干的事的。你是一个天主教徒吧?我听你的摆布。”
  邦德把手紧扣在脑后。那人的眼睛闪了一下,好象是被感动了。
  那人站到了旁边,枪口一直对着邦德。他的帮手从邦德皮带上的枪套中取出他的手枪,双手熟练地顺两侧摸下,从手臂到腰间,一直到他的大脚内侧。然后他退了几步,把邦德的手枪装进口袋,然后又掏出了自己的手枪。
  姑娘站着,没有说话。她显得既不惊讶,也不恐惧。邦德向她看了一眼。
  她背对这些人,面向着大海,一副轻松自如的样子,好象并不知道身后发生的事情。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她也许是一个诱饵,那么她又是为了谁干呢?现在会发生什么事情呢?他不知道他是否会被杀死,然后尸体被仍进大海里再被潮水卷回岸上。看来这是唯一的后果。当然,他们四个人绝不可能一同走过这一英里长的沙滩,然后在大道边很有礼貌地相互道别。不会的,只有死路一条。若不是这样,又会是什么呢?在深蓝色的暮色中,北方传来了一阵马达的嗡嗡声。邦德发现海面上一层厚浪袭来,紧接着出现了一艘救生船。这是一个平底的充气橡皮船,船尾装有一个驱动引擎。看来,他们已经被盯上了!也许是被海岸警备队发现了,有救了!
  他妈的,等他们被伸到警察局时,他一定要好好整治一下这两个刺客!可这个姑娘该怎么办呢?
  当邦德转过身看着这两个人时,他立即明白,他猜想的局面是不可能出现的。
  他们两人把裤腿挽到膝盖上,一只手拎着鞋,另一只手拿枪,镇定自若地等着橡皮船开来。这橡皮船根本不是来营救他,而是绑架谋杀的工具。
  事到如今,就别管他们是什么人了。邦德侧身向着正在浅滩停下的船,弯下腰,照他们样子卷起裤腿。在脱鞋袜时,他摸到了鞋子后跟上的一把刀子,并迅速把它转移到右边的裤袋中。
  谁也没有说话。姑娘最先上船,跟着是邦德,最后是那两人。那两人上船前在船尾将船推入水中,发动了马达。开船的人看起来象外地的渔夫。他笨拙地换档,把船朝前开去。海风吹来,那姑娘的金发被风吹得飘扬起来,轻轻地拂过邦德的面颊。邦德抬头看去,船已离岸,快速地向北方驶去。
  “你会着凉的,德蕾伊霞。把我的外衣穿上吧。”邦德脱下自己的外衣。
  她伸出手,让邦德把衣服穿在她身上。在穿衣过程中,她的手在邦德的手上紧紧地捏了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邦德慢慢地向她靠近。他感觉到她用身体回答了他。他瞟了那两个人一眼。他们背着风坐着,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着他们。船后面是皇家城岛的灯光,象一串闪闪发亮的项链渐渐离他们远去,最后在地平线上只留下了一个金色光点。邦德右手摸到了口袋里的刀子,用拇指试试其锐利的刀刃,心里盘算着下一步的行动。
  他仔细地考虑发生的一切,思绪又回到二十四小时以前。他仔细筛选着事实,分析着每一细节。
  第二章 兰西亚赛车
  二十四小时之前,邦德正开着他那辆陈旧的本特莱汽车在公路上疾驶。
  他驾驶着这部汽车在阿布维尔和蒙特勒伊之间乏味的一号高速公路上已经跑了三年。这条路是他从图盖机场或是从布伦或加来乘船回家乡的必经之路。
  他以时速八十至九十英里的高速向前行驶着。车上装有专为赛车手安装的自动换档器。他可以不必为换挡而操心,可以把全部心思放在起草向英国皇家情报局辞职的信上。
  他给M 局长的信是这样写的:尊敬的先生:虽然我对我的请求抱以歉意,但我肯求您马上允许我向您辞职。
  需求辞职的理由如下:一、一年以来,我一直从事着“00”组的工作。您经常对我完成的工作表示满意,为此我表示十分感谢。当然,我自己也享受到了其中的乐趣。但是,使我懊恼的是,刚一顺利地完成“雷球行动”,我就得到了您的指令,要我集中全部的精力无限期地追捕布洛菲尔德及其同伙,以及有可能死灰复燃的“魔鬼党”成员。
  二、您该记得,我当时是很勉强地接受了这一任务。我曾经说过,这纯属一件调查工作,完全可以由我局里其他部门担任,应由地方警察局协同对外情报机构或国际警察组织来处理。我的建议最后完全被推翻。这一年来,我已经开展了遍布全球的日常侦探活动,而所有的事实都已证明这种行动是毫无意义的。我没有发现过布洛菲尔德的任何踪迹,也没有发现一个复活了的“魔鬼党”成员。
  三、我曾多次请求免去这项令人厌烦又毫无结果的任务,但是,就连我给您本人写信,我的请求也同样不是被忽视,就是被轻描淡写地打发。对布洛菲尔德,我一贯的看法是,他已经死了。根本毫无必要在整个地球上去追踪一个已经埋入黄土里的人。
  四、这种莫须有的使人厌烦的情况在我前些时候执行你的命令,追踪一只根本不存在的野兔时达到了顶点。这个畜牲叫做什么布劳恩费尔德尔,是一位还颇受人尊敬的从事葡萄栽培的德国公民。他把摩泽尔省的葡萄嫁接到西西里葡萄藤上,提高了意大利萄葡的含糖量。你知道,西西里的葡萄过去很酸。他的辛勤劳动改变了人们对西西里萄葡的坏印象。在调查此人时,我一直把他看作是黑手党的党徒。让我费神费力地调查,而最后灰溜溜地离开了西西里至少可以说我充当了一个极不光彩的角色。
  五、尊敬的先生,综上所述,尤其考虑到有才能的人,尽管自己谦虚和任劳任怨,也不该被滥用,请接受我的辞呈。“00  组”的工作虽然有挑战性,而且报酬也多,它过去曾很适合我,而现在和我的期望的差距太大,我不得不提出辞职。
  您忠实的仆人007 当邦德驾驶着汽车行驶在一条之字型路上时,他又想到,他的信有许多地方需要修改。信写夸张了一点儿,不免有一两处漏洞。后天他回到办公室时,他要向秘书口授信中的要点。如果她不愿意这样去做或者忍不住哭起来的话,根本不要去管她。他要说得到就做得到。所谓追踪布洛菲尔德的任务已使他厌烦透了,抓“魔鬼党”也是如此。“魔鬼党”已被打跨了。既便还会有象布洛菲尔德那样有能耐的人,也永远不可能使这个组织起死回生。
  当他穿过树林中的直路时,路上发生了一件他没预料到的事。他正边考虑信中的内容边驱车向前开时,突然一阵刺耳的汽车喇叭声在他车旁响起。
  一辆放下车篷的白色双座兰西亚轿车擦车而过,快速地超到他的车前,一溜烟地消失在远处。那车的排气管发出一阵富于性感的突突声,在树林中回荡。
  驾车的是一个姑娘。她头上扎着一条耀眼的红头巾,头巾的一角在身后随风飘扬。
  除了玩弄枪支外,生活中还没有什么能真正吸引过邦德,但这位姑娘的飞速超车一下子使他入迷。直觉告诉他,象那样超速行驶的姑娘应是非常漂亮的。他耳边还回荡着吓人的喇叭尖叫声。他下意识地去掉了自动驾驶仪的控制,集中精力,开始用手操纵车辆。他抿嘴笑了笑,踩足油门,牢牢握住方向盘。车子紧紧追赶着前面的那辆车。
  时速表的指针不断地向前跳动。一百英里……一百一十英里……一百一十五英里……。他仍觉得不够快。邦德倾在仪表上,拨动了一个红色的开关。
  突然,马达剧烈的轰鸣声震击着他的耳膜,身体似乎向上飘起,车子似飞一般向前冲去。表针指向一百二十英里。他的车子与前面车子的距离不断缩小。
  五十码……四十码……三十码。他已看得见前面车子反视镜中反射出的姑娘的一对大大的眼睛。这段笔直的公路快走完了。一个表示危险的惊叹号标志从他的右边掠过。车子爬上坡后,前面出现了一个教堂的尖顶。陡坡下一个房屋密集的小村庄和一个表示弯路的标记出现在他的眼前。两辆车都放慢了速度。九十英里……八十英里……七十英里……。邦德看见她车后面的刹车灯闪了几下,接着她的右手几乎与他同时伸向换档杆,换成了低档。然后,他们都上了用鹅卵石铺的之字型路。他气愤地看着她的后轮上那根驱动轴使她的车顺利地通过那粗糙的路面,而他得不停地刹车,左右旋转方向盘,使得车在路面上跳跳蹦蹦,难以控制。走出村子,她的头巾又飘了起来,象一只出笼的小鸟一样,沿着笔直的坡路飞驰而上,而他的车又拉开了五十码。
  这场赛车又开始了。邦德虽然在直路上缩短了一点距离,但在穿过村子那条粗糙路面时又落后了许多。他也不得不佩服她的驾车技术和镇静自若的本领。前面的指示牌上写着“至蒙特勒伊五英里;至海滨皇家城十英里;至普拉格十五英里。”他不知道她将开向什么地方,心里剧烈斗争着,不知是否应该忘掉皇家城的事和那晚在娱乐场所做的许诺,而不论那姑娘到哪里,就跟踪到那里,一直要比个输赢才行。
  最后,他终于决定继续追踪。蒙特勒伊是一个危险的城镇,鹅卵石铺的弯曲的街道上跑着许多农用车。在郊外时,邦德和她只隔五十码远,可在通过马车停车场时,他那辆大型汽车却始终追不上那灵活轻巧的兰西亚车。出了城后,穿过交叉路口时,她已无影无踪了。通往皇家城的拐弯出现了。邦德看见,前面弯曲的路上尘土飞扬。他立即转了弯,追了上去。他自信就要见到她了。
  他又一次倾身向前,按下红色的开关。增压器的轰鸣声消失了,车内一片寂静,车子继续朝前驶去。他放松一下紧张的肌肉,心里担心这样增压会把马达烧毁。在总局车库学驾驶时,一个专家给他的车子上安了一个磁离合装置控制的增压器,他知道,他的教练罗尔斯一再警告过他们不要这样去做。
  他曾反复说过:曲轴的负荷不能额外增加。当邦德承认自己的所做所为后,教练深感遗憾,并生气地不再管这个学徒了。这次是他头一次打破一百二十五英里的记录,计数器已超过红色危险线。邦德检查了一下温度和油,都还可以,机器也没有多大噪音。这样总使他放心了一些。
  邦德在路上慢慢行驶着,穿过了一块海滩和一片香味浓郁的松林后,他开始盼望着夜晚的到来,并记起了上次在此地的旅游。当年他与勒希弗尔在桌上的一场打斗他仍然记忆犹新。从那以后,他走过了一条很长的路,躲过许多子弹和死亡,爱上过许多姑娘。他对那种特殊的戏剧性般的探险怀有一种强烈的感情,使他每年都回到皇家城和夜总会。
  现在,在这美丽的九月傍晚,皇家城对他意味着什么呢?一次胜利?一次惨败?他的对手就是那个美丽的姑娘?
  他想到了那儿的赌博。今天是星期六晚上。皇家城夜总会将开始这个季节最后一夜的活动。这该是件大事,到时会有比利时和荷兰的旅游者以及巴黎和里尔的富豪到场。按老传统,他们会为所有的合同签定人和赞助者敞开大门,免费提供香槟酒和简便的流动餐室,以酬劳城里人在这个季节的工作。
  那将是一个盛大的狂欢宴,一直将持续到第二天早晨。人们那时会团团围住桌子,一边吃着喝着,一边赌博。
  邦德现有一百万法郎。虽然是旧法郎,大约只值七百英镑,但他总是以旧法郎来统计自己的私有资金,这样可以感到自己很富有。可是他在填写工作支出时,总爱使用新法郎为单位,那样可使数字看起来小些,这样往往使总局的会计不屑一顾。一百万法郎!今天晚上他可以当一次百万富翁了,虽然只能当到明天早晨!
  他驶上了英国大道,不够豪华的标准的帝国旅社就在这条大道上。突然,他发现,在台阶旁边的砾石路上停着那辆小小的白色兰西亚卧车。一位身穿着条纹背心和绿色围裙的搬运工人正把两个手提箱从阶梯搬到进口处。
  邦德把车开进了停车场里,叫来那个刚从兰西亚车那儿收到了一笔盈厚小费的搬运工,让他提着包,自己径直朝接待处走去。大堂经理走过来,露出金牙向邦德问好。他不敢怠慢邦德,总想给这位警察留下一个好印象,使他对这里产生好感,以便有机会在巴黎国防部情报处美言几句。
  “莫里斯先生,顺便问一句,刚才进来的驾驶白色兰西亚的那位女士是谁?她在这儿住吗?”邦德问。
  “就住在这儿,先生。”那殷勤的微笑又露出了另外两颗隐藏着的金牙。
  “这位女士可是鄙旅社的常客。她父亲是南方的一位大企业家。她是德蕾伊霞·维琴佐伯爵夫人。先生大概在报上读到过关于她的文章。伯爵夫人是一位……,我该怎样说呢?”经理神秘地笑了笑说,“我们可以这样说,她是一位生活得很充实的女士。”
  “哦,谢谢你。这个季节生意怎么样?”
  经理一边寒喧,一边亲自陪邦德上了电梯,把他引进一间床上铺有玫瑰红被罩的灰白色豪华套房里。他很有礼貌地同邦德说了几句客套话,然后离开了房间。
  邦德有些失望。对他来说,这姑娘太红了。他不喜欢任何形式上的大众情人,如电影明星。他喜欢只属于自己的姑娘。这样他能向她展示自己,并完全占有她。他承认在这种事上他与常人的虚荣眼光恰恰相反。这类姑娘意义不大。因为名声太大,不容易得手。即使得手,也难于真心交往。
  他的两只旧皮箱送来了。他打开箱子,慢慢的整理起来。冰镇饮料送来了,是他在客房服务都要的一瓶白葡萄酒。他一口气喝下了四分之一瓶,然后走进盥洗室洗了一个冷水澡,清洗掉身上和头上的尘土。然后,他穿上深蓝色薄毛呢裤,白色海岛棉织衫和线袜及黑色便鞋,走到窗边坐了下来。他眼光掠过帝国大道眺望大海,心里想着该在哪儿吃饭和吃点什么。
  邦德对吃并不讲究。在国内,每次吃饭时,他总是随便吃点烤鱼、鸡蛋和土豆色拉之类的东西。出国旅行就不一样了。一般他都是自己开车,所以一天中的几顿饭是他的一种休息,是一件使人想往的事,是冒险后放松一下的机会。实际上,经过文蒂米利亚和意大利边界的三天长途跋涉之后,他已经对那些特为旅游者做的骗人的食物腻味透了。风俗各色的美味佳肴他都一一尝遍。他还吃过所谓的名厨师的拿手好菜,但那些只不过是一些油腻的奶油酱、葡萄酒和几个小磨菇盖着的劣质鱼肉。他胃口好,酒量大,但用餐时慢条斯理,很有风度。
  前天的晚餐使他与法国的饮食文化彻底决裂。当时,他是想避开奥尔良那种死气沉沉的城市气氛,才在卢瓦尔河的南岸选择了一个布列塔尼式小客栈停下车来。虽然客栈窗台放着那些杂乱的花盆箱,房顶上架着粗糙的横梁,墙上挂着拙劣的图画,他选择这一地方是因为它正好座落在卢瓦尔河畔。这条河也许是邦德在这个世界上最喜爱的一条河。他冷冷地瞟了一眼丑陋的铜制加热锅和其他挂在门厅进口处的古旧的炊具,把箱子留在房间里就走出门去,沿着缓缓地流淌的卢瓦尔河惬意地散步。餐厅那边鸣起钟声,表明就餐的时间到了。他走回了客栈,找了张桌子,在桌边坐下来。房间的电壁炉上方挂着一个彩色的石膏象,上面现出了令人生畏的词语:“这里就是法兰西。”
  所有的盘子,包括那些粗鄙的本地产品,都发出那种恼人的丁当声。
  “别闲着,过来拿酒。”一位粗暴的侍者疲惫不堪地端着一份刚做好的所谓的拿手好菜来侍候他。这是本地唯一的传统菜:奶油小母鸡。看见了这盘热气腾腾的菜,邦德的心一下子就凉了,美好的期望顿时变为巨大的失望。
  他只好闷闷不乐地用一杯清水洗这道肮脏的名菜,而在第二天早晨,送来了一张高达五英镑的帐单,算是对他的报复。
  邦德不愿让这些不快的记忆困扰自己。他坐在窗前,一边饮白葡萄酒,一边琢磨着去哪家饭馆,把钱花在什么菜上最好。最后他选中了一家餐厅。
  它座落在正对火车站的地方,陈设很朴素。他给老朋友贝科德先生打了电话,要求为自己订了一张桌子。两小时后,他开车回到夜总会,肚子装着刚刚下肚的比目鱼汤、穆斯林风味菜和他一生中所吃过的最好的烤斑鹑。
  半瓶五十三度的罗斯柴尔德酒、一杯贮藏十年的苹果酒和三杯咖啡使他精神倍增,充满活力。他兴致勃勃地走上拥挤的夜总会的台阶,坚信这将是一个令人难忘的夜晚。
  第三章 赌场豪情
  邦德坐着的汽船绕过被水的撞击发出悲哀声响的浮标,顺着皇家城河一颠一簸地逆流而上,驶向快艇停泊的港口。系船池里的灯光显示出右岸上的道路。这使邦德的脑子里闪出一个念头:等到船驶进系船池的时候,他用小刀刺穿橡皮船的侧部和底部,然后钻进水里游上岸去。他仿佛听到子弹在耳边嗖嗖飞过,落入水中的声音。人们往往要在看见光亮时,才能恢复理智,想出办法。可是,这样的急流,这姑娘能游过去吗?邦德感到身上一股凉气。
  他向她靠得更近了些,头脑中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竭力要理出个头绪来。
  邦德走进了门厅,走了很长一段路,路过了陈放范·克利夫、郎万、赫耳墨斯和其他人塑象的玻璃柜,在一排公文柜旁停了一下,出示了身份证,然后付了赌厅门票钱。进口处的电脑对每个入场的人进行了面貌检查。站在门边的侍者,身穿华丽的制服,对走过的顾客点头哈腰。不一会儿,邦德走进了这个富丽堂皇、飘香扑鼻的赌场中。
  在钱柜处他停了一下,看了一眼大厅里群情激动的人们的各种动作,然后,又慢步穿过门边的一张牌桌,来到陈设豪华的酒吧。酒吧里,他看见了负责赌博大厅的总管波尔先生。波尔先生对一位侍者说了句什么,邦德就被带到了一张牌桌的七号座位。这里的一切全是由计算机安排的。侍者很快把桌面擦了一下,擦亮了烟灰缸,为邦德拉出一把椅子。邦德坐下后,看了一眼在三号座上的鞋形置牌器,这时他感到精神饱满,轻松愉快。货币兑换人过来,取走了他的十万货币,把它们换成十枚各一万的筹码,并把筹码整齐地放成一叠,摆在桌上。每张桌子上方,挂着表示赌注金额的牌子。邦德看见,每一赌局的赌金至少要一百新法郎或一万旧法郎。他注意到,实际上每个庄家都以大约五百法郎为基数下注。这意味着每次开局的赌金至少要四十英镑。
  前来参赌的人来自不同的国家。在牌桌周围,除了邦德外,还有三位穿着西服的纺织界巨头;几个戴钻戒胖比利时妇人;一位如英国小说家克里斯蒂写的小说中人物模样的小个子英国女人,她不声不响,局局得手,她可能是一所别墅的主人;两位穿黑上衣的中年美国人,他们看起来兴致很高,略有醉意,大概是从巴黎来的。旁观者和临时下赌注的人把桌子层层围住。但竟没有一个姑娘!
  这场赌局相当冷酷。鞋形置牌器顺着桌子慢慢地移动着,每个庄家都胆战心惊地面对着那可怕的第三张牌。要是不想输掉,唯一可行的就是必须打破格局。每次轮到邦德时,他都犹豫不决,不知是否该服从格局。每次第二张牌时,他就把他的赌注递了过去。在将近一小时的赌局里,每一次他都固执地对自己说,格局会打破的,幸运之神总会降落在他的身上;纸牌是不会认人的,这次该来好牌了。而每次他都象别的庄家一样,抽了第三张牌。
  鞋形置牌器停了下来。邦德把钱留在桌子上,站起身来在赌场中踱踱步,希望能在其他桌子前看到那个姑娘。下午她驾驶着兰西亚车超过他时,他仅看到她的秀发和她那冰清玉洁和傲不可侵的侧影。他知道,不管她在哪里出现,他一眼就能认出她来。但愿动物磁性说的无形绳子能把他们俩捆在了一起。然而,赌场上却没有她的影子。
  邦德又走回到赌桌前。主持人正把六叠纸牌收集到椭圆形区内,让牌自动滑进鞋形置牌器。邦德离主持人最近。主持人便给了他一张无关紧要的红牌来开牌。邦德把牌放在指间小心地揉着,谨慎得有些可笑,将它滑出,正落在他所估计的区段里。主持人对他的审慎微笑了一下,双手灵巧地把红色牌投入鞋形置牌器。鞋形置牌器还未分完牌,第七张牌就把牌局停了下来。
  主持人大声地宣告:“先生们,本赌博结束了。六号得胜。”侍者们把在远处游动的赌客叫回到他们的座位,第二局又开始了。
  邦德信心十足地和坐在他左边的里尔纺织界的巨头叫注。用一点小资本赢了一大笔钱。他把赌注翻了一倍。他现在已有二千新法郎,即有二十万旧法郎的资本了。他接着又赢了几笔。现在又来了张好牌,他转而参加竞牌!
  他以一张九很自然地获胜。这次的赌本上升到了八十万。虽然这次难度增大,他以六点对五点,但他又赢了!他决定小心行事,好积累点资本。他从自己的一百万零六百旧法郎的赌本中抽出六百法郎开叫,留下了一百万。他又赢了。他又以一百万开叫,想赢上一大笔钱。赌桌周围的其他赌客要凑这笔赌注是很难的。他们已对邦德另眼相看,都开始提防这位不动声色玩法诡秘的英国人。他那种似笑非笑的自信显得相当冷酷。他是什么人?从什么地方来的?是干什么的?桌子周围的旁观者开始兴奋地交头接耳。邦德也在考虑自己的处境。是保住自己的现有财产不再竞牌呢,还是继续下去?牌桌上的事千变万化,谁也拿不准。但邦德认定,既然牌没有失败的记忆,也就不会有胜利的记忆。他将赌本滚了三次,每次都在他的赌库中增加了一百万。这时,那位一直把机会让给别人的小个子英国女人参加了进来,要了牌,准备倒十番。邦德朝她笑了笑,知道她想跟着分赢。结果在这一盘中,她仅用一张一点打败了邦德的花牌。
  桌子四周发出了一阵叹息。人们松了一口气。不可战胜的神话终于被打破了!尽管如此,在邦德前面,珍珠嵌饰的筹码几乎堆了有一英尺高,约值六十万法郎,合三千多英镑。邦德拿起了一个一千新法郎的筹码,递给了主持人。主持人向他致谢:“谢谢,先生。”接着赌博继续进行。
  邦德点燃了一支烟,没注意到置牌器绕着桌子已从他面前闪开转向别的人了。他已赢了一大叠筹码。现在他必须多加小心,保住自己的成果。但是他也不必太胆小,没必要把钱全都存起来。今天晚上玩得真痛快!虽然已时过午夜了,他还不想回去。每当轮到他时,他总要出赌本,但不与别人较劲。
  他刚才的竞牌使牌局进入白热化状态。现在如果有人跟着竞牌,是很难占到便宜的。
  鞋形置牌器这时到达与邦德左边相隔两个位子的五号位,就是那个里尔来的巨头那里。那个人是一个举止粗鲁大吵大嚷的赌徒,嘴里叼着一个琥珀镶金的烟斗。他用象似修剪过多的短粗的手指抽出牌,并象德国赌客那样“啪”地再扔出去。他很快过了第三张牌这一关。邦德按照自己的计划,没去应牌。打到第六张牌时,赌本上升到二万新法郎,即二百万旧法郎。赌客们又开始紧张起来。每个人都尽力控制着自己的钱,不敢轻举妄动。
  主持人高声喊着:“赌金二万!先生们,别错过机会!一次二万法郎!”
  正在这关键时刻,她出现了!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站到主持人身旁。
  邦德立即把眼光投向她,观赏着她那金色的臂膀、美丽的脸庞、闪闪发亮的眼睛、鲜红的嘴唇、纯白衣衫和垂肩的金发。突然,他听她喊道:“应牌!”
  人们的目光一下子都转向了她。场内鸦雀无声。主持人接着应声说道:“应牌”。这时,里尔来的怪物把牌从鞋形置牌器中抽了出来。主持人拿着牌匙,将她的牌送了过去。
  她弯下腰,脖子上挂着的项链下垂,形成了一个白色的V 字形。
  “再来一张牌。”
  邦德的心一沉。他估计她肯定不会拿到比五点更好的牌,而那怪物却十分得意。他已经有七点了。他给她摸出一张牌,不屑一顾地弹了过去。是一张Q !
  主持人用牌铲的顶端灵巧地把另外两张牌展示给她。一张四点。她输了!
  邦德心里暗自叫苦,隔着牌桌看她怎样处理。
  他所看到的并不妙。姑娘正神情紧张地对主持人耳语。她晃着脑袋,看得见脸颊上冒出了汗珠。桌子四周一片沉默。因为这情景带有强烈舞弊味道。
  气氛十分紧张。这时邦德听见主持人坚决地说:“这当然不可能的。太太,我很遗憾。你应该事先准备好钱。”
  赌场里有一个人使劲地叫嚷。他象一条蛇一样,在旁观者和赌客之间穿来穿去。
  “真不要脸!不要脸的东西!真丢人呀!”
  邦德想到,我的天啊!她怎么会干这种傻事!她没带钱,又不可能在这里赊帐!
  里尔的怪物很了解事情的结局。他知道不管怎样拖欠,最后总是能得到钱的。他靠着椅子,耷拉着脑袋,猛喷一口雪茄,显出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邦德心里很清楚,这姑娘将一辈子背上这个奇耻大辱。法兰西赌场是一个强大的商业集团。明天一早,一份份电报发向世界各地:“请将德蕾伊霞·维琴佐太太列入黑名单。”如果那样,就会结束这姑娘在法国、意大利、德国、埃及、英国以及所有其他地方的赌场生涯。这相当于宣告了在保险交易所的一次冒险失败或者是被宣布为无信用者。在美国赌场里,她甚至会被赶出去。
  在欧洲,她的命运也同样悲惨。可以预料,在她的生活圈子里,她会被视作霉运和邪恶,被拒之门外。她面临的将是整个社会对她的严重惩罚。
  邦德现在不想去考虑那些社会性的排斥性之类的问题,只是想着那位了不起的姑娘曾经超过他车,他好象又看见了那块大风中扬起的红色头巾。他轻轻一欠身,把两块珍贵的珍珠筹码扔到桌子中央,用一种微带困惑的语调说:“对不起,太太,您忘了我们说好今晚合伙玩。”
  他没看那姑娘,只以命令的口吻对主持人说:“请原谅,我刚才心不在焉。开赌吧。”
  突然间,桌子四周的紧张气氛缓和了下来。人们把注意力转移到了邦德身上。这位英国人所说的是真情吗?不会错!一个陌生人是绝不会为一个不认识的姑娘花上二百万法郎的。人们当然都看得出他们之间本来毫无关系;他们一直各站桌子一边,没有一点同盟的迹象。那姑娘毫无表情,朝他看了看,然后悄悄离开了牌桌,朝酒吧走去。这里面肯定有名堂,有别人不能理解的东西。牌局还在进行着。主持人偷偷用手绢擦了脸上的汗珠。他抬起了原来准备挨宰的头,喊道:“牌局继续。赌金四万!”
  邦德朝桌上瞟了一眼那一排静止不动、令人生畏的筹码。要是能把那两百万旧法郎弄回来就太好了。这可能得用上几小时的时间。管他呢,这些还不是他用在赌场赢来的钱。即使输了,他也已经小捞了一笔,已足够他在皇家城的花销了。他对里尔来的怪物厌烦透了。如果能把人们常说的故事顺序颠倒过来就太捧了:先救出姑娘再杀死这头怪物。而这个男人的运气该到头了。这回他也该死定了。
  邦德的本钱不够拿到全部叫牌,他只要了一半,打着所谓的‘半桌牌’。
  他好象忘记了自己刚才一直遵守的保守策略,向前欠了一下身说:“打半桌,”
  说着,他把两万新法郎向桌中间推去。
  有人随着他,也把钱放在了桌子上。也许人们认为,他一直走运,跟着他压注没错。邦德很高兴地注意到这位如同克里斯蒂小说人物的英国老妇人也下了一万赌金。这可是个好兆头!他看了看那位里尔巨头,他叼烟斗的双唇毫无血色,嘴中衔着的烟斗已经熄灭了。他大汗淋漓,心里正激烈地斗争着,是见好就收呢,还是再来一次。他那狡猾、贪婪的目光向四周扫了一圈,看看桌边其他人的态度。
  主持人有些不耐烦了,催促道:“先生,快拿主意吧。”
  里尔来的怪物终于下定了决心,对准鞋形置牌器狠命一击,又在台面上擦了擦手,用力抽出一张牌。第二张牌是邦德的。邦德没有越过六号去拿牌,而是等着主持人用牌匙把牌推过来。他从桌子上摸起牌,两手把它们一张张推开,看了看牌,然后将牌合拢,放在桌子上。他得了个五点!这是一副没有定局的牌,既可以再抽一张,也可以不抽。因为手上的牌靠近九点或远离九点的距离是一样的。他轻声地说了声“完了”,就朝对面拿着两张未知牌的庄家看去。那人一把抓起牌,又厌恶地朝桌子上扔去。是两张杰克。一个点也没有!
  那人又得抽牌。只有四张牌,即九、八、七和六,能打败邦德。一张五点可以和他平分秋色。邦德的心怦怦直跳。那人朝鞋形置牌器摸去,最后抓了一个九点,最绝的好牌!
  再亮出邦德可怜的五点只不过是一种形式而已。有人说:“应该再抽牌。”
  但如果他刚才抽牌的话,邦德就会抽到九点,使总分降到四点。谁也不知道下一张牌到底是什么,只有那鞋形置牌器的嘴里藏着这个秘密。邦德面带淡淡的愁容向周围的人微笑着,以示对与他合伙失败者的歉意,然后把剩余的筹码装进口袋,给了那个一直忙于为他倾倒烟灰缸的侍者一笔小费。他离开桌子,走向酒吧。这时主持人得意洋地宣告:“赌金八万法郎!快来玩吧!
  先生们!一次八万新法郎。”
  去它妈的!邦德心里骂道。半小时以前,他包里有了一小笔财产。可现在呢,由于他唐吉诃德式的壮举,来得快,去得也很快。他耸了耸肩,心想,这可真是一个有纪念意义的夜晚。这只是今夜的前半部,而后半夜会发生什么事呢?
  邦德走到酒吧,看见那个姑娘独自一人坐在桌房,面前放有半瓶汽水,眼睛忧郁地瞪着,可似乎什么也没看见。当邦德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时,她根本没抬头看他。
  邦德说:“哎,我也失败了。我是想捞回来,所以就玩了个‘打半桌’。
  我真不该理那个畜牲。我得个五点,他却抽了张花牌,但接着又抽到了九点。
  我真没福气。”
  那个姑娘冷冷地说:“你命该抽个五点。那么下一张牌是什么呢?”
  “我没等下张牌就出来找你了。”
  姑娘迅速以审视的目光看了邦德一眼,说:“当我难堪时,你为什么要替我解围?”
  邦德耸了耸肩说,“美人受困,岂能袖手旁观。加之今天在阿布维尔至蒙特勒伊的路上我们已交上朋友了。你开起车来象个天使在飞,”他笑了笑,“但我想,如果当时我留心的话,是不会让你超过我的。我的速度是九十英里,而且也懒得老是盯着反射镜。另外,我那时正在思考其他的事情。”
  坚冰消融了。她的脸色和声音都变得愉快起来。“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赢了你。我在那个村子里就超过了你。而且,我将永远战败你。你得当心才是。”她说话的声音里带有痛苦的语调。
  邦德想,今天算我有福气,长着翅膀的姑娘从天而降。他决意再聊下去。
  这时,他要的半瓶克鲁格酒送来了。侍者给他斟了半杯,他又把杯子添得满满的。他向她举起杯,“我的名字叫邦德。我想,今晚要当心的应该是你。”
  他说着,一口气喝光了杯子的酒,然后把杯子又斟满。
  她沉着脸,凝视着他,然后也喝了一口饮料。她说:“我叫德蕾伊霞。
  你也许在这家旅馆接待处的登记薄上见到了我的名字。旅馆的经理是个风流小子。他专门告诉了我,你在打听我。我该走了吧?我对谈话不感兴趣,你也得到回报了。”
  她突然离开座位。邦德也跟着站了起来。她这突然的举措使他一时不知所措。
  “别跟着我。我要一个人走。你如果想到我房里来,可以随后来。房间是四十五号。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来一次你一生中最昂贵的做爱。它价值二百万法郎。我希望你会觉得是值得的。”
  第四章 迷惑不解
  德蕾伊霞正躺在一张宽大的双人床上,盖着被单。室内只亮着一盏台灯。
  柔和的光线下,一头秀发好似金色的羽缎铺在枕边,一双蓝眼睛闪闪发光,看起来非常安祥地在等着他。邦德也许在别人的床上见到过这种情景。但这是一位处在他无法设想的某种困境中的姑娘。他随手锁上门,走过去坐在她床边,一只手紧紧地按在她胸前耸起的小山上。
  “德蕾伊霞,我想和你聊聊。”从他的话看来,他要提出一系列的问题,了解一些这位妙龄女郎的情况,想知道她干了这些如没钱还债却赌博、发疯似地开车这类歇斯底里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动机。她象是已活够了,想找死一般。
  德蕾伊霞那散发着香水味的手立刻捂住了他的嘴。她说:“我说过了我不想交谈。把衣服脱了,和我来做爱。你很英俊,很健壮,我想感受这种滋味。你想怎样都可以。告诉我,你喜欢什么?从我这儿你想得到什么?对我粗野一些,就当我是天下最下贱的妓女。忘掉别的事情。别那么婆婆妈妈的,快抱住我!”
  一小时后,邦德从床上溜了下来。他轻手轻脚的,没有弄醒她。借助窗帘间透进来的街灯,他穿好衣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冲了一个冷水澡,躺进他那冰凉粗糙的法国床单里,不再想她了。他只是记得,在他们完事之后,她对他说:“詹姆斯,这简直是天堂里的滋味。
  你醒来后回来,好吗?我们必须再来一次。”她说着转过身就睡着了,对他的任何亲呢举动毫无反应。但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她梦中的哭泣。
  真搞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黑暗中的猫看上去都是一个模样,真是真假难分。
  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想着,想着,邦德慢慢地也睡着了。
  八点钟时,他又去了她的房间叫醒了她,又经历了一次天堂般的美妙的事。这一次他觉得她比前一天晚上更加温柔了。她紧紧地抱住他,亲吻他,热烈而且充满了爱意。但当他们开始制定当天的计划,讨论一下在哪儿吃午餐,什么时候去游泳时,她却躲开了他。他想按住她,她就象孩子一般大闹起来。
  “滚开!你听见了吗?你想要的已经得到了。滚出去吧!”
  “这不也正是你想要的吗?”
  “不。你是个可恶、该死的情人。滚出去!”
  邦德把这看作是歇斯底里的初兆,至少也是一种绝望的表现。他慢慢穿着衣服,等待她的眼泪,等待着她在被单中抽泣和抖动。她没有哭。这可糟透了!这姑娘恐怕已经痛苦到了极点,已哭不出来了。邦德心中升起一种想要向她扑去的感情浪潮,一种要爱护她,为她排忧解难,给她幸福的急切心情。他把手放在门把上轻声说道:“德蕾伊霞,让我帮助你吧。你一定有什么难处,可生活的路并没有走到尽头。每个人都会有难处的,我也不例外。”
  沉闷的气氛再一次降到这间无声无息、阳光充足的房间里。
  “滚出去!”
  邦德拉开门,但在将要关上的那一瞬间,心里犹豫着,不知应该猛然地把它关上,把她从那种情绪里震醒过来呢,还是把门轻轻带上。最后他还是决定轻轻地关上门,恐怕刺耳的声音对她不会有好处。也许她受到的刺激已经不少了。他走下楼梯,感到不知所措。在他一生中他还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押着邦德的汽船剧烈地摇摆着驶向上游。过了系船池后,由于两岸越来越窄,水流更加湍急。船尾那两个混帐东西仍默不作声地监视着邦德。船头的姑娘在风中站着,显出其高傲的身影,如同远洋轮船头的一尊雕塑。邦德只有与她的背接触时,或者他的手碰到他裤袋里的刀把时,才会感到一丝温暖。邦德莫名其妙地觉得离她更近了,较之昨天晚上他们俩的那种狂喜,现在的情形是更加接近了。因为他觉得她倒挺象他一样,也是个囚犯。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岸上的路在港口的灯光下闪烁。原来这路紧挨着海,但现在却被退去的海潮远远地抛在后面。这海湾流正好联通了海与河。用不了几年,这些灯都会拆除。在更靠近河口的地方将建设一个深海捕鱼船码头。它将为皇家城的市场提供鱼虾和螃蟹等海味。在有灯光的这边已有些私人在修建河中的码头。后面是一座座的别墅。邦德抚摸着刀子,在河岸飘来的泥草味儿中闻到了一股香水香味向他袭来。他的牙,不知什么原因,止不住地颤抖。他尽力止住了颤抖,又让回忆占据了自己的大脑。
  早餐通常对邦德很重要,但今天他似乎没注意到他吃了些什么。他匆匆吃完后就坐在窗前凝望对面的大道,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心里仍在为那姑娘担心。他完全不了解她,甚至连她的国籍也不知道。她的名字有点儿象是地中海人,但她既不是意大利人,也不是西班牙人。她的英语十分标准,衣着服饰表明她生活在奢华的环境之中。她既不抽烟,也没有吸毒的迹象。她的床边甚至没有放着安眠药。她看上去也就不过二十五岁左右,但她做爱时,狂热、老练,很有一套床止功夫。她从未放声大笑过,几乎连微笑也见不到。
  她象是被陷入严重的忧郁之中,仿佛她已认定自己的生命不再值得延续。可是又没人能从那整齐的头发和迷人的香水味中发现任何痕迹与女性神经病患者的歇斯底里相关。相反,她看起来具有冷酷的毅力,完全能控制住自己,很清楚她想要什么,要去什么地方。那问题究竟在哪儿呢?在邦德看来,她已有绝望的情绪,有自杀的苗头。昨晚的情况无疑是在孤注一掷,好象要自己毁自己一样。
  邦德看到停车场里与他的车相距不远的那辆白色小车。不管怎样,他必须紧跟她,看住她,来证实他那该死的结论是错误的。他该做的第一步就是给守门人挂个电话,租一辆由自己驾驶的阿隆德车。而且,车应该马上送来,停放在停车场里。他得带上国际驾驶执照和绿色保险卡去守门人那里办理一切手续。
  邦德一边想着问题,一边刮好脸,穿上衣服,带上执照和保险卡,在自己的房间里等待着。他呆在那儿,一直注视着进口处和那辆白色小车。四点三十分,她终于出现了。她身穿着一件黑白相间的浴衣。邦德急忙向电梯走去,乘电梯下楼去。跟上她并不成问题。她沿着大道行驶,邦德紧紧跟在她的后面。但邦德没有注意到的是,一辆没有标志的cv—2 型雪铁龙汽车紧紧跟在他的后面,形成了一个监视者与被监视者的连环。
  现在,在星光之下,小巧的汽船在皇家城河里乘风破浪,向神秘的上游驶去。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是一个诱饵吗?也许她也是被迫这样做的。这次绑架意味着什么?是勒索,还是丈夫对情人的报复,还是有什么别的动机?
  邦德的脑子紧张地搜寻着线索。突然,汽船转了个大弯,驶过急流,朝那破烂不堪的码头开去。船在避风处停了下来。黑暗中,一道强光朝他们射来。一条绳子甩了过来,套住了船头。船被拖到一个木梯旁边。船上的一个家伙先爬了出去,姑娘跟着他,她的浴衣的下摆在邦德前面荡来荡去,然后邦德走了上去。这时汽船已掉转船头,继续逆流而上,大概是去港口停泊。
  有两个人等在码头上,长相简直和另外两个一模一样。他们围了过来,一句话也没说。姑娘和邦德被押上了一条泥泞的小路,穿过了许多沙丘。在离河边一百码处的大沙丘中间有一条冲沟。里面有一点光亮。当走近时,邦德才看到前面好些巨型货车上上下下地正在沙丘上行驶。那些车排着废气,发出刺耳的咆哮声,驶出村镇,呼啸着冲上法国公路干道。光亮就是来自其中的一辆车。这辆车擦得很亮,它看起来很新,估计维护得很好。他们走近后,一个拿信号灯的人发出某种信号,接着后面大蓬车式的门就打开了,一柱黄色灯光从中倾泻出来。邦德的手紧紧地攥住裤袋里的小刀。他在爬上梯子进入车厢之前看了一眼车的牌照。上面写着:“马赛——罗纳:德拉科氏电子仪器公司—397694。”天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车子里面倒是挺暖和。车厢中堆着一排排的纸箱,上面标有某一电视机制造厂的名字。纸箱中间有一条狭窄的走道。走道中间放着一些折叠好的椅子和乱七八糟的纸牌。这大概是警卫室。走道两侧有几个小隔门。德蕾伊霞在一扇门边等着,把他的衣服脱下来还给他,毫无表情地说了声“谢谢”,接着,就走进门去,把门关上了。邦德从刚才打开的门缝中只瞟到了一眼里面。里面摆设豪华。邦德慢吞吞地把衣服穿上,跟着他的那个人拿着枪不耐烦地说:“走!”邦德真想向他扑过去,可是后面还有另外三个人正站在那儿注视着他。邦德轻声骂道:“去你妈的!”,便朝铝门径直走去。这个铝门紧锁着。它好象连通这辆怪车的前部。邦德意识到,他一直考虑的问题的答案应该就在这扇门的后面。这间小屋里可能有他们的头目。这是唯一的机会了。邦德的右手在裤袋里握住了刀柄,呼地一下抽出左手,推开这扇门,又回踢了一脚把门关上,蹲下身子,手中的刀随时准备进攻。
  后面跟着的警卫朝门猛扑过来,但邦德用背死死地顶住门,不让门被推开。屋子中有一张小桌。离桌子十英尺远的地方坐着一个人。邦德估算着距离,随时准备将刀子掷向那个人。那个人用一种邦德从未听过的语言喊了一声。也许是一个命令,推门的人立即停了下来。那个人朝着邦德开怀而动人地笑了笑。这一笑把他那布满皱纹的胡桃似的脸裂成了两半。他站起身,慢慢举起双手说:“我投降,行了吧?你现在要攻击我很容易。但别杀我,我求你。我只想让我们一块儿喝点威士忌和汽水。坐下来谈谈好吗?然后,你想干什么,悉听尊便。怎么样?”
  邦德直起身子,情不自禁地微笑了一下。那个人有一张令人愉快、充满幽默的脸。他现在的样子使得邦德不可能杀死他,想必他也不会杀死德蕾伊霞。
  那个人旁边的墙上挂着一本挂历。邦德忍不住想找个东西发泄一下。他喊了声“九月十六号”,猛地将手中的刀子投了出去。刀子飞过屋子,插在了挂历上。挂历在墙上晃动了两下,刀子离那个人只有一码之遥。
  那个人转过身,好奇地看了看挂历,放声大笑道:“准确地说,你打中的是十五号。好吧,我会安排一天,来让你对付我的那帮人,让你消消气。
  我可以给你打赌。你可以好好教训他们一顿。”
  那个人从桌子前站了起来。他个子不高,四十多岁,一张深黄色的脸上布满了皱纹。他胸肌和背肌很发达,身穿一件邦德穿的那种宽松的蓝色外衣。
  邦德注意到他的腋窝处裁剪得很宽大。这恐怕是为了藏枪的缘故。那人伸出一只温暖而干燥的手,紧紧握住邦德的手。“我叫马勒昂杰,你曾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没听说过。”
  “啊哈!可我却知道你,詹姆斯·邦德先生。你是一名获得过圣·乔治勋章的警官,在英国皇家情报局担任着重要职务。这次你是专门被派到国外来工作的。”他又笑了笑,脸上的皱纹又挤到了一堆,“我想,我说的情况没错吧?”
  邦德朝挂历走去,看了看,刀子果然刺在十五号上。他拔下刀子,把它放回裤袋里,然后转身问:“你这样说有什么根据?”
  那个人没有直接回答。他说:“来吧,请坐下。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
  不过我们还是先来点威士忌和汽水好吗?”
  说着,他把一只装香烟的大银盒子放在桌子上,又走到屋角打开了一个金属文件橱柜。柜子里面没装文件,实际上它是一个十分坚实的带有冰箱的餐柜。他动作麻利地拿出一瓶黑格酒、一瓶威士忌、两个品脱杯、一盒冰块、一瓶汽水和一壶冰水,他把这些东西一样一样地放在他们俩中间的桌上。
  邦德给自己倒了一杯冰镇威士忌,又加了许多冰块。马勒昂杰走过来,在邦德对面坐下,拿过黑格酒瓶,看着邦德说:“我是从巴黎国防部情报处的一个好友那儿得知你的情况的。我每次得到一些情报就付给他一笔钱。今天早上我已把你的情况了解得很清楚了。我属于与你敌对的阵营,但并非直接为敌。让我们坦率地谈谈吧。”
  他停了一下,往杯子里倒了些酒,严肃地说:“我要你来的目的是想争取你的信任。除此之外,我没有其它的办法。我不惜一切要做到这一点,甚至把生命交给了你。”
  他喝了一口酒,邦德也喝了一口。文件柜里的冰箱发电机突然起动起来,发出一阵嗡嗡的声音。邦德顿时想探其究竟,但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他对这个人已产生了敬意和感情,但直觉告诉他,这意味着自己将陷入到一个难以脱身的境地。
  冰箱的发电机停了下来。
  满脸皱纹脸上的眼睛直盯着邦德的眼睛。
  “我是科西嘉联盟的首领。”
  第五章 真相大白
  科西嘉联盟!邦德更弄不清自己和这个组织有什么关系。他看着桌子对面那双机警的褐色眼睛,脑子里迅速地闪出他所读过的所有有关“科西嘉联盟”的文件内容。这个组织的名称看上去很正派,但实际上,它比称作为“西西里联盟”的黑手党更加凶残,而且历史更长。他知道,这个组织控制了遍布法国大都市以及法属殖民地的大多数犯罪机构,是一个经营保镖行当、走私、妓院和镇压敌对份子的秘密组织。两个月以前,有个叫罗西的人在尼斯的一家酒巴里被枪杀。一年前,一位叫让·吉迪克利的人在几次谋杀未遂后终于被杀害。这两个人都曾经企图坐上该组织首领的宝座。现在该组织实际上就掌握在这个热情奔放、满脸皱纹的人手中。他现在正面对着邦德安详地坐着。前一段时间发生了一宗神秘的罗梅尔宝藏案件。这笔宝藏据推测藏在巴斯蒂亚附近的海底。1948  年,一个曾在德国反间谍机构服务过、名叫弗莱的潜水员声称发现了宝藏的踪迹。“科西嘉联盟”马上就警告他离开。不久以后这个人就在地球上消失了。最近,年轻的法国潜水员安德烈曾在当地的酒吧里吹嘘他知道宝藏在什么地方并将专程潜水去取宝藏。没多久,他满身枪眼的尸体就被抛在了巴斯蒂亚附近的路边。人们猜测,这两个人的死都与“科西嘉联盟”有关。
  现在该组织的头号人物就坐在邦德的面前。出于好奇,邦德真想知道马勒昂杰是否真的知道这笔宝藏的秘密,以及他是否与两位潜水员的死有关。
  巴拉尼有个名叫卡伦扎拉小村。人们都知道该村庄培养出来的暴徒比科西嘉任何一村都要多,因此它现在是一个最繁荣的村庄。当地的行政长官竟能任职达五十六年之久,是法国任职最长的行政长官。马勒昂杰肯定是那个村里出来的,而且知道那位名扬四海的行政长官的秘密。他一定还知道,那位在美国发了大财后最近又引退回村的美国黑帮大人物的历史。
  如果邦德在这间安静的车厢中随口说出一些鲜为人知的名字将显得十分有趣。他想告诉马勒昂杰,他知道加莱尼亚村附近的那个破旧无人的码头;他还知道一个在某某山后面的叫阿尔让特拉的古代银矿。它的地下隧道迷径难绕,因而成了世界上海洛因交易量最大的交货地点。如果邦德只是为了自己刚才所受到的惊吓而去报复他,去吓唬他一下,这一定是件很有趣的事。
  不过,最好还是把这种招术留到更多的东西暴露出来以后再使用。能够在这里发现马勒昂杰的“行宫”,到目前为止已是很不错的了。他在法国国防部情报处的线人是一个关键的线索,邦德和那姑娘被押送来的目的还得等他说出来。借用海岸警卫队的救生船给一点贿赂就行,也许还得给海岸警卫另送一坛酒好引开他们的注意力。那些警卫都是科西嘉人。仔细一想,整个过程对于一个象“科西嘉联盟”这样强大的组织来说简直太容易了,尤其在法国,应该说是易如反掌,就象在意大利黑手党人办事一样容易。邦德喝了一口饮料,怀着崇敬的心情看着对面这个人的脸。他可是世界上叱咤风云的人物!
  邦德还想道,这些科西嘉人不仅行动上有一套,而且还特别注重自己的外界形象。他们的头目总是选用天使般的名字。他记得另外两个著名的科西嘉头目匪徒叫作格拉奇克斯和图森。这些可全都是圣徒的名字。马勒昂杰的英语讲得很漂亮,但偶尔也露出一点口音,象是受过很好的英语教育,却又几乎没有用英语的机会。马勒昂杰说:“亲爱的先生,我要与你讨论的每件事都请留在你的‘赫科斯奥敦通’后面。知道这个词吗?不知道吧?”他的脸上又绽开了笑容,“我可以这样说,你受的教育并非全面。我刚才所说的那个词来自古希腊语,字面意思为‘牙齿上的篱笆’,相当于你们‘绝密’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邦德耸了耸肩说,“如果你想告诉我的事与我的职业相冲突,恐怕我难以替你保密。”
  “这一点我完全可以理解,但我想要讨论的问题是一个私人的问题,是关系到我女儿德蕾伊霞的问题。”
  天啊!事情看来越来越复杂起来!邦德强忍着自己的惊讶,说道:“好吧。如果是这样,那么我同意保密,就让它留在‘牙齿上的篱笆’后面吧。”
  “你这个人完全可以信赖。你对你的职业要求一丝不苟。这点我从你的脸上也能看得出来。现在,让我说下去。”他点燃了一支烟,坐回到椅子上。
  他眼睛盯着邦德头上方的墙,只有当他想强调某一句话时,才偶尔看看邦德的眼睛。
  “我与一个英国姑娘结过婚。她是一个浪漫味十足的女教师,是到科西嘉来寻找匪徒的,就象一些英国女探险家到沙漠里去找酋长一样。”他笑了笑继续说:“后来她向我解释,她这样做是被一种下意识的想被野蛮人强奸的愿望所迷住。她在大山中找到了我,果然被我强奸了。那时警察正在追捕我。我东躲西藏,没有安身之处。我几乎过了大半辈子那样的日子了。在这种情况下,那姑娘对我来说是个很大的累赘,但她拒绝离开我。她身上有一种野性,一种不同寻常对生活的热爱,简直是鬼迷心窍。她放着舒适安宁的生活不过,却喜欢和我一起过着一种白天从一个洞躲到另一个洞,只能在夜间才能填饱肚皮的日子。她甚至学会了土族人剥羊皮和煮羊肉的手艺。那东西象皮带一样硬,不过味道还可以。在那些疯狂的日子里,我爱上了这个姑娘。我悄悄离开了那个岛,来到了马赛,并娶了她。”他停了一下,看着邦德说,“亲爱的先生,我们的结合的结晶就是我们唯一的孩子,德蕾伊霞。”
  原来是这样!邦德暗想。这种生活正好解释了那姑娘身上有一种难以理解的混合气质和那种令人困惑的野性。她完完全全是一个不同种族人的混血儿。她说的是科西嘉英语,怪不得他不能判断她的国籍。
  “十年前我妻子去逝了,”马勒昂杰举起一只手表示不必表示同情,“我女儿在瑞典完成了学业。那时我很富有,已成为联盟的首领,坐上了联盟的第一把交椅。我利用了各种各样你可以想象出的手段使自己越来越富。我的女儿是我的掌上明珠,我的宝贝。她要什么我就给她什么。她象一个野人,一只野鸟。由于我总是在迁移,她也就没有一个真正的家,没有得到适当的管教。她在瑞士读书期间加入了一个浪荡国际组织,那个组织成员中有南美的百万富翁、印度的王子、富有的巴黎人和英国人以及戛纳的花花公子。从此以后,她总是脱不开困境和丑闻。可每当我规劝她,减去她的津贴时,她又会干出更加可怕的傻事。我想,她怨恨我。”
  他停了一下,看着邦德,那张欢快的脸上出现极度的痛苦。他接着说:“她表面上虚张声势,而内心深处她母亲的血缘却使她越来越仇视自己、蔑视自己。我看得出,自我毁灭的火焰正在吞噬着这个野性的、花花女子的灵魂。”他看着邦德,“我的朋友,你知道,这种事在男人和女人身上都会发生的。他们生活得过于贪婪放纵而毁掉了自己。当他们突然清醒,开始审视自己的生活时,突然觉得生活已毫无价值可言。他们已拥有了想要的一切。
  一次盛宴就能尝遍所有的生活蜜果。我知道她千方百计拼死地挣扎,想复归正常生活。也许她想安定下来,于是不辞而别,和别人结婚了。她的丈夫是意大利的维琴佐伯爵。那个卑鄙的家伙拿走了她所有的钱就抛弃了她,留给她一个女儿。我购买了一张离婚证,把她安置在多尔多涅省的一幢小别墅里。
  这一次,由于要操心照顾婴儿和一个漂亮的花园,她基本上平静了。但好景不长,我的朋友,就在六个月之前,那婴儿死于脑膜炎,儿童疾病中最可怕的疾病。”
  车厢中又陷入了沉默。邦德暗自想着走廊那边的那位姑娘。现在,他完全明白了。那个姑娘平静的绝望里包含着如此悲惨的故事。她的确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
  马勒昂杰从椅子里慢慢站起身来,给自己和邦德的杯子分别倒了些威士忌酒。他说:“请原谅我这个可怜的主人。能向一个人讲述我长期以来压抑在心中的故事的确使我轻松不少。”他把一只手放在了邦德的肩上。“我想,你能理解我。”
  “是的,我能理解。德蕾伊霞是一位好姑娘。在如此的痛苦中,她仍坚强地去生活。我想问一下,你考虑过对她进行精神分析治疗没有?或者去教堂。她是天主教徒吗?”
  “她不是。她母亲不信天主教,是个长老会教徒。不过,你还是让我把这个故事讲完吧。”
  他走回椅子,沉重地坐下来,继续他的故事:“孩子死后,她就失踪了。
  她带着珠宝,驾着那辆小汽车跑走的。我只是偶而得到一点她的消息。她在欧洲象过去一样出卖珠宝,过着疯狂的生活。当然我一直紧跟着她,监视着她,但她总是拒绝我想同她见面或谈话的要求。后来,我听我的一个代理人说,昨天晚上她在帝国旅社定了房间,我就匆忙从巴黎赶来。”
  他挥了一下手说,“在这里,我预感到一种悲剧性的后果。这个地方她童年时我们常来避暑,她一直都很喜欢这儿的海滩。她游泳十分出色,天生就爱恋大海。当我得知她在这儿时,我的脑海里突然闪出了一个可怕的记忆。
  那还是她小的时候的事情了。有一天,她因为太调皮而被关在房间里,一个下午都没让出去游泳。那天晚上她十分平静地对她母亲说:‘你们把我与大海分开,我感到很难受。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受不了,我会随着月亮或太阳的光辉游进大海,一直游到我沉下去为止。’当她母亲告诉我这件事时,我俩都对这孩子的傻气感到好笑。当时的情景我现在还记忆犹新,看来她还保留着那种孩子气的幻想,而且十分的固执。她想要寻短见,因此还记着她孩子时的想法,决定将它付诸实际。所以,亲爱的朋友,从她到来的那一刻起,我就开始严密地监视她。对您在赌场的豪爽行为我深表谢意。这件事已经有人告诉我了,当然也连同你们以后的行为一起。”
  一时间,邦德感到十分尴尬。马勒昂杰举起一只手说,“昨天晚上你的所做所为没有什么可道歉的。你终归是个男子汉。一会儿我再谈这点。总的看来,您的到来和对她的影响可能意味着她生活的转折。”
  邦德的头脑中不停地旋转。他想起来了,当他在那艘汽船上斜靠着她的时候,她发出一种尖利的声音。当然,这只是一个微小的反应,但却比前一天晚上所有的肉体迷恋包含了更多感情,使他们更近了。现在他已恍然大悟,为什么要请他来这儿。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马勒昂杰继续说道:“今天早晨六点,我就去找那位法国国防部情报处的朋友。八点钟他到了档案室,九点钟通过无线电向我报告了你的全部情况。
  在这汽车里,我有一个高强度的无线电联络网。”他笑了笑,“这是我透露给你的另一个秘密。我得到的有关你的所有情况,如果我可以这样说的话,完全是对您的赞扬。你不仅是一个出色的情报官员,更重要的是,你是个真正的男人。在这种情况下我才懂得了一个男人的真正含义。因此我陷入了沉思,整个早上都在思索。最后我下令把你俩都带到我这儿来。我没必要把所有的细节告诉你。在来这儿的过程中你都知道了。你被限制了行动,在此我向您道歉。也许您以为自己面临危险。请原谅我吧。我想是我的人耍了点小聪明。这也是不得已的。”
  邦德笑着说,“我很高兴能见到您。如果我们的认识不是通过两只手枪的交火,那会更有纪念意义。整个事情都干得干净利落,很有戏剧色彩。”
  马勒昂杰的脸上流露出可怜的神情,“你是在挖苦我吧。但请相信,我的朋友,过分的手段有时是十分必要的。我也知道是太过份了。”
  他伸手拉开了抽屉,拿出一张信纸递给邦德说,“如果你读了它,就不会反对我这样干了。她把这封信在今天下午四点三十分交给了帝国旅社的守门人,要求那个人把信寄给在马赛的我。那时德蕾伊霞出门了,你跟在她后面。你当时好象在怀疑着什么。也许是为她感到担心吧。你还是先读一读信吧。”
  邦德从桌子上拿起信,说:“是的,我很为她担心。她值得别人为她担心。”他把信放在眼前,读了起来。信上只有寥寥几笔:亲爱的爸爸:我很对不起您,可我已经活够了。我留下的唯一遗憾是今天晚上我遇到一个人,也许他能改变我的想法。他是个英国人,叫詹姆斯·邦德。请您找到他,并替我还给他二万新法郎。请代我感谢他。
  我不想埋怨任何人,是我自己不好。
  再见了,请您宽恕我。
  德蕾伊霞邦德看完信后,低着头,把信从桌子上递给了马勒昂杰。他喝了一大口威士忌酒,又拿起了酒瓶,在杯子里倒了一些。他说:“是的,我现在全明白了。”
  “她喜欢把自己叫做德蕾伊霞,因为以前我们给她取的名字她不喜欢。”
  “是这样的。”
  “邦德先生,”马勒昂杰的声音显得有些迫不急待,象似在命令,又象是在乞求,“我的朋友,你已听完了事情的全部经过,也看到了证据。您愿意帮我一把吗?愿意救救我的女儿吗?这是她的唯一机会了。只有你才能给她希望,给她活下去的希望。您愿意吗?”
  邦德仍然低着头,目光不敢离开面前的桌子。他不敢抬头,生怕看到马勒昂杰脸上的表情。他猜对了。他已经卷入了他生平最怕的个人困境之中。
  他暗自咬牙切齿地诅咒着。他生来不是一个乐善好施的人,也不是医治创伤的医生。他坚持对自己说,她所需要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个精神分析学家。
  他与她之间的关系好似过眼烟云。但他确信会被请求接受这个姑娘,也许在他的余生中都得一直带着她。他已被这种清醒的意识和不可言喻的索链缠住,不能脱身。如果他抛下她不管,就等于宣布她的死刑。
  想到这里,他闷闷不乐地说:“我不知道我能帮点什么忙。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呢?”他拿起杯子,看了看马勒昂杰。为自己有勇气朝马勒昂杰的脸看一眼,他喝了一杯,以表庆祝。
  马勒昂杰脸上的一双浅褐色的眼睛紧张地闪动起来,嘴角的皱纹更深了。他迎着邦德的目光坚定地说:“我希望,你能向我女儿求爱,并娶她为妻。在婚礼那天我打算给你价值一百万英镑的黄金作陪嫁。”
  邦德愤怒地喊了起来:“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你女儿是个病人。她所需要的是一位精神分析学家,而不是我这种人。况且,我又不想结婚,不想和任何人结婚,我也不想要那一百万英镑。我的钱够用了,我有自己的职业。
  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马勒昂杰的脸上顿时流露出十分痛苦的表情。邦德看着他,好似被这样的父亲所感动,便温和地说:“你知道,她是一个好姑娘。我愿尽力地帮助她,但怎么也得等她病好了再说。到那时,我一定会来看她的。我知道,她和你对我都有好感,但她首先得自己主动恢复过来。这是唯一的办法。任何一位大夫都会这样告诉你的。她应该去医院看看病。据说瑞士好象有这方面的最好门诊所。如果她想重新开始生活,她还应该忘记过去的一切。只有这样,我们才可能重逢。”他向马勒昂杰恳求道,“马勒昂杰,难道你不知道吗?我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我可没护士那样的耐心。你是想给她治病,但这样一来,说不定会使她更加沮丧。不管你的女儿对我有多大的吸引力,这种事我却担当不起。”邦德最后无可奈何说:“我这个人就是这样。”
  马勒昂杰无奈地晃了晃脑袋,说道:“朋友,我能理解你。那就不再强求了,我就按你的建议去做吧。现在你再帮我一个忙行吗?现在是九点钟,你陪她一起去吃晚饭,随便聊聊,表示你爱他。她的车和衣服都在这儿。我叫人送来了。只要你能让她相信你愿再见到她,我想其他事就由我来做了。
  我想这个忙你一定要帮。”
  邦德暗自想,今天晚上可真够受的,但他还是强作热情地笑着说道:“当然。我很乐意帮这个忙。不过,我已订了明天早上第一班的机票,飞机在图盖机场起飞。我走后来照顾她的任务就落到你肩上,你看行吗?”
  “这你放心,我一定看好她。”马勒昂杰挥了一下手,回答道,“请原谅我吧。谈到这么晚,你最后总算没让我失望。”他伸了伸手臂,两手干净利落地向下一放说,“我不必向你表示感谢了,伙计,你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如果有,请尽管说。我很有办法,而且消息灵通,有的是力量。这些都可以为你效劳。”
  邦德眼前突然一亮,高兴地笑着说,“我想打听件事。有一个叫布洛菲尔德的人,你一定听说过。我想知道他是否还活着,在哪儿能找到他。”
  马勒昂杰的脸色立刻就变了,眼神一下子变得僵直、冷酷,露着要复仇的光芒。他若有所思地说道:“布洛菲尔德?他当然还活着。前不久,他还从我的科西嘉组织中挖走了三个人。他以前也这样收买过我的人。原来老的‘魔鬼党’里的三个成员已被收买了。好吧,让我帮你打听一下吧。”
  马勒昂杰拿起了桌上的一部黑色电话机话筒说了两句。邦德立刻便听见电话中传出来的声音:“请稍等。”马勒昂杰放下话筒。“是打给我在阿维克肖的地方总部。五分钟后就能与他们联系上,但必须快点儿讲,否则警方会发现我的电话频率。我们每周都在改变频率,而且常常更换我们科西嘉人的暗语。”
  电话嘟嘟响了起来。马勒昂杰拿起话筒,邦德只能听见传出来的叽叽喳喳声。这种声音他似乎很熟悉。接着,马勒昂杰用命令的口吻大声说着一些他人难以听懂的暗话。邦德在一旁如傻瓜一般,激动地听着这些呓语般的语言。
  不一会儿,马勒昂杰放下话筒,面带歉意地说:“我们只知道他现在在瑞士某个地方,但不知道他的详细住处。我不知道这点对你是否有用。当然,如果你能找到瑞士的情报机构,让他们帮忙打听一下,我想,他具体在什么地方是能够查得出来的。不过,那个老家伙老奸巨滑,而且十分富有,对付这种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邦德的心砰砰直跳。这家伙的确神通广大。邦德几个月的寻找一无所获,而这家伙只需五分钟在这个破烂的车厢里就可对一切了如指掌。邦德兴奋地说:“好极了,马勒昂杰,感谢你的帮助。我想我会找得到他的。我在瑞士的朋友会帮我的忙。”
  马勒昂杰看见邦德的那副高兴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接着,他严肃地说:“你要是遇到这类麻烦就来找我,好吗?”说着,他拉开抽屉,拿出一张便笺递给了邦德说,“这是我的公开通讯地址。你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或者拍电报给我。你需要什么帮助就尽管说。使用无线电不保险。那些玩意你是知道。你就按照上面所写的时间和地址去找我手下的人。他们会立即通知我的。”然后,他狡黠地笑着说:“我知道你与一家国际出口公司有联系,叫什么‘通用出口公司’吧?”
  邦德笑了,心里纳闷,这老家伙从哪儿得知这些情况的。他会向瑞士保
  安部透露这些情况吗?看来不会的。这个人很讲义气。无论如何,他们事先已讲好过,今天的谈话内容都是“牙齿上的篱笆”后面的事。大丈夫应该说到做到。
  马勒昂杰把话题一转,说道:“那么,我可以带德蕾伊霞进来吗?她不知道我们在这儿谈什么。你就跟她说,我们是在谈法国南部的珠宝抢劫案吧。
  你装作保险公司的职员。我与你在做一笔私人交易。可以吗?”他站起身来,走向邦德,把手搭在他肩膀上说声:“不管怎样,非常感谢你。”就走出了房间。
  邦德看着他走出门去,心里想,天啊!现在该我登场了。
  第六章 纹章院的故事
  两个月以后的一天。上午九点半,邦德正离开他伦敦西区的公寓,漫不经心地驱车向总部驶去。
  今天是一个好天气,阳光灿烂。邦德感到很舒服,但从海德公园飘来的烧树叶的烟味却让人感到冬天即将来临。邦德现在一心在盘算着如何打破瑞士保安部门的沉默,得到布洛菲尔德的准确地址。这事看来有些不妙,苏黎世的朋友们一直表现得很蠢,或者很固执。他们一直坚持说,整个瑞士根本就没有一个叫布洛菲尔德的游客或居民,也无法证明在这块土地上有一个死灰复燃的“魔鬼党”。他们完全清楚布洛菲尔德已被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各盟国的政府紧急通缉。他们也认真地搜集了有关这个人的全部文件。去年,在所有的边防哨卡,他的名字都登在“监视名单”上。但他们非常抱歉地说,如果英国秘密情报处还想要求提供这一线索,他们可以断定英国秘密情报局得到的是一个错误的线索。英国情报处要求他们查看各银行里的帐户,检查那些匿名的的户头。他们相信,这些帐户隐匿了世界上许多逃亡者的存款,但这一要求却遭到了强烈的反对。布洛菲尔德虽然是一个重要罪犯,但瑞士国家安全机关认为,只有当被嫌疑犯在瑞士联邦的国土上犯了罪,并已受到联邦法律起诉时,他们才能合法地搜集有关该人的所有情况。
  布洛菲尔德曾用他非法获取的原子武器向英美勒索过赎金,但是,按照瑞士的法律规定,这一行为不算犯罪,因为它没有触犯其金融法。在这种神圣的法律和它所保护的财产庇护下,不管这钱是哪儿来的,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邦德在考虑是否该与马勒昂杰联系一下。他把这个科西嘉联盟看成是自己情报的来源之一。然而,他故意避开了这一途径,因为每次联系都不可避免地使他再次与马勒昂杰谈起德蕾伊霞的事。那是他的生活中的隐秘。现在,他还不想提它。
  他俩最后在一起渡过的那个夜晚是恬静的,就象以经交往多年的情人一般。邦德对她说,通用出口公司要让他到国外去一段时间。等他回到欧洲后,他们再见面。德蕾伊霞同意了邦德的安排,她自己也想出外休息一段时间。
  她已累坏了,已快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她会等着他的,很想在圣诞节的时候和他一起去滑雪。那天晚上,他俩在小餐厅里美餐一顿后,痛痛快快地寻欢作乐了一番。这一次,他们之间既没有悲伤,也没有眼泪。邦德很满意地发现,他的存在果真有功效。邦德深知该好好地爱护她,然而也知道,他们的关系以及她的平静如履薄冰,决不能有半点轻举妄动。稍不注意,就会前功尽弃。
  他一边驱车,一边回忆这些。突然,他裤袋里的信号机发出响声。邦德赶紧在大理石拱门处的公用电话亭旁把车停下。这种信号机是刚从国外引进来的。总部下属的所有工作人员都随身携带一个。这种器具是个小巧的塑料无线电接收机,大小如同怀表。携带它的工作人员在伦敦离总部十英里之内的地方,都可以听得到电讯的召唤。只要信号机一响,他就得立即找最近的电话机,和自己的办公室通话。邦德接通了交换台,拨了他被准许使用的唯一外线号码。接电话的是他新来的秘书。原来的秘书劳埃丽亚因为嫁给了波罗的海交易所的一个有钱人,离开了这一岗位。她现在与原来同事的联系只出现在一些充满怀念之情的圣诞卡片或生日卡片上。新来的秘书名叫玛丽·古德奈特。她曾在英国妇女海军服务队工作过,人长得十分可爱。她有一头褐色的头发,长着一对碧蓝的眼睛,胸围三十七英寸,腰围二十二英寸,臂围三十五英寸。她的到来使处里的小伙子们蠢蠢欲动,他们暗自打赌:谁能首先得到她,谁就可以得到同伴们五英镑的奖励。邦德原来和代号为006 的前皇家海军指挥官势均力敌,都很受她的青睐。但由于德蕾伊霞,邦德退出了竞争。他现在把自己视为局外人,尽管他仍时常还与玛丽调情。这时,他在电话里对玛丽说:“早上好啊,古德奈特。要帮忙吗?平安无事吗?”
  玛丽听了他的话,咯咯地笑起来说:“总的看起来平安无事,只是楼上传来一个急电,要求你立即到纹章院去找一个叫格利芬的人。”
  “叫什么名字?”
  “格利芬。是的,不管这个名字怪不怪,他是个司宗谱纹章官。显然,这件事与那只坏羊有关。”
  为了追踪布洛菲尔德,邦德有意给他起了“坏羊”这一代号。邦德很有礼貌地说:“他们之间真有什么关系吗?那我马上就去。再见,古德奈特。”
  邦德放下了话筒。电话中还传来了玛丽的咯咯笑声。
  这事可真怪。邦德回到汽车里,快速地驱车穿过伦敦。真是怪事。纹章院怎么会来插手此案。邦德对这个单位了解得不多,只知道他们的工作是负责查寻和研究别人的祖宗纹章并解释各种纹章的历史背景与含义。
  这个古怪的单位座落在伦敦城边的维多利亚女王大街上。这是个用古红的砖砌成的、装有框格窗的建筑。四周是用鹅卵石铺成的平平整整的庭院。
  邦德把车停在街上,登上马蹄形石阶,朝进口走去。庭院的大门上方挂着一面旗帜,淡蓝色的旗面上画着一个金色的鸟样的纹章图形。邦德走进一间光线暗淡的大厅里。厅里镶着柚木板的墙。墙上挂着些发了霉的画象。每张画象上都是一些身着皱领和花边饰衣的绅士。
  看门人是一个和蔼、说话温和的人,穿着一身铜扣樱桃红制服。他问邦德有什么事。邦德说他和格利芬先生有约会。
  看门人略带神秘地说:“是的,先生。格利芬先生这个星期一直在等人。
  所以他让我把旗帜挂在外面。先生,请这边走。”
  邦德跟着看门人后面,看到过道两旁挂着镶在木框里闪闪发光的盾形纹章。接着他们来到了一个很厚的门前。门上写着“纹章院属官格利芬”几个金色的大字。看门人敲了敲门,然后开门禀报邦德的到来。这是一间乱七八糟的书房,里面到处堆着书、报纸和一些看上去很重要的羊皮纸文件。书堆中间有一个圆圆的秃头,头上只有几根似女孩子刘海一样的灰色卷发。屋里有一股阴暗的教堂或地下墓穴中的气味。邦德沿着一条长长的地毯走了过去,站在一把椅子旁,面对着堆满书的桌子后面的那个人。邦德清了清嗓子。
  那人抬起头来,戴着夹鼻眼镜,心不在焉地露出一丝笑容,活象英国小说家狄更斯笔下的匹克威克先生的脸。他微微欠身行了个礼,说道:“邦德先生。”
  他说话的声音就象旧箱子盖打开时的吱嘎声。“詹姆斯·邦德先生,我想是我叫你到这儿来的。”
  他把手指放在一本翻开的书上,随后坐下。邦德也坐了下来。
  “是的,非常有趣。亲爱的先生,但我恐怕会让你感到失望。这个爵位非同一般。实际上是个从男爵,很令人羡慕。我想,你完全可以寻找或建立一种旁系亲戚关系。据我估计,邦德这个姓的人大约有十大家族。最引人注目的是托马斯·邦德爵士。他是一位显赫的绅士,住在配克镇。可惜,他没有子女,”格利芬先生用夹鼻眼镜朝邦德脸上看了看,继续说,“也就是说,他没有法定的继承人。在那些日子里,道德并不为人们所重视。要是现在能跟配克镇建立起某些关系,那该多好呀……”
  “我想,我与配克镇没什么关系。我来这里……”
  格利芬先生举起一只手,严肃地说:“请问一下,你父母亲是什么地方的人?这是第一个问题。我能从萨默塞特宫流浪者记录表和旧墓石上追根寻源。毫无疑问,有你这么荣耀的一个古老的英国姓,我们肯定能有所收获的。”
  “我父亲是苏格兰人,母亲是瑞士人。可我不是来……”
  “这没错,朋友,你是想问,搞这项调查究竟需要花多少钱。朋友,这个问题我们留到后边再谈。现在你得告诉我,你父亲是苏格兰哪个地方的人。
  这一点很重要。苏格兰人记录表不如英格兰人记录表记载得那么详细。在那些日子里,我不得不承认北方那边的人还都是些野蛮人。”格利芬先生轻轻敲了敲脑袋,瞟了邦德一眼,笑了笑说,“他们是相当勇敢的民族。可惜没有他们的详细记录。不过,我认为在一定时候剑比笔顶用。我估计,你的祖辈大概是从南方去的吧?”
  “我祖父是苏格兰高地人,在格伦科附近。但是,我是为了……”格利芬先生顽固地咬住这一话题不放。他又端出另一本厚厚的书,用手指翻着书页,“不错,不错,是让人扫兴。《伯克氏纹章学通论》上所记的有关邦德这个姓的家族还不只十个。可就是没有苏格兰的。但这并不能说明就没有苏格兰人的分支族了。嗯,你还有其他亲戚在世吧。这些事情常常会有……,”
  格利芬先生把手伸进身上那件紫花西服背心的口袋里,背心上的扣子刚好钉在他整洁的领结处。他掏出一个小巧玲珑的银鼻烟盒,深深地吸了两口。接着,他用一张印花大手帕捂着鼻子打了两个很响的喷嚏。
  邦德赶紧开门见山地说:“我不是来谈我家谱的事的,而是来了解布洛菲尔德的情况的。”
  格利芬先生吃惊地看着他,问道,“你说什么?你对你的家谱不感兴趣?”他伸出一根指头责备道:“朋友,我们如果成功的话,你就可以宣称是直系后裔了。”他停顿了一下,“无论如何,你也可以算是一个古代从男爵的旁系后裔。”他瞟了一眼那本厚厚的书说,“这个邦德从男爵是1658年授勋的。他用自己的名字给世界上最著名的一条街取了名。这个人可能就是你的祖先。难道你不感到激动吗?我指的那条街就是邦德街。那个从男爵就是托马斯。邦德爵士是萨里郡配克镇的男爵。他曾是玛丽娅王后家里的审计员。这一点你当然应该知道的。这条街建于1686  年,这也是众所周知的。
  圣奥尔班斯的第一个公爵,尼尔·格温的儿子就住在这条街上。劳伦斯·斯特恩也在那里住过。著名的鲍斯伟尔大宴也是在这条街上举行的。当时赴宴的有约翰逊、雷诺兹、哥尔德和加里克。斯威夫特大主教和坎宁也先后在那里住过。尊敬的先生,你的姓名与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你难道不愿承认与这些特别高贵的人有联系吗?”
  格利芬吃惊得扬起浓黑眼睫毛,显得完全不能理解的样子,“尊敬的邦德先生,这是一个错综复杂的历史。”他拿起原先翻开放在桌上的那本书,显然是事先准备好给邦德看的。
  “你看看这个盾形纹章吧。这你一定很关心吧。至少,为了你的家庭和孩子着想总该关心一下吧?你看,”他把纹章举起来给邦德看并说道:“一枚拜占庭金币上有一个金色小球。多么漂亮呀!”
  邦德不耐烦地说:“那可要一大笔赏钱啊,”他想用话来挖苦格利芬先生,“可是,我还是不感兴趣。我没有任何亲戚,也没有孩子。好了,我们言归正传,谈谈布洛菲尔德吧。”
  格利芬先生打断了邦德的话。他很兴奋地说道:“书上有一句箴言太妙了:我们的世界太小了。你觉得这句话怎么样?”
  “的确是一句绝妙的箴言,我一定把它记下来,”邦德很不耐烦地说道,“我想,该谈正事了。我还得回去向局里汇报呢。”
  格利芬先生露出了委屈的神色说:“这儿还有一个诺曼·邦德的名字。
  这个人出生于1180  年。虽然这个人出生低贱,可他有一个古老的上等英国人姓名。《大不列颠姓名录》上给了这个姓名确切的含意:‘丈夫、佃户、下层自由人。’”格利芬先生抬头看了看已经极不耐烦的邦德,他很扫兴地说:“好吧,既然你对你的家世不感兴趣,对你家族的起源不感兴趣的话,那么,你到我这里来干什么?”
  邦德长长地舒了口气。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落地了。他心平气和地说:“我来这里是想了解一个叫作厄恩斯特·斯塔夫罗·布洛菲尔德的人。据说你们了解此人一些情况。”
  格利芬先生露出猜疑的目光,问道:“你的名字叫詹姆斯·邦德。可你怎么会关心起布洛菲尔德这个名字。怎么搞的?”
  邦德冷冷地答道:“我从国防部来。我知道你们这儿有个地方可以提供有关这人的情报。你能告诉我在什么地方?”
  格利芬先生疑惑不解地用手摸了摸他秃顶上的一缕卷发说:“布洛菲尔德……。”他用责备的眼光看看邦德说:“恕我直言,邦德先生,你浪费了我和纹章院的许多宝贵的时间。为什么你开始不提这个人的名字呢?让我想想,布洛菲尔德,这个名字好象前两天开会时有人提到过。怎么,是什么官司?哦,这么办吧。”他伸手从书报堆里拿起电话的话筒说:“请给我转萨布尔·巴西利斯克先生。”
  第七章 申请爵位继承人
  邦德心灰意冷地再次被领着走过那充满霉气味的过道。又出现了一个萨布尔·巴西利斯克先生!不知这个老东西又要玩什么把戏?
  邦德来到了一扇刻了金名的厚门前。门的上方挂着一个可怕的长着鸟嘴的黑色怪物的纹章。他进了门,走进一间明亮干净、摆设舒适的房间。与前一间房间不同的是,这间房子的墙上挂着一些赏心悦目的图片,书也摆得井井有序,屋里还飘着一股淡淡的土耳其烟味。一个看起来比邦德还年轻的的年轻人站起身来,走上前向他打招呼。他身材看上去很单薄。一张清瘦英俊的脸上露出泰然自若的神情。嘴巴两边有一些皱纹,不时冷冷地笑一笑。
  “你是邦德先生吧?”他紧紧地握了握邦德的手,“我正在等你。你怎么会掉进我们可爱的格利芬老先生的书堆里去的?当然,他有事业心,十分虔诚,是个很不错的人。我想你明白,他书呆子味太浓了点。”
  邦德的心情和刚才大不相同。他觉得这地方很象个学院。这里的气氛很容易让人想起大学中的阅览室或接待室。看来,格利芬先生没把巴图利斯克放在眼里,只认为他是一个对事情一知半解的年轻人。邦德说:“他总是要把我和邦德街扯到一块。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摆脱了他的纠缠。我只想当一个普通的邦德,而他却认为我这样太没出息。”
  巴西利斯克笑着,在桌子边坐下来,让邦德坐在他身边的一把椅子上,把一份档案递给了邦德。“好吧,咱们开始谈正事,”他眼睛直瞪着邦德,“首先,我想你来是为了情报局的事。我在英国驻西德情报局里服过务,你不用为安全性担心。第二,在这栋楼里,我们拥有大概和政府部门一样多的机密,可能更广一些。我们的一项工作就是给上了荣誉册的贵族封位。有时,我们也受命给没人用的爵位找主人。追名求利的人老是想钻进我们的档案。
  在我来之前,有一个不知从哪儿来的绅士,在轻工业品生意中赚了几百万元,为慈善事业和党派捐了不少的钱。他想就此给自己封个皇家本特利勋爵。本特利这个名来自埃塞克斯的一个村,我们跟他解释,‘皇家’这个词只能用于皇族,而普通的本特利勋爵暂时还没设立。”他笑了笑,接着说:“明白我的意思吗?要是这件事在全国传开,这家伙就会成为人们的笑柄。有时我们还得去追回财产。设想一下,某个人声称他就是布兰克公爵,理应领自己的钱。而实际上,他只是碰巧姓布兰克,他的祖先却早不知移居到什么地方去了。在这些屋子里,我经常要与那些唯利是图、追求虚名的人打交道。”
  巴西利斯克拿着记录册,接着说:“这是我们工作中最低一级的层次。
  我们还为政府和大使馆办正经事,例如安排时间顺序和处理有关外交议定书,参加勋章授予仪式等等。这一行在英国已有五百年左右的历史了。所以,我想我们这一机构在社会中还是很重要的。”
  邦德接着他的话说,“确实比较重要。刚才你已谈到了安全性,我想,我们可以开诚布公地谈谈。布洛菲尔德是世界上最大的诈骗犯之一。还记得一年前的那件‘雷弹行动’事件吗?虽然报纸只披露了几个罪犯,但实际上,我可以告诉你,这一事件完全是布洛菲尔德一手策划的。关于他,如果你听说了些什么或掌握了什么情况,请都详细告诉我。”
  巴西利斯克的目光此时落在档案里的一份函件上。他若有所思地说:“好吧,昨天,外交部和国防部给我一连打了几次紧急电话,都谈到这个家伙。
  起初,我并没有把他与罪犯联系在一起。要不然,我会早一些告诉你们。看,这是去年六月十日收到的密信,是一个颇受人尊敬的律师事务所发来的。写信日期是六月九日。我给你读一读这封信。”
  尊敬的阁下:我处兹有一尊贵的诉讼委托人,其名为厄恩斯·斯塔夫罗·布洛菲尔德。该先生自称为巴尔塔扎尔·德·布勒维勒伯爵,并宣称他是这个爵位的合法继承人。我们一直就不知道该家族有这样一个继承人。该先生这种信念完全建立在他小时候从父母那儿听来的故事。事实上,在法国大革命时期,他随家逃离了法国,在德国定居,改名为布洛菲尔德。其理由是逃避法国革命政府和保全家中财产。这批财产现在保管在奥格斯堡。十九世纪五十年代,他们又举家移居波兰。
  该当事人现在急于核实其身份,以便能合法继承德·布勒维勒之爵位。德·布勒维勒这个爵位的证明书必须在适当时候由巴黎司法部审批。
  此外,该委托人还建议继续暂时用纳德·布勒维勒伯爵之爵位和其家徽。据他所说,该家徽为“红底上的四支银质燧火枪,”箴言是“为了我们的庄园。”
  “太巧了!”邦德插一句。巴图利斯克笑了笑,接着读道:尊敬的阁下,我们知道只有您才能查明事实。我们受命要在严格保密的情况下与您取得联系,以免产生不好的外界影响。
  该委托人为办此事不惜代价,不计较费用。我们提出要将接受委托的预支酬金一千英镑转到你们指定的银行帐户上。
  望早日回复。
  律师:格布吕德·贡波尔德·莫斯布吕格尔苏黎世火车站街巴西利斯克放下了信件,抬起了头,看见邦德眼里闪射出激动的光芒。
  巴西利斯克笑了笑说:“对这件事,我们可能比你更感兴趣。给你透露个秘密,我们的薪水可能会降低。我们各个部门都有一套赚外水的门路。我们这里的外水主要是通过处理这些特别的工作得到的。这些都是十分棘手的研究工作,例如,帮助教民登记和墓地帮忙之类的事。这些事可以捞到钱,但很少能超过五十个金币。墓地的工作常常是为别人查祖列宗。接到这封信时,我正好在值班,所以,这个美差就归我所有。”
  邦德急忙问道:“后来怎么样?你与对方保持联系了吗?”
  “当然进行了接触,但进行得十分微妙。我当即回信表示愿意接受这个委托,并保证严守秘密,”巴西利斯克笑了笑,“现在你大概是以‘公务秘密法’来强迫我不守信用了吧?我现在只能依照不可抗力的原则行事,你说对吗?”
  “的确如此,”邦德肯定地说。
  巴西利斯克小心地在档案第一页上做了个记号,继续说道:“当然我所需要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取得该人的出生证书。拖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告诉我,说是出生证书已经丢失,并要求我完全不用看出生证书。他们告诉我,伯爵于1908  年5 月28  日出生于格丁尼亚,父亲是波兰人,母亲是希腊人。
  问我能否根据这些信息去追溯德·布勒维勒的祖先。我顺水推舟就回答可以。
  我们在图书馆的资料中完全证实了在十七世纪有一家族叫德·布勒维勒的,住在一个靠海的叫卡尔瓦多斯的地方,他们的纹章和箴言与布洛菲尔德所说的完全一样。”
  巴西利斯克停了一下,又继续说,“当然,他自己肯定了解,捏造一个德·布勒维勒家族来试图堵住我们的嘴是毫无意义的。他让我们自己去找证据。我把我的进展告诉了瑞士的律师。可以说,法国北部或多或少是我个人从事纹章研究的重要地点,因为这些地区与英国有密切的联系。与此同时,为了例行公事,我写信给驻华沙大使,请求他与在格丁尼亚的领事联系一下,雇一名律师对出生登记册和可能给布洛菲尔德洗礼过的教堂作一项调查。九月初我得到了答复,结果令人吃惊,不过现在看来已经不足为奇了。记载有关布洛菲尔德出生日的地方都被整齐地剪去。我只把这个情况记在心里,并没有告诉瑞士的律师,因为我得到过明确的指示,不能在波兰查询任何有关事情。在奥格斯堡我通过一位律师作了同样的调查。确实有布洛菲尔德的记录,但那里叫布洛菲尔德的人很多。这是德国一个非常普遍的姓名,但没有什么能把其中的任何一位与卡尔瓦多斯的德·布勒维勒联系起来。这一下可把我难住了。我给瑞士律师写了一个无关痛痒的报告,说我正在继续研究。”
  说着,巴西利斯克合上了档案,“可就在昨天,我的电话响了。也许外交部的北方局在检查华沙的文件档案副件时,布洛菲尔德这个名字引起了他们的兴趣。他们这件一直搁着的事有了新的眉目。”
  邦德搔了搔头问:“事情还没有结果吧?”
  “当然没有。”
  邦德又问:“你能继续调查吗?我想,布洛菲尔德现在的住址可能还没搞到吧?”
  巴西利斯克摇了摇头。
  “有没有什么比较适合的借口由你院派个人去调查?”邦德笑着问道,“比方说,以学院的名义派我去与布洛菲尔德会晤,毕竟有些复杂的问题靠信件是说不清楚的。有些事需要与布洛菲尔德面谈。这种想法可行吗?”
  在某种意义上说,是可行的,“巴西利斯克不确切地说,”有些家族有一种明显的生理特征,是代代相传的。比如,哈布斯堡家族的嘴唇突出;波旁的后裔常患血友病;而梅迪契家族的特征是鹰鼻。很奇怪的是,有的皇族有一些不易察觉的退化了的尾端器官,例如,迈索尔家族的后裔生下来每只手都是六个手指头。我还可以举出更多这样的例子,刚才说的都是些最典型的。另外,那天晚上,当我在布勒维勒教堂的墓地里东摸西转时,我看了一眼古老的布勒维勒的墓碑。我用手电筒在那些石板上照了照,发现了一个奇特的现象。这一点我一直把它记在心里,刚才你提出的问题却让我想起来了。
  我所知道的那些姓德·布勒维勒的人,不论老的少的,在这一百五十年中,他们的耳朵上都没长耳垂。”
  “噢,”邦德回答道,脑子里迅速现出了自己在记录上看过的布洛菲尔德的象貌和身材等特征。“这么说,这个布洛菲尔德的耳朵上也不该长耳朵垂。如果真的发现是这样,那就是一个有力的旁证。”
  “是这样的。”
  “但如果他的耳朵上有耳垂,”邦德说,“这又能帮助我们说明什么问题呢?”
  “如果是那样,就说明他可能根本不是德·布勒维勒。”巴西利斯克狡猾地转了转眼珠子说,“不管怎样,与他见面时,他是不会知道我们想了解他的生理特征的。”
  “你的意思是咱们可以试一下?”
  “是这样的,不过……”巴西利斯克略带歉意地说:“我必须向纹章院的主管人请示一下。也就是我的顶头上司,纹章院的院长。我不记得我们从前参与过这类秘密活动。现在,实际上,我们已经卷进去了,也只得卷进去,用不着前怕狼后怕虎。”
  “说的对。我相信你会得到批准的。可话说回来,如果布洛菲尔德愿与我见面,那这个角色究竟我该如何扮演呢?你们这个行当我可是一窍不通。
  我就连金色纹章和金币都区分不出来。我一直没弄懂什么爵叫从男爵。我得在布洛菲尔德面前编造点什么?我用什么身份呢?”
  一提到自己的专业,巴西利斯克的兴致立即来了。他高兴地说道:“这事不难办,有关德·布勒维勒家族的所有情况我可以告诉你。你只需抓紧时间认真读几本普通的纹章学方面的书就可以了。书中的主要内容不用费什么力气就可以记住的。事实上,没几个人懂纹章学的。”
  “也许是这样的。可布洛菲尔德这家伙很厉害。他在会见任何人之前,总要看一大堆信件和资料。除了他的律师和经纪人例外。我以什么身份出现最好呢?”
  “布洛菲尔德老奸巨滑一点也不假,但你只看到了这个人的一方面,”
  巴西利斯克很得意地说,“在伦敦城里,狡滑厉害的人我见过几百个,有企业界的,也有政界的。名人一进我这间屋里,就感到非常害怕。他们想要赢得别人的尊敬,变得有声望,不是想选个爵位就是为了弄个盾形纹章挂在他们家的壁炉上。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在你面前就变得十分渺小,而且越来越小,直到小得还没有侏儒那么大。女人的情况就更糟了。那种要在她们的小圈子里突然变成一位高贵的贵族夫人的想法是那样让她们陶醉,以至于她们把灵魂赤裸裸地暴露在你面前。”
  巴西利斯克皱了皱浅色眉毛,终于找出一个恰当的比喻,“比方说,那些本质上不错的市民,那些姓史密司的、姓布朗的和姓琼斯的,”他朝邦德笑了笑,“他们把封为贵族的过程当成摆脱单调乏味生活的一种手段。也就是说,这是他们摆脱先天不足和自卑心理的手段。别担心布洛菲尔德,他已经把诱饵吞下了。从我所知道的情况看,他可能是个可怕的歹徒,蛮横无礼、心狠手毒。但如果他要证明自己就是德·布勒维勒伯爵的话,你就可以来掌握大局。很明显,他想改名换姓,想摇身一变,变成一位可敬的人。但最重要的是得先成为伯爵。”
  巴西利斯克把手抬起,以示强调,“邦德先生,这一点很重要。在他所从事的行当里,他已经是一位富有而成功的人。他不再象以前那样爱慕物质、财富和权势。我估计,他今年已经五十四岁,一心想要改头换面。邦德先生,我敢保证,如果我们的行动进行得准确无误的话,他会接待你的,就象他在请医生一样,”巴西利斯克的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就象他患了性病需要求医。”巴西利斯克的语气十分坚定,令人毋庸置疑。他点燃一支烟,坐回椅子上。土耳其烟的烟草味向邦德飘过来。“就是这样,”他肯定地说,“这人知道自己属于肮脏的社会,所以他想方设法要为自己买一个新身份,换个新面孔。如果你要问我怎么办为好,我会说,我完全同意你的想法。你可以稳坐钓鱼台,鱼儿会自动上钩的。”
  第八章 奇特的纹章官
  “你究竟要扮演成什么人?”
  那天晚上,M 局长看完邦德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口授给玛丽·古德奈特的报告后,抬起头来问道。M 局长的脸离开了书桌上台灯所射出的黄光,但邦德能看出那张轮廓分明的水手似的脸上流露出的不同表情。他时而疑惑,时而恼怒,时而急躁。M 局长通常是极其耐心的。当他一不耐烦的时候,总是显得十分的笨拙。毫无疑问,M 局长认为邦德的计划十分愚蠢。邦德也不敢肯定M 局长的看法是否正确,因为他知道,到现在为止,自己对于那个明堂多类似玄学的纹章学还是门外汉。
  “先生,我想去充当纹章院的特使。巴西利斯克建议我去搞个头衔,就是那种比较夸张的头衔,这样就会给人以深刻的印象,很难遗忘。很显然,布洛菲尔德现在已经在胡思乱想了,不然他不会把自己的踪迹暴露给任何人,哪怕是纹章院这种与世隔绝、一般来讲很保险的地方。巴西利斯克说的话我认为是对的。布洛菲尔德想改变身份,要争面子。这是他的致命弱点。
  布洛菲尔德显然已经鬼迷心窍。我想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掌握他的行踪,把他逮捕归案。”
  “好啦,你不用再讲了。我认为这都是些废话,”M 局长烦躁地说。
  邦德看见M 局长的不耐烦劲,联想到就几年前,M 局长的秘书莫尼彭尼小姐一次忍不住向邦德透露过,M 局长由于出色成绩被授予皇家十字勋章。
  为此他收到了一大堆贺信和贺卡。M 局长没有回答过一张贺条或一封贺信。
  他甚至叫莫尼彭尼小姐把这些东西别再转给他,要不干脆把这些东西直接扔进纸篓里。
  “那么好吧,你说的那可笑的头衔是什么?你有了那个头衔后又打算怎么去做?”
  M 局长的讽刺挖苦的话并未激怒邦德。邦德说:“嗯,先生,巴西利斯克告诉我,他有一个朋友叫希拉里·布雷爵士,大约有我这个岁数,但长相并不象我。他是从诺曼底的某个地方迁来的,家谱可与你的媲美,祖先中有征服者威廉那样的人物。他家的盾徽看起来就象拼板玩具。巴西利斯克说,他可以和这人谈好,安排好此事。这人在战争中立过功,是可信赖的。他现在住在苏格兰偏僻的峡谷里,每天光着脚爬山、喜欢大自然,与外界没任何接触。瑞士人绝不会听说过他。”邦德的语气坚定固执。“先生,我的意思是我可以装成他。这是一种很奇特的伪装,但我认为是可行的。”
  “希拉里·布雷爵士,对吗?”M 局长忍住了笑。“那么你的下一步安排呢?莫非你只想挥舞那个盾徽跑到阿尔卑斯山去显示一圈吗?”
  邦德并没有被M 局长的话吓住。他耐心而坚定地解释道:“首先,我要让护照签证处给我做一张满意的护照。然后,我就去认真研究布雷的家谱,直到我能倒背如流。我还得牢记纹章学的基础知识。最后,如果布洛菲尔德上钩,我就带上所有有关材料到瑞士去,提议我要和他一起研究德·布勒维勒家谱。”
  “然后呢?”
  “然后,我设法把他弄出瑞士,把他带过边境,带到我们能逮捕他的地方,把他抓起来。先生,我还没想好所有的细节。我想等您批准我的计划后,我就要和巴西利斯克商定一个单独的行动计划,摔掉苏黎世的律师。”
  “为什么不对苏黎世的律师施加点压力,从他们那儿搞到布洛菲尔德的地址?这样我们就可以对他进行一个突然袭击。”
  “先生,瑞士人我想你是了解的。谁知道那些律师从布洛菲尔德那儿拿到了多少辩护费,这可是百万富翁的给价。也许我们施加点压力可以得到他的地址,但得到他给的钱的律师同样可以给布洛菲尔德通气,让他溜走。你知道瑞士的拜金主义有多厉害。”
  “我想,你用不着在这儿来给我上课,大讲什么瑞士人的品质。我认为他们至少能把自己的事管好,能同垮掉的一代进行斗争。但你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好吧,”M 局长顺手把手中的报告交给邦德。“拿去吧。这计划虽然写得乱七八糟,不过我想最好还是去试一试。”M 局长忧心忡忡地摇了摇头,“希拉里·布雷爵士,好,就这样吧。请告诉参谋长我勉强同意了。
  告诉他,你有权得到支持,但得随时向我报告情况。”M 局长随手拿起通向内阁的电话。从他的声音里可以听得出他满肚子不高兴,“看来我不得不告诉首相,我们已针对那家伙拟出了行动方案。但仍存有争议。我仍坚持我的看法。好了,再见。”
  “谢谢,先生,祝您晚安。”邦德朝门口走去的时候,听到M 局长对着绿色话筒说:“我是M ,请首相亲自接电话。”邦德走出了办公室,轻轻带上门。
  十二月伴着狂风进入了冬季。邦德开始很不情愿地开始了新的学习。他现在坐在桌边不是在读绝密报告,而是在背诵讨厌的纹章学。他得运用中世纪的英语和法语,钻进那些晦涩难懂的学问和神话中,琢磨巴西利斯克的脑子是怎样运转的,偶尔也能了解到一些有趣的事实,比如迦马地方的创建人都来自诺曼底的加马歇家族,而瓦尔特·迪斯尼族是法国同名地方的德·斯尼家族的后裔等等。这些都是在考古废墟上获得的宝藏。有一天,玛丽小姐在回答他的某句俏皮话时,称他为希拉里爵士,他气得差点打破了她的脑袋。
  与此同时,巴西利斯克和格布吕德·莫斯布吕格尔律师之间的通信联系却慢得象蜗牛。布洛菲尔德提出了无数伤脑筋的问题,而每个问题都必须经过纹章学资料的检验。接下来,对方就开始详细了解这位特使希拉里·布雷爵士的情况。当对方要求寄照片时,照片经过妥善处理后寄过去了。他从学生时代起的所有经历都经过详细调查并从苏格兰寄来。可笑的是,里面还附有一张他的火灾保险承保单。为了探明真实性,巴西利斯克要求对方提供更多的资金,结果对方马上就寄来了一千英镑。十二月十五日收到支票。巴西利斯克兴奋地给邦德打了个电话。第二天又收到一封从苏黎世发来的信,说他的当事人同意见希拉里爵士。请希拉里爵士于十二月二十一日乘瑞士航空公司102 班机在苏黎世中央机场着陆。根据邦德的安排,巴西利斯克回信说,这个日期对希拉里爵士不太方便,因为他已安排好在这个日期与加拿大高级专员约会,商谈哈德海湾公司的微章问题。如果向后推一天,希拉里爵士就能够安排出时间。对方立即电传过来,表示同意。现在邦德确信,这条鱼不仅吞了鱼饵,还吞下了鱼钩和鱼线。
  后来几天,邦德和参谋长一起在总部开了一系列的会,讨论这次行动,最后决定,邦德必须一身轻装去与布洛菲尔德见面。他不能带枪和以及其它武器。情报局的人也不用任何方式监视或跟踪他。他只能与巴西利斯克保持联系,用纹章学方面的双语传递情报。由于邦德受雇于国防部,因此国防部将为邦德与情报局联系。邦德为此很高兴。这一切都是按邦德几天之内就能靠近布洛菲德的情况设想的。除此之外,最关键的是要尽可能多地了解布洛菲尔德,搞清他的活动和同伙,以便尽可能不使用武力把他引出瑞士将其逮捕。巴西利斯克已在奥格斯堡中央档案馆准备好了一种布洛菲尔德家族的文件,而这些材料都需要布洛菲尔德亲自验证。这样,邦德就可以耍点手腕把他骗到德国去。为保证安全,不能让其他工作站知道邦德去瑞士执行这项任务。情报局给了邦德一个新的代号,叫做“柯罗那”。这个代号只有少数高级官员知道。
  会议最后谈到的问题是关于邦德本人的安全问题。总部里人人都畏惧布洛菲尔德,都知道他的能量和残忍,他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如果邦德的真实身份暴露了,自然会立即带来杀身之祸。很有可能,也是最危险的是,一旦布洛菲尔德发现邦德的纹章学知识十分浅陋,或者邦德完成了他的查证工作之后,那么希拉里·布雷爵士就不再有用了,而很可能“遇到一场事故”。
  邦德不得不面对这些意外。他和巴西利斯克不得不费心耍点花招,好让布洛菲尔德感到希拉里·布雷爵士的存在对他的爵位相当重要。参谋长最后总结道,考虑到整个活动需要相当数量的金钱,觉得用“金币”作行动代号比“柯罗那”好一些,但没有得到M 局长的批准。参谋长在散会时预祝邦德走运,并告诉他,如果需要,他可以让技术处准备一批用于炸冰雪块的炸药。只要邦德什么时候需要,他们马上就可以把它们运到瑞士去。
  会后邦德感到十分兴奋,但他尽量地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到行动前的准备工作上来。十二月二十一日晚上,即邦德要出发的前一天,他又来到了办公室和他的秘书玛丽·古德奈特一起最后再整理一下要带的全部文件和其他物品。
  邦德坐在办公室桌前,眺望着窗外大雪覆盖的摄政王公园里暗淡的灯光。玛丽坐在办公桌对面,一边整理,一边读着手头的资料:“有一本《伯克氏绝嗣与匿名的贵族》。这是纹章院借来的书,上面盖有‘请勿带出图书馆’的印章;另一本叫作《纹章院的秘密》也标盖有同样的印章字样。一本马歇尔著的《实用家谱知识》中夹着哈卡德学院给巴西利斯克开的收据;一本叫作《伯克氏纹章学通论》的书上印着‘伦敦图书馆所有’的印章;希拉里·布雷爵士的护照上盖上了这段时间来往于法国、德国和其他国家的边境检查印章。考虑到该护照已用了很长时间了,所以护照的不少页已经折角了。
  这份奥格斯堡和苏黎世通信的文件是用纹章院信纸写成的。书本文件就这么多了。你的衣服都准备好了没有?”
  “准备好了,”邦德冷冷地说,“我买了两套新的衣服,都是有袖扣,背后开叉,前面有四颗扣子的那种。我还买了一块标有布雷印记的金表和一条表链。这样一来我绝对象那位从男爵了。”邦德说着,转过身来看着桌子对面的玛丽问道,“玛丽,你觉得这场戏怎么样?我会成功吗?你说呀。”
  “那还用说,肯定成功,”她说道,“我们已经竭尽全力准备了一切,该考虑的都考虑到了,我想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不过,”她犹豫了一下说,“我可不愿意你独自一人,连枪都不带去和那个魔鬼打交道。”她指着桌面上的一堆文件说,“这堆可笑的东西都是关于纹章学的,不是你的拿手好戏。
  你一定要小心些,你答应我。”
  “好的,我答应,”邦德保证说。“好了,听我说,好姑娘,你去叫辆出租车到通用出口公司大门口。把这堆烂玩意全部放上去,好吗?我马上就下来。今晚上我得一直在公寓里,把我那些有纹饰的丝绸衬衫收好。”他站起身来,“再见,玛丽。不,应该是晚安。我回来之前,你可千万别惹什么麻烦,好吗?”
  “你自己能做到就行了。”她背过身弯腰收起书和文件,尽量避开邦德的目光。她走向门边,走出门去,使劲地把门踢上。但一会儿,她又把门打开,泪汪汪地对邦德说:“对不起,詹姆斯。祝你走运!圣诞快乐!”然后轻轻把门关上,离开了房间。
  邦德望着那扇乳白色门。办公室已经空荡荡的。玛丽是一位多么可爱的姑娘啊!但现在自己已有了德蕾伊霞,这次到瑞士去,他就离她更近了。又可能见到她了,他一直在思念着她,为她担心。他从瑞士达沃斯的治疗诊所寄来过三张明信片。邦德知道这个诊所是是瑞士精神病心理学研究协会主席奥古斯特·科默尔教授开的。情报局的神经专家莫洛尼爵士告诉邦德,科默尔是这一专业的世界知名人物。邦德给德蕾伊霞写过几封热情洋溢、充满鼓励的信,并叫人把这些信从美国寄出。他说,他很快将回家与她团聚了。他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办。想到这儿,邦德为自己独自担当的各种重担而感到心情沉重。他灭掉了香烟,“砰”地一声关上门,走出了办公室,乘电梯来到写有“通用出口公司”的门厅前。
  出租车已经等在门口。现在已七点钟了。上路后,邦德就开始计划当晚该做的事情。先要他那只唯一的箱子十分仔细地装好,不能在里面玩什么花招。然后他要喝两杯伏特酒,吃一大盘香椿炒蛋,再喝一些滋补液。等他感到微微有点醉后再服用三片巴比妥安眠药就上床睡觉。
  邦德想用自我麻醉的方法来驱赶掉那些令人困惑的问题,使自己有清醒的头脑去对付未来的带有挑战性的工作。
  第九章 伯爵的私人秘书
  第二天邦德来到了伦敦机场。他头戴硬礼帽,手拿雨伞、一份叠得很整齐的《泰晤士报》和全套行囊,模样有些可笑。他的头衔使他享有一定的特权。在起飞前他来到了贵宾休息室里。他自己也感到可笑。当票台服务员称他希拉里爵士时,他竟然朝后看了看,想知道那位姑娘在跟谁讲话。他真的该脱胎换骨,进入角色,必须时时刻刻想到自己是希拉里·布雷爵士。
  在候机大厅里,邦德要了两杯白兰地,避开贵宾休息室里那群享有特权的乘客,努力使自己真正象个从男爵。他不由得想起了那位真正的希拉里·布雷男爵。也许现在他正在峡谷里开荒种田。他身上可没有一点从男爵的味道!
  他为什么要这样不合时宜,放弃浮华,甘当下等人呢?也许他不想充当一个舞台角色,把自己装成一个上等人。邦德想,一个真正的男爵都是这样,干嘛自己这个冒充的人要那种所谓的绅士风度呢?他就是他自己,如果他以一个粗鲁的从男爵形象出现,既自然又随便,肯定会更象苏格兰那位真正的从男爵。邦德扔掉了上层人爱拿来装门面的《泰晤士报》,拿起了《每日快报》,然后又要了一杯白兰地酒。
  他登上了瑞士航空公司的班机。飞机上的那对远离头等机舱的引擎轻轻地响起来。飞机慢慢离开了地面。邦德看着窗外飘浮的白云,思绪飞到了苏黎世律师指定的接头地点。德·布勒维伯爵的一位秘书会来机场接希拉里爵士;当天或者第二天就可以和伯爵见面。邦德突然感到一阵不安。见到他时该怎样称呼他呢?是叫伯爵,还是叫伯爵先生?邦德还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一问题。算了,干脆什么也不叫,实在需要时,就屈尊地叫一声“亲爱的先生”。
  布洛菲尔德的外貌会有变化吗?这是完全可能的。狡猾的狐狸常常会用各种方法来甩开猎狗的追捕。邦德吃完了空中小姐送来的香气扑鼻美味可口的午餐后,精神振奋了许多。法国冬季枯黄的方格田野在机翼下一晃而过。他们已飞过孚日省的丘陵地带,可以看见莱茵河上长年不化的积雪和浮冰。飞机在巴塞尔停了一段时间,又接着起飞,不一会儿就看到了苏黎世机场那个明显的黑色十字架标志。飞机上用三种语言广播道:“飞机就要降落,请诸位系好安全带。”飞机开始降落,只觉得机身轻轻抖了一下,这架喷气式飞机便咆哮着向停机坪滑去。停机坪后面庄严的欧式建筑物上飘扬着鲜艳的国旗。
  在迎客厅里,瑞士航空公司接待台旁站着一个女人。当邦德出现在入口时,她迎了上来问道:“您是希拉里·布雷爵士吧?”
  “不错。”
  “我是伊尔玛·宾特小姐,伯爵的私人秘书。下午好。但愿您的旅途愉快。”
  宾特小姐皮肤晒得很黑,很象一个女招待。一张长方正形的蛮横脸上长着一双锐利的黄眼睛。她笑的时候,嘴向两边一咧,成一个长方形的洞,根本没有一点儿幽默感和欢迎之情。她不停地用毫无血色的舌尖舐着嘴角上的一个水泡。她的头发象牛屎一样紧紧地盘在头上,一缕棕色头发从滑雪帽下翘出来,一根帽带系在下巴下面。她壮实短粗的身子上套了一条难看的紧身裤,上身披了件灰色风衣,左胸上还别了一个冠状装饰大红字母G 字。邦德暗自寻思,来者不善。他回答道:“是的,还不错。”
  “你搬运行李了吗?请跟我走。先要出示护照。这边走。”
  邦德跟着她通过了护照检查,来到海关大厅。大厅里站着几个人。邦德注意到宾特小姐微微地向他们点了点头。一个手拿一个小盒子的人在四周转了一圈,又离去了。邦德假装在看行李单,眼光却瞟向前方,注意到那个人已溜进海关区域外的电话间。
  “你会讲德语吗?”宾特小姐问,她那只舌头又伸出来舐嘴上的水泡。
  “对不起,我不会。”
  “那会不会讲法语?”
  “只会一点点。”
  “哦,对不起,我只是随便问问。”
  邦德的箱子卸在海关。那女人向海关工作员飞快地出示了一张通行证。
  她出示证件的动作非常迅速,但邦德还是瞟到一眼,那上面有她的照片,并且印了有“联邦警察”的字样。
  海关工作人员十分恭敬地说:“请吧。”说着,用黄色粉笔在邦德的箱子上写上了一个记号。一个搬运工人拿起邦德的箱子,跟他们一同走向出口。
  他们刚下台阶,一辆黑色的汽车迅速驶出停车场,在他们旁边停了下来。司机身旁坐着那个刚才溜出大厅打电话的人。邦德的箱子放进了车后面的行李箱后,他们就向苏黎世方向飞快驶去。汽车在宽阔的大道上驶行,邦德注意到,坐在司机旁的那个人一直在反光镜里偷偷地监视着他的行动。邦德听到他轻轻说了句难以听懂的话。小车向右边的岔道驶去。路旁有块路标,上面写着:“私人飞机场地,他人不得入内!”
  邦德觉得,在他面前搞这样的小动作实在太可笑了。很明显他将一直受到监视。
  汽车开进主楼左边的飞机库,在飞机库中慢慢行驶,然后停在一架桔黄色的“云雀”直升飞机旁。这种飞机常常用于森林保安工作。飞机的机身上有一个冠状物修饰的红色字母G 字。原来他要被带上一架飞机!
  “哦!原来你们是乘这类玩意儿来的,很不错吧?可以饱览阿尔卑斯山的风光。”邦德说。
  宾特小姐淡然冷漠,毫无神色。只是在人们登上铝梯时,她冷冷地说了声:“请当心脑袋!”汽车司机把邦德的箱子递上了飞机。
  飞机上有六把华丽的红皮座椅。驾驶位由有机玻璃座舱罩隔开。飞行员开始起动飞机了。巨大的叶片转动起来,开始加速上升。地面上的人一面用手挡住扑面而来的雪花,一面离飞机而去。机身轻轻地抖了一下,就迅速升了起来。从控制塔传来的无线电的响声也渐渐消失了。
  宾特小姐与邦德并排,坐在机上过道的一边。有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用一张《苏黎世报》遮住脸。邦德斜靠在椅背上,试图用压过机器的噪音高声说道:“我们去哪里?”
  宾特小姐装着没听见。邦德又大声喊了一遍。
  “到阿尔卑斯山去,”宾特小姐叫道。她朝窗外挥一挥手,“你看,景色很美。你不喜欢这些山吗?”
  “当然喜欢,”邦德叫道,“就象在苏格兰一样。”他靠回到椅子上,点燃一支香烟,朝窗外看去。
  左边是苏黎世湖了。他们的航向大致是东南,在约二千英尺有高空飞行。
  飞机到了瓦伦湖上空时,邦德装作不感兴趣,从手提箱里拿出了《每日快报》,翻到体育版。他仔细地把整版从头至尾地读了一遍,不时心不在焉地朝窗外看了看。左边的高山一定就是雷蒂孔山脉。飞机正飞过铁路线与公路线的交叉点,进入普拉蒂高山谷。他们是继续在克洛斯特斯航行呢,还是向右转?
  它真的向右航行了,向达沃斯山谷飞去。几分钟后飞机就要飞越德蕾伊霞所在的城市了。邦德漫不经心地向窗外看了一眼。当飞机还在灿烂的阳光中飞翔时,达沃斯已笼罩在一层薄薄的云雾之中。下面看上去象下了很大的雪。
  邦德记起了那条飞往帕尔森的可怕的航线,但那些日子已经过去了。现在的航线,左右都是高峰耸立。飞机的右侧是锡尔弗雷塔群山;左侧是兰古阿尔德山峰;前面是巨大的滑雪坡似的贝尔尼纳山脉。它的斜坡由高至低,进入了意大利。右面窗外的一片灯海一定是圣莫里茨了。现在还要往哪儿飞呢?
  邦德继续埋头看看报。机身轻轻向右转去,眼前出现了更多的灯光。是蓬特雷西纳?广播响起来了,发出系好安全带的信号。邦德心想,到了公开表露出兴趣的时候了。他凝望着窗外,大地几乎都笼罩在夜幕中,只有前面的巨峰依然在落日的余晖中熠熠闪烁。飞机正向一个山峰直驶过去,山顶附近有一小块平地。从一群建筑物中牵出一排电线消失在黑暗的山谷中。在落日的余辉中,一辆缆车正慢慢向下滑去,但不一会儿就被黑暗吞没了。飞机正向山峰的一侧飞去,离斜坡相距仅一百英尺时,逐渐向平地和建筑物靠近。飞行员的手移动了一下操纵杆,飞机倾斜了一点,减慢了速度,盘旋而下。飞机的充气橡皮包触到雪地时,机身猛地震了一下,旋冀的呼呼声变得越来越弱。飞机终于安全着陆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邦德看了一眼四周就明白了。他们现在在兰古阿尔德山脉中蓬特雷西纳的某个地方,大约海拔一万英尺。他扣好了风衣,心想飞机开门时肯定会有一股寒气迎面袭来。
  宾特小姐那张笑成长方形的嘴又张开了。“我们到了。”她毫无必要地说了一句。
  随着冰块落地的声音,门被用力拉开了。落日的余晖照在那女人的黄色的太阳镜上,使她的脸变成了黄种人的肤色。夕阳下,她的眼睛发出一种暗黄的光,就象是孩子们玩的玻璃眼珠。
  “当心头。”她说着,弯下腰,又短又粗的身子做了一个大转身动作,就顺着梯子爬了下去。
  邦德也跟了下去。他屏住呼吸,一下子难以适应这干燥寒冷的北极地区稀薄空气。有一两个穿得象滑雪教练的人站在一旁,好奇地看着邦德,但没有表示任何问候。邦德紧跟着那女人走在已被踩得乱七八糟的雪地上。一个人提着他的箱子跟在他身后。飞机的引擎又咆哮起来,卷起的雪块打在邦德的右边脸上。接着那架轻型直升飞机在空中升起,消失在黄昏的天空。
  邦德一边慢慢地走,一边向四周观察,辨认着大致的方向。他前面是一座长条型的矮房子,里面灯火通明。右边大约五十码外可以看到一个缆车车站的轮廓。它的构架从接近地面的地方向上倾斜,顶上是一块厚厚的平板。
  邦德正想细看的时候,灯突然一下熄了。可能末班车已到达下面的山谷,而整条线路夜晚停开。车站的右边是一个带有一条很长门廊的农舍式似大型建筑,里面没几盏灯,看来是为开展大规模的旅游而修建的。向斜坡下面走去可以看到一座四层楼房里射出的灯光。那幢楼有个平平的屋顶。
  邦德走到离那楼房几码的地方,明显地感到这就是他的归宿了。那女人进去后为他撑着门,一道诱人的黄色光柱倾泻出来。灯光照亮了一个红色字母G 的大牌子。上面写着:“格罗尼亚俱乐部,会员专用。”下面有一行小一点的字母,写着:“格罗尼亚峰餐厅旅馆”。牌子上还画了一只手的形状,食指的方向指着电缆中心附近的建筑物。
  原来这里是格罗尼亚峰!
  邦德踩着黄色光柱,走进房间。那个女人放开手,那扇门随着气闸的嘶声自动地关上了。
  屋里很暖和,和外面大不一样。他们来到了一间很小的接待室里。一位留着平头,长着一双厉害的眼睛的中年人从一张桌子后面站起来,朝着他们微微点了点头。
  “希拉里爵士住在二号房间,”那个人对宾特小姐说。
  “知道了。”宾特小姐很不客气地回答。
  接着,宾特小姐稍有礼貌地对邦德说,“请跟我来。”
  他们穿过一扇门,来到铺着红色厚地毯的过道。墙上不成规律地开了一些窗子,点缀着美妙的滑雪运动和高山风光画。右边是一些通向夜总会、酒吧、餐厅和厕所的门。最后便是卧室的门了。邦德被带到了二号房间。这是一间小气但很舒适的美国汽车游客旅馆式的房间,带有一个卫生间。虽然现在窗帘遮住了窗口,但邦德知道,窗外一定是一幅令人欣喜的美景。从那里可以欣赏到从山谷到圣·莫里茨山到苏韦雷托群峰之间的景象。邦德把手提箱扔在双人床上。他脱下圆顶硬礼帽,放下雨伞。后面跟着的那个人把提来的箱子放在行李架上,看都不看邦德一眼就退了出去,随手带上了门。
  宾特小姐站在原地没动,问,“对这房间还满意吗?”邦德发现,她那双黄眼睛对他热情的回答毫无反应。她接着说,“那好。也许我现在该向你作些解释,告诉你一下本俱乐部的一些规矩。”
  邦德点燃了一支香烟说,“当然很有必要。”他很有礼貌地露出感兴趣的样子问,“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在阿尔卑斯山里。”那女人含糊地答道,“这座格罗尼亚峰归伯爵所有。他在这里还修了一条空中索道。我想,你刚才已经看到缆车了。这条索道是今年运行的,很受欢迎,也带来了不少钱。还有几条很不错的滑雪道,格罗尼亚下滑道已经很著名了。还有一条比圣·莫里茨山顶雪道还大得多的雪撬道。你听说过吗?你会滑雪吗?也许喜欢乘雪撬吧?”
  那女人的那双黄眼睛盯着他。邦德认为,对所有这些问题他的回答只能是“不”。直觉告诉他,绝不能做出其他的回答。他很抱歉地说:“恐怕不行。从来就没玩过那些玩意,也许是因为我只知道读书,没有时间去玩这些。”
  他后悔似地笑了笑,一副自我批评的神态。
  “真是遗憾。”她虽这样说着,但却露出了满意的神情。“这些设施给伯爵带来了很大一笔收入。这对他很重要,对他的研究所也大有帮助。”
  邦德稍稍地抬了抬头,问:“我能否知道伯爵的研究所都进行什么方面的研究?”
  “生理学研究所是专搞科学研究的。伯爵在变态反应领域是领导人。他的研究领域包括花粉热、或者不吃海鲜等病症。”
  “啊,是这样。我本人没受过这种病痛之苦。”
  “伯爵住在实验室里。这是在另一幢楼里。我们这幢楼里住着的是病人。
  伯爵希望你不要问太多问题去打搅她们。我们的治疗措施是很有规矩的。”
  “我不会的。请问一下,我什么时候能与伯爵见面?宾特小姐,我工作很多很忙,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伦敦处理。”邦德说道,“例如,那些刚成立的非洲国家有大量的工作需要去做,要制定它们的国旗和货币图案,帮他们确定邮票和勋章等等。我们学院人手紧张。我希望伯爵能理解我们。虽然他的爵位问题很有意思,也很重要,但政府的要事也许更为重要。”
  邦德说完后,宾特小姐赶忙说道:“可以理解,亲爱的希拉里爵士。伯爵今晚请你原谅,他准备明天上午十一点钟和你见面。你觉得可以吗?”
  “当然可以。这样我就能利用这一时间整理一下我的文件。”邦德指着靠窗边的一张小写字台说,“我是否能再要一张书桌来放我的书籍和文件。”
  邦德不知所措地笑了笑,“你知道,我们这些读书人总是要占很多地方。”
  “这点你用不着担心,希拉里爵士。我马上就会让他们给你安排的。”
  她走向门边,按了一下门铃,十分窘迫地回身说道,“你注意到没有,这里的门里面都没有把手?”其实,这一点邦德早已注意到了,但他却说没有。
  宾特小姐继续说,“这都是为了病人着想。她们应保持安静。如果不这样做,很难控制她们互相走动,相互闲聊。这都是为她们好。你想出门时就按一下门铃。有人会来给你开门的。晚上睡觉的时间是十点钟,但你可以随时使唤一个值夜班的人。门是不会锁的,你什么时候都可以回到自己屋子。
  我们六点钟在酒吧喝鸡尾酒,再见。”说着,她笑了笑,那长方形的嘴又咧开了,“我的姑娘们都盼着能见你呢。”
  突然间门打开了,进来一个满脸横肉,粗脖短颈,长有一双褐色的地中海眼睛的人。他穿着卫兵的服装。邦德想,这个人是不是马勒昂杰所说过的科西嘉叛徒?
  宾特小姐用很糟的法语厉声说道:“这儿还需要一张桌子,你在进餐的时候把它放在这里。”
  进来的那人说了声“马上就办”,就走出门去了。
  门自动地往回关,但在门还未关上之前,宾特小姐就用身体撑住了它。
  卫兵穿过走廊,向右边拐去。邦德不知道卫兵是否就住在过道尽头。他的思绪随着卫兵行走的线路在不断向前移动。
  “希拉里爵士,暂时就这样吧?邮差每天中午来,你有什么信件可以让他帮你发出。如果你想用无线电和电话,我们这里也有。你还需要我给伯爵说些什么吗?”
  “哦,请告诉他,我非常盼望明天的会见。好吧,有什么事六点钟见面时再说。”邦德非常想独自待一会儿,好静静地思考一下。他指着箱子说:“我得利用晚餐前的时间把这些东西理一下。”
  “那好,希拉里爵士,请原谅我耽误了你的时间。”说完这句礼貌的话,宾特小姐关上了门,身后响起果断的脚步声。
  邦德一动不动地站在屋子中间,轻轻地长叹了一口气。简直糟糕透了!
  他真恨不得对着那些豪华的家俱狠狠踢上几脚。他抬头向上看了看,发现天花板上有四盏折光灯,但其中有一盏里面是空空的。是闭路电视监视器吗?
  如果是的话,它的监视范围有多大?不会比房间中心的直径大。会不会有窃听器呢?如有的话,可能就在这天花板里。显然他必须假定自己随时都处在被监视的状态。
  邦德的脑子转得飞快。他打开了行李,很好地洗了个澡,以准备和“我的姑娘们”见面。
  第十章 芳草丛中
  酒吧是一间用皮革修饰的屋子。可能刚修没多久,室内还有一股类似新车里的皮革味。一个石头砌的大壁炉里燃烧着木柴,火势正旺。酒吧内亮着红色的电蜡烛,还有一个镶有银币图案的枝形吊灯,壁灯、烟灰缸和台灯都是些铁制品。酒吧里挂着小旗子,陈列着印有小画象、造型漂亮的烈性酒酒瓶,显得很有生气。迷人的音乐从一个隐蔽的喇叭里飘然而出。邦德猜想,从它的装饰来看,这可不是一个正经的地方。
  邦德走进酒吧,随手关上了镶着铜扣的皮制门。他听到屋里一阵嘘嘘的说话声。说话人显然是为了掩饰刚才的窥视,声音突然大了起来。邦德顺着声音向前看去,看到了一群他平生从未见过的美女,他立刻被她们吸引住了。
  在这群美女的映照下,宾特小姐看上去越发丑陋了。她穿着一双象是家做的软皮靴,靴上又是红色又是黑色,显得特别刺眼。她踏着大步从这群天仙似的姑娘中走出来,用她那猴子般的冷冰冰的手一下抓住邦德,说道:“希拉里爵士,挺好玩吧?过来见见我的姑娘们。”
  屋里显得特别的热。他被领着从一张桌子走到另一张桌子,与围着桌边的姑娘一一握手。他感到他握过的手有些十分冰冷;有的是热呼呼的,还有的是无精打采的,简直在应付差事。邦德的额头上汗珠直冒,耳朵里不停地传来诸如鲁比、维奥莱特、珀尔、安妮、伊丽莎白、贝丽尔一大串所介绍的名字,眼前晃过一大群少女们漂亮的晒得黝黑的脸蛋和用毛衣紧裹住的胸脯,跟英国的村姑和牧羊女一样。最后他在为他安排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邦德的一边坐着宾特小姐,另一边是一个胸脯丰满金发碧眼的美女。他感到十分疲乏。酒吧招待员走过来时,邦德振作起精神说:“请来杯威士忌加苏打,”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微弱。他懒洋洋地点了一支烟。
  四张桌子都安放在象射击孔一样的半圆形窗户下边。桌边突然传来了一阵装腔作势的谈话。语气就象舞台上的对白。这个位置在白天可能是最好的观察孔了。宾特小姐和那十个姑娘都坐在这里。这十个姑娘都是英国人,每人介绍时都只讲了名字,但没有提到她们的姓。这些姑娘们的年龄都在二十岁左右。她们可能有职业,也许是空姐或其他什么。这儿没有其他的男人。
  她们中间忽然来了这么个风度翩翩的从男爵,气氛一下子就活跃起来了。邦德很乐于和她们私下聊聊天。他转向身边的那位金发女郎说:“很抱歉,我刚才没听清楚你的名字。”
  “我叫鲁比,”她用亲切悦耳的声音回答道,“在我们一大群女孩中间,只有你一个唯一的男人,恐怕不太容易。我的意思是说,你身边有这么多姑娘。”
  “是的,的确出乎预料,不过,我很高兴。你这名字挺好听的。要把在座的每位小姐的名字都记住是件很困难的事。”邦德低声诡秘地说:“你能帮我个忙吗?能不能把这些姑娘都给我介绍一下。”
  酒送来了。酒调得很浓。邦德小心翼翼地饮了一大口。他早就注意到姑娘们喝的是可口可乐,里面掺了一些鸡尾酒。鲁比喝的可乐里掺了台克里酒。
  喝点儿酒没什么,但得适量,不能有失有修养的上流人的身份。
  鲁比很为自己能第一个打开话题而感到高兴。“好吧,我就从你右边那位开始介绍。那是宾特小姐,是这里的管理员,你已认识她了。那位身穿紫色毛衣的叫维奥莱特。再看旁边那张桌子。身穿镶金边套衫的叫安妮;她旁边的那个姑娘叫珀尔。她是我在这儿最好的朋友。”
  鲁比就这样一个一个往下介绍。与此同时姑娘们叽叽喳喳地交谈着。
  “弗雷茨说我身体还不够前倾。”
  “我也是。”
  一阵咯咯的笑声。
  “我的屁股摔得现在还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呢。”
  “伯爵说我进步很快。要真让我走,可就糟了。”
  “波莉已经回去一个月了。不知她的情况如何?”
  “我觉得,只有斯哥尔晒油可以防晒,其他油膏只不过是些熬化的油。”
  她们不停地交谈着。从这些聊天中,邦德可以了解到,这群活泼健康的姑娘正在学滑雪。她们会偶尔提到那个可畏的伯爵,不时地也偷偷瞟几眼宾特小姐和邦德,想从他们的反应来看自己的举止是否得当,说笑声是否过份了些。
  鲁比继续小声地介绍。邦德很想把每个人的名字与每个人都对上号,好加深对这群可爱而又与众不同的姑娘们的印象。她们可以说是被禁锢在高高的阿尔卑斯山上的仙女。她们在举止言谈方面象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都跟女童子军一样单纯幼稚。在任何一家英国酒吧里,人们都可以看到这样的姑娘。她们和自己的男朋友一本正经地坐在一起,一边喝着啤酒,一边慢悠悠地吐着烟圈。碰到这样的正经姑娘,你若对她们举止不端,她们马上会说:“请别乱来,”“男人只知道要这些。”或叹口气说:“请把你的手拿开。”
  你可以听到大不列颠各种不同的口音:兰开夏人口形大张的元音;伦敦人优美的喉音,等等。
  此时,鲁比介绍到了最后一位:“那位珠光宝气的姑娘叫贝丽尔。好,我介绍完了。你能把我们的名字都记住吗?”邦德脑子里一下子塞了这么多东西,糊涂得如一锅粥。
  他盯着那双亮晶晶的蓝色大眼睛说:“老实讲,我没记住。我很喜欢女子学校里出色的喜剧电影明星,还有象圣特里连女子学院那类人。”
  鲁比咯咯地笑了。邦德看出,她是个不爱开怀大笑的姑娘。她很讲究,不会轻易就张开那漂亮的嘴哈哈大笑的。他还看出,她打喷嚏时也与他人不同。每次打喷嚏时,她都用块花边手绢小心地捂住嘴。她吃饭时也总是小口小口地吃,没怎么咀嚼就吞了下去。她一定是出身高贵人家的千金。
  “哦,我们可不喜欢圣特里连女子学院的姑娘。谁会喜欢她们!”
  邦德轻快地回答说:“只不过随便说说。再喝一点吧?”
  “谢谢。”
  邦德转过身问宾特小姐:“宾特小姐,你也再来点吗?”
  “谢谢,希拉里爵士。来一杯苹果汁吧。”
  坐在她们这张桌边的另一位姑娘维奥莱特娇声娇气地说她不想再喝可乐了。她说:“喝了这种东西,我就想放屁。”
  “喂,维奥莱特!”鲁比觉得她这样讲话很失礼,便说:“这种话,你怎么能说得出口。”
  维奥莱特固执地说:“嘿!就是这么回事嘛。喝了还打嗝呢。这有什么不可以说的?”
  她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曼彻斯特人,说话这样直爽,邦德心想。他起身走向柜台,心里琢摸着怎样度过今天和以后的那几个晚上。他要了酒,突然想出了一个主意。要打开局面,只要略施小计。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成为这群姑娘的中心人物。他要了一个平底杯,杯边上沾湿了水,随后拿了一块纸餐巾回到原先的桌前坐下。他眨了眨眼睛说:“假设我们要喝的酒和饮料要付钱,我给大家出个主意,看怎样来决定由谁付钱。这一招我是在纹章院里学来的。”
  邦德把杯子放在桌子中间,把餐巾纸绷紧铺在杯子上与潮湿的杯口紧紧贴在一起。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把它轻轻放在铺开的餐巾纸上。他记得自己最后一次玩这把戏是在新加坡肮脏的酒吧里。“这里还有谁抽烟?我们需要至少三个抽着烟的人。”
  这桌边只有维奥莱特抽烟。宾特小姐拍了拍手,命令道:“伊丽莎白、贝丽尔,你们到这边来。”
  姑娘们一下子都围了过来,高兴地叽叽喳喳谈论着这个游戏。
  “他在干什么?”
  “发生了什么事?”
  “你到底怎么玩?”
  “现在,”邦德摆出一副巡游船上的游戏指挥的样子,“来决定由谁付饮料钱了。你们每个人抽一口烟,然后抖掉烟灰,象这样用烟头在纸上烧一个小洞就行了,看我给你们做个示范。”邦德用烟在纸上点了一下,纸上闪了一下火星。“现在由维奥莱特来烧,伊丽莎白跟着,然后是贝丽尔。这游戏是要把这张纸烧成象一张蛛网一样,上面撑着这枚硬币。最后,谁烧的洞使硬币掉了下去,就该谁来付饮料钱。都明白了吗?好吧,我已经烧过了。
  现在由维奥莱特来烧。”
  姑娘们兴奋地尖叫了起来。
  “多好玩的游戏!”
  “喂,贝丽尔,可要小心点!”
  姑娘们可爱的脑袋朝邦德凑了过来,漂亮的头发扫着他的脸。三个姑娘很快掌握了诀窍,都十分小心地烧出自己的洞,不让餐巾纸垮掉。最后邦德决定要向这些姑娘讨好,故意烧掉了关键的一处。随着硬币掉进杯子的丁当声,身旁爆发出一阵胜利的笑声和欢呼声。
  “大家都清楚了吧,姑娘们?”宾特小姐大声问道,好象这游戏是她发明的,“这次该希拉里爵士付钱,对吧?真是一种令人愉快的消遣。现在,”
  她看了看手表,“大家不能再喝了。再过五分钟我们就该吃晚饭了。”
  姑娘叫了起来:“啊,宾特小姐,让我们再来一次吧!”邦德举着威士忌,站起来彬彬有礼地说,“明天再玩吧。但愿这个游戏不会使你们抽起烟来。我敢肯定这一定是烟草公司发明的鬼把戏!”
  姑娘们都爱慕地围着邦德站着。他这人真讨人喜欢。她们都希望结识一个见多识广的男人。邦德很为自己感到骄傲。局面已经打开了。只用了几分钟,他就把她们吸引过来,都成了他的朋友。从现在起,他找她们谈话就会很自然了。他跟在宾特小姐身后,进了隔壁的餐厅,心里还在为自己的这个小把戏感到得意洋洋。
  已经七点半了。邦德这时突然感到精疲力尽,无精打采。一想到自己这难扮的角色就感到厌烦,一想到布洛菲尔德和迷一般的格罗尼亚雪峰就不免感到焦虑。这狗东西究竟想干什么?
  和刚才一样,宾特小姐坐在邦德的右边,鲁比坐在另一边,维奥莱特在他对面静静地坐着,闷闷不乐地打开餐巾。布洛菲尔德为他自己这座窠穴一定花了不少钱。他们的三张桌子安在长长的弧形窗帘的一角,仅占了这间又大又低装饰华丽的仿巴罗克建筑的屋子的一点点地方。屋子里,带着翅膀的小天使塑像的身上悬挂着一个多枝连环的大烛台。除此之外,墙上还庄重地挂着不知名的贵族肖像。布洛菲尔德已经确信他自己要在此处扎根了。他为这些花了多少钱?肯定不会低于一百万英镑,大概相当于瑞士银行那条电缆索道的抵押款。邦德清楚地知道,解决急用资金的最佳办法就是租一座高山,抵押一条电缆铁道及其所经地区的行政机构。如果你和官方都能恐吓或收买当地农民同意在他们的土地上占地,在他们的林中开块空地来修电缆和滑雪道,你就成功了,剩下的事办起来就合理合法而且令人愉快了。这种标有高贵的G 字母拥有高档消费设施的俱乐部,一般人是不能进入的;由一个伯爵开办的研究所的神秘气氛,也使你只好避而远之。邦德读过一些报道,认为滑雪运动在当今是世界上开展得最为广泛的运动。听上去难以置信,但作为一个旁观者完全看得出来,这说法是有点道理的。滑雪运动的设备投资比所有其它项目都大。滑雪衣、靴子、雪橇、各种带子及一整套滑雪装备本身就是一个庞大的工业。清晨四点钟,太阳还没升起时就要开始供应滑雪装备及各项服务,工作要持续一整天。如果谁能得到一座布洛菲尔德不知用何种方法占据的好山的话,谁就有好日子过了。用上三四年时间还清贷款,然后就可以享一辈子的福了!这样,人们怎么能不羡慕他呢!
  现在又该继续演戏了。邦德谦卑地问:“宾特小姐,能给我解释一下‘峰’、‘高原’和‘山’这些词之间都有什么不同吗?”
  对知识的热心使她那双黄眼睛亮了起来。“噢,希拉里爵士,这真是个有趣的问题。我还没想过,让我想想看,”她沉思了一会儿说,“‘峰’不过是瑞士人给山顶起的土名;说到‘高原’,人们认为它就是山丘,但又不太贴切。”她挥了一下手继续说,“实际上,这些名字都是高原,也都是大山。奥地利人统称为高原。但在德国,比如我家乡巴伐利亚却叫做‘山’。
  对不起,希拉里爵士,我实在搞不清楚。”她脸上的长方形微笑刚一显露就立即消失了。“我确实帮不了你。但这对你有用吗?”
  邦德淡淡地说:“我的职业要求我了解每个字的准确含义。对了,在我们来喝鸡尾酒之前,为了好玩,我在书里查了你的姓,宾特小姐,我的发现很有趣。好象在德语里,宾特是‘快乐’和‘幸福’的意思。在英国,这个姓几乎可以转为邦蒂,甚至勃朗特。实际上姓那个姓的那个著名文学家族的祖先把他那不太高贵的姓‘邦蒂’改成了‘勃朗特’,真有意思。”
  邦德心里明白,他说的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这是他又一个小把戏,是在复习和展示一下他那纹章官的学问。
  他接着问,“你能不能想起你的祖先是否和英国有什么联系?你知道有一个勃朗特公国被纳尔逊僭号封爵了。若能证实它们之间的联系是很有趣的。”
  宾特小姐似乎明白了一些邦德所讲的道理。她可能是一个女公爵,宾特女公爵!她全心全意地回忆着祖先的编年史。她甚至还想起了一位令人骄傲的叫格拉夫·冯·宾特的远亲。邦德耐心地听着,有意地提醒她谈谈她家族的近代人。她说出了父母的姓名,邦德把他们牢牢地记在心里。这样,他通过这种滑稽的方法,就能准确地查出宾特小姐到底是什么人。爱慕虚荣的确是一个陷阱。巴西利斯克说得一点不错!我们每个人都有虚荣心,而是这种虚荣心帮助邦德马上就发现了这女人的父母是什么人了。
  宾特小姐骤然而来的热度总算降了下来。那位有礼貌的侍者领班一直等在一旁。这时他送上一本用紫色墨水写的菜单。上面的食品应有尽有,从鱼子酱到双倍咖啡掺爱尔兰威士忌。还有许多所谓的拿手好菜,如仔鸡、龙虾、腓里牛排等等。邦德今天不想选那些大菜,但不想错过吃仔鸡的机会。他点了菜后,鲁比一个劲地恭维他的选择。这种热情使他感到惊讶。
  “啊,你太正确了,希拉里爵士。我也喜欢吃仔鸡。我绝对不是在开玩笑。请问,宾特小姐,我也能吃仔鸡吗?”
  她声音的那种热情使人感到好奇。邦德禁不住观察了一下宾特小姐的反应。宾特小姐满意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眼睛里充满了母亲般的色彩。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她的这种反应已远远超出了对这个姑娘有胃口表示欣赏,而是表示了一种热情,象是一种胜利的喜悦。接着,当维奥莱特为她的酱汁嫩牛排要了马铃薯这道菜时,这一现象又再次出现了。
  “我就是爱吃马铃薯,”维奥莱特闪动着大眼睛向邦德解释道,“你爱吃吗?”
  “不错,”邦德附和地说道,“大运动量后应该多吃点。”
  “啊,这简直太好了,”维奥莱特兴致勃勃地说,“你说,对吗,宾特小姐?”
  “我太满意了,亲爱的。弗里茨,我只要点奶酪色拉,”她笨手笨脚地笑着模仿说。“我得注意我的体形了。我在办公室俯案工作的时候,她们都在锻炼身体。我不敢和她们比,对吧?”
  邻桌的一位带苏格兰口音,讲话有点含糊不清的姑娘要求把她的牛排做嫩一点。“要刚熟就行了,最好还能见点血,”她反复强调说。
  这是怎么一回事?邦德感到莫名其妙。这群美丽的小姑娘难道今天刚从严格的节食班里解放出来吗?他完全不知所以然。看来,要想深入地了解这里,还得好好地调查一下。
  邦德转身对鲁比说,“你知道我所说的姓很有意义。宾特小姐根据自己的姓可以向遥远的英国要求一个英国爵位。举个例说吧,先告诉我你姓什么?
  看看我是否能从中发现点什么。”
  突然,宾特小姐厉声打断了他的话:“希拉里爵士,不要在这儿提什么姓。这可是这儿的规矩。我们都只知道姑娘们的名字。这是伯爵治疗法的一部分。这关系到她们的自我转化,十分有益于治疗。”
  “不,恐怕我想不明白,”邦德饶有兴致地说。
  “伯爵明天肯定会向你解释这件事的。他有他的特殊理论。如果有一天他把这些方法透露出去的话,世界会为之震惊的。”
  “这一点我丝毫不怀疑,”邦德有礼貌地说道,“那么,我们现在……”
  他在头脑中寻找一个能使自己随意发挥的话题,“给我谈谈滑雪吧。你们滑得怎么样?我可滑不来。也许看看你们上课能给我点启发。”
  这话题让鲁比和维奥莱特兴高采烈地谈了好一会儿。菜送上来了,味道还比较可口,邦德边吃边不停地说笑。仔鸡是刚杀后烤的,里面还加了些芥末奶油酱汁。姑娘们都埋头不语,狼吞虎咽地吃光了盘里的东西。一段时间的沉默后,桌子边的姑娘都放下了手中的刀叉,叽叽喳喳的谈话声又开始响起来了。邦德的话题转向餐厅的装饰。这样使他有个机会好好看一眼这里的侍者。他们在餐厅中总共有十二个人。有三个科西嘉人、三个德国人、三个斯拉夫人和三个难以确认国藉的人。从外表看,这三个人象是巴尔干半岛人,或是土耳其人,要不就是保加利亚或南斯拉夫人。此外,厨房里可能还有三个法国人。这些人会不会就是“魔鬼党”的旧班子?这种最小集团的模式在欧洲尝试已久,即从每个大帮团或特务组织里抽出三个人来组成一个基本单位。那三个斯拉夫人是前“魔鬼党”的人吗?他们看起来很粗鲁,却有职业性的缄默不语的特征。到机场来的那个人就是其中之一。邦德还认出了别的人,有接待员和送桌子到他房间里去的那个人。姑娘们都管他们叫弗里茨、约瑟夫·伊凡和阿赫麦德。他们有些人在当滑雪教练。如果邦德没估计错的话,这是一个非常小的组织机构了。
  晚饭之后,邦德借口有工作就告辞了。他回到屋子,在两张桌子上都铺开了书和文件。他故意埋头伏案,心里回想着这一天的情况。
  十点钟左右,走廊上响起了姑娘们互道晚安和乒乒乓乓的关门声。他脱掉衣服,把墙上的恒温器从摄氏三十度降到十五度,关上灯,盯着黑洞洞的天花板躺了一会儿,然后对着那些假设中的窃听器发出了一声疲倦叹息声,在床翻了个身就睡了。
  第十一章 “意外事故”
  一声凄厉的惨叫把邦德从梦中惊醒。这可怕的声音是一个惊恐万状的男人发出来的。开始的声音尖利刺耳,然后就降了下来,象是那个叫喊的已经掉下了悬崖。这声音是从右方,估计是从缆车站附近传来的。即使隔了两层窗子,邦德在自己的房间里,也感到这叫声令人害怕。要是在外面听到这样的惨叫就一定更使人毛骨悚然。
  邦德翻身下床,拉开了窗帘,想象着会看到什么样的惨景和奔跑的人们。
  但他所能看到的只是一个卫兵。他正在车站到俱乐部中间那乱糟糟的雪地上走来走去。
  山坡那边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早饭已经准备好了。五彩缤纷的马车已驶过,去接那些日光浴者。太阳在晴朗的天空中发出耀眼的光芒。邦德看了一下手表,已经八点钟了。这个地方大清早工作就开始了;人也在大清早就死去。毫无疑问刚才那声音是一种临死前的叫声。他离开窗前回去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人马上就来了。邦德一直怀疑他是个俄国人。邦德立刻摆出一副官员和绅士的模样。“你叫什么名字?”
  “叫彼得,先生。”
  “彼得?”邦德重复道。他真想说,“那些从‘魔鬼党’来的老朋友现在怎么样了?”但他没说。他接着问道:“刚才那是什么叫声?”“你在说什么?”那双灰红色的眼睛顿时警惕了起来。
  “刚才我听见有个人在缆车站那边叫了一声。这是怎么回事?”“好象是出了个事故,先生。你想用早餐吗?”他笨拙地从胳膊下拿出一大张菜单,递了过来。
  “什么样的事故?”
  “好象有一个教练掉了下去。”
  这叫声才过去几分钟,这个人怎么什么都知道呢?邦德继续问,“他伤得很厉害吗?”
  “也许吧,先生。”那双无疑已久经考验的眼睛温和地盯着邦德说:“要用早餐吗?”菜单再一次被递了过来。
  邦德显得很关切地说:“好吧,但愿那位可怜的家伙不会出什么事情。”
  他拿起菜单点菜。“你要是听到了什么事就来告诉我。”“如果事情很严重的话,肯定会通告的。谢谢你,先生。”说着,那个人退出了门去。
  刚才的那叫喊声使邦德认识到得注意保养好身体。一切都还是个迷,但他突然感到将有一刻要用上自己所有的肌肉。他做了半小时的下蹲运动、俯卧撑和深呼吸扩胸。他心里猜测,他的出路可能只能是从这地方逃出去,而且估计也只能靠滑雪下山。他必须尽快地做好这种准备。
  他洗完澡,刮了脸后,彼得送来了早餐。“有那个可怜的教练的消息吗?”
  “我没有听到什么,先生。那是户外的事,我是在俱乐部里面干活的。”
  邦德还是继续说下去,“他一定是走滑了,伤了脚踝骨。可怜的家伙!
  谢谢你,彼得。”
  “谢谢你,先生,”那双灰红色的眼睛中露出一丝冷笑。邦德把早餐放在桌子上,费了好大劲儿才打开那扇双层窗子。他移开放在窗台上的挡风板,吹去上面的尘土和死蚊蝇。寒冷干燥的高山空气顿时倾泻而入。邦德把恒温器提高到摄氏三十度,以便抵挡这刺骨的寒冷。他坐在窗台之下,吃完了简易的大陆风味早餐。这时,他听得见姑娘们集聚在外面晒台上的谈话声。她们激动地高声争论着,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确实认为萨拉不该告发他。”
  “谁让他黑夜里跑进去侮辱她。”
  “你真的认为妨害她了?”
  “她是这样说的。换了我,也会这样做的。这种人就是野兽。”“听你的意思,好象他该死。他是什么人?”
  “南斯拉夫人,叫伯蒂。”
  “我明白了。他长得十分可怕。他的牙齿一露出可真吓人。”“你不该说死人的坏话。”
  “你怎么知道他已经死了?到底怎么回事?”
  “你们不是看见过有两个人专门喷洒滑行路的起跑区吗?他们每天早晨都穿着紧身裤。这种衣服穿起来行动灵活,在冰上才跑得很快。弗里茨跟我说,他滑了一跤就失去了平衡。就那么回事。他从滑雪道上滚了下去,简直就象是人拉的雪撬。”
  “伊丽莎白!你话说得太残忍了!”
  “啊呀,就是这么回事呀。不相信你自己去问呀。”
  “难道他没想办法救自己吗?”
  “别开玩笑了,在那一英里长的冰坡上,下滑的速度每小时六十英里。
  他连忏悔的时间都没有。”
  “他是不是从拐弯的地方飞出去的?”
  “弗里茨说,他一下子就掉到山下,落进了计时裁判站的小棚。他说大概在离冰坡一百码处,他肯定死了。”
  “你看,弗里茨来了。弗里茨,给我一盘炒蛋和一杯咖啡好吗?让他们把蛋炒得象我平常要的那样嫩。”
  “可以,小姐。那么你要点什么,小姐?”等姑娘们都点好了菜,邦德就听到侍者离开时靴子在木板上发出的吱吱声。
  那位爱评论的姑娘又开始评论了:“看来,今天发生的事一定是对他进行的某种惩罚,惩罚他企图侮辱萨拉。做了坏事,总要遭报应的。”
  “别开玩笑了。上帝从来不那么残酷地惩罚人的。”
  接着,她们的谈话又转入了律法书和天真的道德评论。
  邦德坐了下来,点燃了一支香烟,沉思着凝视窗外的天空。不错,那姑娘说得很对。上帝是不会这样惩罚一个人的,但布洛菲尔德会这样做。布洛菲尔德召集他的全体部下开了个会,宣布这人的罪行和死刑。然后这个伯蒂就被带了出去,抛在了滑雪道上。也许是他的同伴暗算他,受命把这个罪人绊倒或把他推下山去,以致发生了这一切。很有可能是这样,因为那叫喊声显然来自于突然意识到的恐惧。当那人向下掉的时候,他一定用手指和靴子使劲抓冰,但却仍然不能保住自己而掉进了那个光滑冰冷的峡谷,发生了这件叫人难辨的恐怖事件。多可怕的一种死亡!邦德也曾经从山顶上滑到过雪道底部,想证明自己有此胆量。为了抵挡狂风,他戴上面具,在里面还塞满了皮革和泡沫橡皮。即使这样,他当时仍感到胆颤心惊,而且这一切至今都记忆犹新。当他到达终点勉强地从那散了架的小雪撬上站起来时,双腿剧烈地颤抖着。而那次的距离还不足一英里。可这个人皮开肉绽地在冰坡上却滚了一英里多。他是头先着地还是脚先着地?他的身子什么时候开始翻滚的?
  当他意识尚存,经过那个用科学的方法垒高的拐弯处时,他是否试着用自己的脚或手臂或其他的什么来尽力刹住停下来……。不可能,下滑刚开始几码,速度就已经很快了,不可能还有什么理智的想法和行动。天啊,多悲惨的死亡!这是典型的布洛菲尔德死刑,一个地地道道的对违法乱纪者施行的“魔鬼党”式的惩罚。
  邦德吃完了所有的早餐后,又坐下来看书。他可以断定,“魔鬼党”又开始行动了。但这次的行动目的是什么呢?
  十点五十分时,宾特小姐来了。他们相互问好之后,邦德收拾起桌上的一大堆书和文件,然后跟着她绕过俱乐部大楼,走向一条清洁的小路。路边的牌子上面写着:“私人住地,非请莫入!”
  邦德昨天晚上只能看出这幢房子的轮廓,现在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了。这是一幢用本地产的大理石修建的两层楼房,虽不奇特,但很牢固。楼顶造型简单,是一块平面水泥板,楼顶的一端有一个小型的无线电发射天线。邦德想,昨天晚上就是这玩意儿指示飞机着陆。这东西可能也是布洛菲尔德对外联系的工具。楼房建在这块台地的边缘。虽然在格罗尼亚群峰之下,但绝不会有塌方的危险。楼房下面的陡坡一直延伸到一个悬崖。在下面的远处就是森林的边缘线和通向蓬特雷西纳的尔尼纳山谷。一条铁轨闪闪发光;一个小型火车头拉着长长的货车正在穿过贝尔尼纳山口,向意大利驶去。
  进楼的气阀门“嘶”的响了一下打开了。大厅的走廊有点象俱乐部的走廊,所不同的是走廊两边都有门,墙上没有画片。楼内死一般的寂静,很难看出这里是干什么的。
  邦德忍不住发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是实验室。”宾特小姐面无表情地回答。“都是实验室,不过也有教室,还有伯爵的住宅。他总喜欢住在工作的地方,希拉里爵士。”
  “他可真了不起。”
  他们已经来到走廊的尽头,宾特小姐在一扇门上敲了几下。“进来!”
  邦德走了进去,听得见门在身后慢慢合上了的声音。他感到难以形容的兴奋。他知道会有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从去年掌握的材料看,布洛菲尔德本人的体重一百二十公斤,高高的个子,脸色苍白,留个平头,黑色眼珠,眼白多,嘴唇扁薄难看,手脚又细又长。毫无表情的脸很象墨索里尼。邦德在猜,这个人的外表这一年来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邦德可以断言,这位德·布勒维勒伯爵先生肯定不是文件上所提到的那位的远亲。邦德正想着,房间外小阳台上一个人从躺椅上站起身来,从太阳光里走进书房的阴影处,向他伸出双手表示欢迎。
  邦德的心顿时沉了下去。对的,这个人个头的确很高,手脚也又长又瘦,但除此之外身体特征与他掌握的材料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伯爵的长发仔细梳理过,象个花花公子,但已经满头银丝了。他的双耳应紧贴在头上并有两个大的耳垂,但他的耳朵却稍稍向外伸出,也没有耳垂。他的体重应有一百二十公斤,但眼前的这个人只穿了一条黑色羊毛裤衩,看起来最多不过八十公斤,而且看不出那种中年减肥所留下的松皮。他满脸堆着微笑,嘴角一直友好而喜悦地向上翘着,额头上布满了沟纹。文件上说他鼻子短而粗,但这个人却长了个鹰钩鼻子而且右鼻孔周围都烂掉了。可怜的家伙,看起来已是三期梅毒患者。他戴着一副墨镜,大概是为了抵御海拔高山地上白雪反射出来的的辐射光。
  邦德把自己携带的书放在身边一张空桌上,握住那只干瘪而温暖的手。
  “亲爱的希拉里爵士,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据说布洛菲尔德的声音阴沉而缓慢,但这个人的声音却即轻快又活泼。
  邦德一边暗自骂着,布洛菲尔德就是这个德性,一边说道:“很抱歉,我二十一号来不了。那天公务太多,脱不开身。”
  “是的,宾特小姐已经跟我讲过。这些新建的非洲国家的确面临着许多的问题。嗯,我们来这边坐坐,”他又挥了一下手说,“或者我们还是到外面阳台上去?你看,”他说着,指了指他褐黄色的皮肤说,“我简直象个日光仪。我是太阳的崇拜者。我晒得太厉害了,所以不得不让人给我设计这种镜片。否则这种海拔高度,紫外线……”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镜片。好吧,我们到阳台上去坐,把书放在这里。
  如果需要查阅,我再来取。您的事情我已经了如指掌了,再说,”邦德很和蔼地笑了笑,“身上能留下日光浴的痕迹回雾都伦敦,倒是挺有意思的。”
  邦德穿了一身他认为既合体,行动又方便的衣服。他没有穿那种时髦的、质地柔软的高弹力裤子,而是选择了那种已过时布料制成的但感觉舒适的滑雪裤。他上身穿了一件背心和白色的海岛衫,戴着一副打高尔夫球时用的旧风镜;下身还套了一条又长又丑的棉毛裤,脚上穿上惹人注目的滑雪靴,脚踝的鞋带系得结结实实的。
  邦德看了看室外的天气,说:“我最好还是脱了背心。”说完他脱下背心,跟着伯爵走上了阳台。
  上了阳台,又躺在那张铺有垫子的铝制躺椅里。邦德拉过一把铝制的轻便椅子,把它放在既面对太阳,又可以观察到伯爵面部的地方。
  “关于这次见面的必要性你能告诉我吗?”布洛菲尔德带着那凝固不动的微笑转向邦德,太阳镜后面那双毫无表情的眼睛深不可测,“我的意思不是说你这次来访不受欢迎,而是很受欢迎。好了,请谈谈吧,希拉里爵士。”
  邦德对这个肯定要提的问题早已作好了两种准备。对这一问题的第一种回答是假设伯爵耳朵上长有耳垂而准备的。如果他没有耳垂的话,就用第二种回答。他现在开始斟酌字句,十分严肃地用第二种准备进行回答。
  “亲爱的伯爵,”邦德似乎是看到伯爵那满头银丝和翩翩风度而不由自主这样称呼的,“纹章院的工作有时单靠研究资料是不够的。你也知道,为你这件事,我们在工作中遇到了很多麻烦。我指的当然是德·布勒维勒家族在法国革命前后失踪和布洛菲尔德家族在奥格斯堡附近出现这段时间没有任何文字依据这件事。”邦德停了一下,以示强调,“我想提出一个建议,希望这会对你有利,而这也是我此行的目的。在我们的研究工作上你已经花了不少的钱,如果只有见到了切实的希望时,才能继续进行研究是很不公平的。
  这种希望是有可能存在的。不过这需要一定的生理凭证。”
  “哦,是吗?我可以问问这种凭证的目的是什么?”
  邦德努力地一字不差地背出巴西利斯克教给他的那些哈布斯堡家族的嘴唇,皇室远亲和其他家族的一些特征。然后他向前探了一下身子以表示强调:“有一个这类生理特征与德·布勒维勒家族有关。你知道吗?”
  “是吗?我没意识到。你说说看?”
  “我带来的是好消息,伯爵。”邦德微笑着表示祝贺。“我们所搜集到的所有德·布勒维勒家族的雕象或肖象画都在一个部位上与众不同,而这种特征具有强烈的遗传性。这就是看上去这个家族的人耳朵上都没有耳垂!”
  伯爵赶紧去摸自己的耳朵。
  “我懂了,”他较放心地说,“我现在明白了。”
  接着,他又反问道:“难道你必须亲眼看到我的耳朵吗?我的话或者一张照片就不管用吗?”
  邦德露出很窘的样子,“很抱歉,伯爵。但这是纹章院的大主管的规定。
  我仅是一个替院属官帮忙的连固定收入都没有的低级研究员。希望你能理解纹章院对那些与古老而可敬的头衔有关的事情所持的严格态度,比如我刚谈到的这件事就存有争议。”
  布洛菲尔德的那两个黑色的镜片盯着邦德,“既然现在你已经看到了你特意来看的,你还认为这个头衔有什么争议吗?”
  这是个最难回答的问题。“当然,伯爵,我所看到的使我可以建议研究工作继续进行,而且我可以说成功的机会大大增多了。我已准备了第一份有关血缘关系的材料。几天之后,就能给你。还有,我说过了,许多漏洞要填。
  如果要让巴西利斯克感到满意,最重要的就是要弄清你家从奥格斯堡移居到格丁尼亚的确切日期。如果你允许我要提一些关于你的男性祖先的问题,这将有很大的帮助,哪怕是你父亲和祖父的一些细节也会十分有益。但最为重要的是,你能否花一天时间陪我去一下奥格斯堡,看一下档案馆里的布洛菲尔德家的手迹。他们的教名和家族的细节能否引起你的任何记忆或联想。剩下的事就由我们在纹章院办理。这项工作不到一周就可以完成。但这事究竟怎么办,我这次专门来听您的意见。”
  伯爵若有所思地站起身来,邦德也跟着起身。他漫不经心地向栏杆走去,欣赏外面的山景,但脑子在想,这只肮脏的苍蝇我能逮住吗?邦德怀着极其关注的心情希望着。这次会面他已得出了一个肯定的结论。最先进的美容术和腹部去皮手术可以使伯爵变成一个与原来的布洛菲尔德外表特征完全不同的人,但只有那双阴深的眼睛没有改变。
  “你认为通过耐心细致的研究工作,即使存在一些含糊不清的问题,我也能获得那份使巴黎的法官代理人感到满意的公证书吗?”
  “毫无疑问,”邦德随便地说道,“不过还得靠纹章院权威的大力相助。”
  布洛菲尔德脸上又露出那种凝固不动的微笑。“那会令我满意的,希拉里爵士。我就是德·布勒维勒伯爵。我完全可以肯定这点。”他的声音中第一次增加了感情的色彩,“我一定要让官方承认我的头衔。欢迎你作我的客人。只要能帮助你的研究,我随时都会支持你的。”
  邦德流露一丝烦恼和想要告辞的神情。他尽量很有礼貌地说:“好吧,伯爵。谢谢你的合作。我准备马上开始工作。”
  第十二章 化险为夷
  一位身穿白大褂的人把邦德领出大楼。这人的白口罩几乎盖住了眼睛以下的整个脸,看上去象是实验室的工作人员。邦德不想和他讲话。现在他完全置身于敌人的枪口下。他必须步步小心谨慎,千万不能走错一步。
  他回到自己的屋里,从预先准备好的一叠白纸中抽出一张,然后在桌子边坐下来,在纸的正上方迅速写下“纪尧姆·德·布勒维勒,1207—1243”
  的字样。现在要做的是从书本和笔记中抄下近五百年内德·布勒维勒家族的妻儿老小。这些材料不知将用去多少张纸张。三天时间他当然可以完成这件麻烦事,但关于布洛菲尔德家族衰败的历史很难办。好在可以添加一些英国的布洛菲尔德家族的情况作为补充,这样总可以在布洛菲尔德家族和布卢姆菲尔德家族之间兜围子。在进行这些愚蠢的谈话时,他要想方设法从中探索这个新的布洛菲尔德和这个新的“魔鬼党”正在干些什么诡秘的勾当。
  他的房间已经被搜查过了。这一点邦德确信无疑。在他去见伯爵之前,邦德走进洗澡间,躲开天花板上那个监视器,忍痛拔下了六七根头发。在他收拾需要带的书时顺手把这些头发分别放在了一些文件和他的护照中间。现在这些头发全都不见了。肯定有人翻过了他所有的书藉和文件。他站起来假装去衣柜拿一块手帕。他发现原来整整齐齐放在那儿的东西显然全部被仔细地翻查过了。他不动声色地回到桌前,继续工作,庆幸自己带的行装一清二白。他心想务必处处小心谨慎,不能留下半点痕迹。一想到雪撬道上那条有去无回的死路,不禁内心懔懔!
  当他把家谱抄到1350  年时,阳台外传来的吵闹声使他停下笔。他已经很抄了不少东西了。那张大纸都快写完了。他打算出去观察一下情况。他想看看四周的环境和布局。他想,他工作累了四处走走,这对一个新来此地的人不算是什么过份的举动。他刚才回来时半掩着门没关。他出了门沿着过道走进接待处的休息厅。一个穿深色大衣的人正在那儿忙着登记来客的名字。他很有礼貌地向邦德批了个招呼。
  出口处左边是滑雪设备修理室。邦德走了进去,看见一个巴尔干人正在工作台上将一根带子用力绑在一只雪撬上。他抬了下头看了一眼邦德,又接着干手中的活儿。邦德假装好奇地看着靠在墙上的一排排雪撬。新式的滑雪板和他从前用过的不一样了。滑雪板上的紧扣带很别致。这种设计安有一个安全放松扣,可以把脚后跟固定在雪板上。这些滑雪板是用金属材料制成的,只有滑雪杖是玻璃纤维做的。邦德觉得用这种材料制做,在摔倒时太危险了。
  邦德慢慢地走到工作台旁,装作对那人干的活儿很有兴趣。突然他看见了一样令他激动的东西:工作台上放着一捆塑料片,是用来连接靴子和雪板紧扣带的。在光滑的雪面上它可以避免脚下的雪结成雪球。邦德探着身子,右肘支在工作台上,夸奖那人活儿干得精细。那人应付了几句便专心地干活,免得邦德再提更多的问题。邦德一边将左手偷偷滑到右臂下,拿起了工作台上一块塑料片,塞在自己的袖子里,一边又问了那个人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那人没有回答他。邦德便回身走出了修理室。
  修理室里那人听到大门轻轻关上的声音,立即走向工作台,仔细数了一下那堆塑料片。他一共数了两次。然后他走出修理室,来到了接待处。他用德语和那个穿深色大衣的人讲了几句。那人点了点头就拿起电话。那工人见自己的事完成后就又回到工作室去了。
  邦德朝通向缆车站的小道走去。他把袖子里的塑料片装进了裤子口袋,感到很得意。他现在至少有了一样工具,一件可以用来开弹簧锁的工具。
  有几个穿着时髦服装的人正向俱乐部走来。邦德快步离开了俱乐部,挤进正从缆车里蜂拥而出的人群之中。来滑雪的人们从平滑的坡上飞驰而下,由滑雪教练带领的初学者三两一群地从山谷里排着队走出来。公共餐厅的阶梯上挤满了人,但他们都没资格进此餐厅。他们有的是没钱,有的则是找不到门路加入俱乐部。他走过踩满脚印的雪地来到格罗尼亚滑坡的第一个高速直线下滑道口。这儿已来了一些滑雪的人。一大块用G 字和标有王冠图形的木板上写着:红色和黄色标记的滑雪道开放;黑色标记的滑雪道不开放。这就是说带有黑色标记的滑雪坡可能有雪崩的危险。在一块上了漆的金属板上画着上述三个滑雪坡的线路图。邦德仔细看着,想把红色的那条路线记住。
  他觉得这条道可能最方便,也最好利用。图上还有红、黄、黑几个颜色的小标志。邦德向下看去,看到了山下飘着的各色旗帜,还看见闪动在滑道上的人影一个个消失在索道下山角的左边。带红色标记的滑道始终成之字形在索道架下穿梭直奔林区。有一条伐木用的滑道一直通向最后一个直线的滑坡道,滑坡穿过高低起伏的草地直到山谷的索道终点站。伐木道旁有一条铁路干线和从蓬特雷西纳到萨马登的公路。邦德努力把这些全记在心里,然后开始观察人们的起滑动作。这些滑雪动作各有不同。有的人已经是行家里手。
  他们弓着腰,低着头,屈着身子,象离弦的箭一样直冲下去,让人望而生畏。
  那些初学者也许要用滑雪杖撑三四次才能滑下山去。他们远远落在别人的后面,时停时走,颤颤悠悠地往下滑去。有一个初学者简直糟透了。他的滑雪板象犁杖一样扭来扭去,偶尔也在平滑的雪坡上斜着直冲一下。每当他越过不太光滑的雪面时,他不可控制地闯进雪道旁边的厚雪堆里。他的冲刺往往会停止,而且带来小小的雪崩。
  邦德已无数次见过这种情景。他还是十几岁时,曾在阿贝格的“圣安东滑雪学校”学习滑雪。他的成绩不错,那时的水平能与少数几个高手相比,为此还获得了一枚金质奖章。现在这种金属滑雪板看起来要比那种老式的钢边木板更快更灵活;滑雪的技巧肩部动作小,只需轻轻扭动屁股就行了。这种技巧在新形成的深雪不知是否同样有效?邦德感到疑惑,对这种技术还带有一点儿嫉妒感。它比那种老式下蹲滑雪姿式要优美。邦德不知在这条可怕的雪道上他该怎样控制。他自然不敢一开始就往下冲,怎么也得停两下,可能还要经常停一下。滑不了五分钟,他的双腿恐怕就会发抖。他的膝盖、脚踝和手腕都会感到精疲力尽。这么看来,他必须加强锻炼自己的身体素质。
  邦德兴奋地离开这个地方,随着箭头的方向朝格罗尼亚雪撬道走去。这条雪橇道位于电缆站的另一侧。起点处的木棚是供乘撬者用的。木棚与电缆站之间牵着许多电话线。在电缆站下面的车库里有些双人雪撬和单人雪撬。
  一条链子上挂着牌子,写着每天开放的时间,即从九点至十一点。链子一直穿过结着冰的峡谷口。这些冰弯来弯去地向左边延伸到山肩就消失了。这里也有一块金属牌,上面的地图标着滑下山谷的弯曲线路。急转弯和危险处都按英国的传统标有诸如“死人跳板”、“竞技的S 道”,“鬼见愁”、“骨架散”和最后一段陡坡的的“天堂之路”这类名称。邦德好象亲眼目睹了早上发生的惨案,又听到了那可怕的尖叫声。没错,早上的死亡事件肯定是布洛菲尔德一手策划的。
  “希拉里爵士!希拉里爵士!”邦德猛一下从他的思绪中醒了过来,转过身去,看见宾特小姐站在从俱乐部来的小路上,两条短粗的手臂别在腰间。
  “吃午饭啦!”
  “好的,来啦,”邦德向她喊道,在斜坡上慢慢地朝她走去。他感到,甚至离那滑坡一百码之外,他的呼吸都很急促,手脚都发软。他真的必须马上开始进行锻炼!
  邦德来到宾特小姐跟前,说他很抱歉没有注意到时间。宾特小姐脸上阴沉沉的,一言不发,那对黄眼睛厌恶地审视着他。过了一会儿,她转过身往回走,邦德跟在她的后面。
  邦德脑子里回顾着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他干了什么呢?做错了什么事吗?怎么宾特小姐的态度会有这么大的变化?最好还是保险为妙。走进休息厅时,邦德很随便地说:“对了,宾特小姐,我刚才去了滑雪修理室。”
  她停了下来。那个接待员正埋头看旅客登记簿。
  “是吗?”宾特小姐冷冷地答了一句。
  “我找到了我所需要的东西。”邦德从口袋里拿出那个塑料片,脸上挂着一副天真愉快的微笑。“我真傻,竟忘了带尺子。修理室的那张工作台上刚好有这玩意儿。我正需要用,就借了一根。但愿这没有什么不妥。当然我离开这里时,我会还给你们的。你知道,要画那些家谱图,”邦德在空中上下划了几条直线,“得把它们画在一定的平行线上。我希望你不介意。”他迷人地笑了笑,“刚才一见到你时,我就打算告诉你。”
  宾特小姐掩住自己的情绪,“这算不了什么。以后你需要什么就打电话来,好吗?伯爵会给你提供一切方便的。好吧,”她打了个手势说道:“你大概想回屋一趟吧。等一会儿,有人会把你带到餐厅的。一会儿见。”
  餐厅里的几张桌子已被那些晒够了太阳的人占满了。邦德穿过屋子走向正开着的落地玻璃窗。总管弗里茨穿过拥挤的桌子朝他走来。他的目光冷冷的,含着明显的敌意。他拿着菜单说,“请跟我来。”邦德跟着他来到挨着栏杆的桌子。鲁比和维奥莱特已经在那儿了。邦德又一次庆幸自己这次来得清白。但他必须加倍谨慎小心。这一次算是侥幸逃过了。塑料片还在他手里,他的话是不是会太天真、太愚蠢了一些?他坐下来要了一份双倍无果味的伏特加马提尼酒。他又用脚碰了一理鲁比的脚。
  鲁比笑了,没有把脚抽回去。维奥莱特也不知所措地笑了起来。她们很快就聊了起来。刚才阴沉的气氛已被晴朗的笑声所代替。宾特小姐也来了,在她的位子上坐下来。她又变得和蔼了。“希拉里爵士,听说你要和我们一起呆上一整个星期。这让我太高兴了。和伯爵见面愉快吗?他是个很有趣的人。”
  “非常有趣,只可惜我们的谈话太短了,而且讨论的都是我自己的事情。
  我本想问问他的研究工作。我希望他不会觉得这样会很无礼。”宾特小姐立刻收起了笑容。“我肯定他不会的。伯爵一般不喜欢和别人谈他的工作。你应该知道,他在这门科学领域里会引起许多嫉妒。我甚至可以很遗憾说,还存在着有人想剽窃的可能。”她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亲爱的希拉里爵士,我讲的当然不是指你,而是指那些没有严谨科学态度的人和那些化学公司派来的间谍。我们躲在这高山上,远离尘世,就是这个原因。我们几乎完全隐居,山谷里的警察也给以密切配合,保证我们不受外人的干扰。他们对伯爵的工作给予很高的评价。”“你指的是过敏症的研究吗?”
  “是的。”宾特小姐回答。
  主管走了过来,在她旁边站住,双脚啪地一声合在一起,送上了菜谱。
  邦德要的酒来了。他喝了一大口,又点了一份蛋和一份新鲜色拉。鲁比的仔鸡也送来。维奥莱特要的是一大盘马铃薯做成的什锦冷盘。宾特小姐点的还是她常吃的乳酪和色拉。
  “我感到奇怪的是,你们除了吃些仔鸡和马铃薯就不吃别的了。这是不是与你们的过敏症有关系?”
  鲁比开口道:“是的。也不知为什么……”
  突然,宾特小姐厉声打断了她的话,“别讲了,鲁比。这里不能谈治疗,你不知道蚂?就是和我们的好朋友希拉里爵士也不能谈。”她向周围桌子上坐着的许多人说,“你看,这些人真有意思。希拉里爵士,你不觉得吗?他们可都是社会上的知名人士。我们已经把哥什塔和圣英里茨的国际旅游者都吸引来了。那边,被一群快乐的年轻人围在一起的是马尔博罗公爵,旁边那位是惠德尼先生和妲夫妮·斯特雷特夫人。瞧她有多美啊!他们俩都是滑雪的好手。坐在大桌子旁那位一头长发的姑娘就是影星爱休拉·安德烈。瞧,她的皮肤晒得多漂亮啊!另一位是乔治·邓巴爵士,”她冷笑了一声,“假如肯特郡公爵也来的话,不就全到齐了。滑雪旺季才开始就能这样,这难道不令人高兴吗?”
  邦德随声附和。午饭端来了。邦德要的蛋的味道不错。煮得很老的鸡蛋切开放在一只铜盘里,上面浇有奶油和乳酪汁等调料,四周还有一些英国芥末。蛋是奶汁烤法的。邦德大大赞扬了一番这绝妙的烹调技术。
  “你过奖了,”宾特小姐高兴地说,“我们厨房里有三个法国烹调大师。
  男人都很擅长烹调,是这样吗?”
  凭自己的直觉,邦德感觉到有一个人朝他们的桌子走来,站在邦德面前。
  他看上去象是军人,年龄与邦德相仿,脸上流露出一种困惑的表情。他向女士们微微一欠身,对邦德说:“对不起,打扰一下,我在旅客登记簿上看到了你的名字。您是希拉里爵士吧?”
  邦德的心剧烈地跳动。这种事总是有可能发生的。为此他事先已准备好了一套说法。但偏偏有那该死的女人自己身边,而且已无法回避。简直糟糕透了!
  邦德尽量地克制自己,热心答道:“是的,正是鄙人。”
  “希拉里·布雷爵士吗?”对方的脸上显得更为困惑了。
  邦德赶紧站了起来,用背对着桌子和宾特小姐,“没错,”他拿出手绢擤擤鼻子,想挡住更多的问题,很有可能是些生死悠关的问题。
  “大战时您在洛瓦特童子军吗?”
  “哦,”邦德说着,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并适当地压低了声音说,“你是说我的大表兄吧。他六个月前去世了,可怜的家伙。我继承了这个爵位。”
  “啊,上帝!”那人的困惑终于消除了,但开始伤感起来。“这消息真叫人心碎。我的一个好战友。天啊!不过,怎么我在《泰晤士报》上没看到这一消息?生死婚配那一栏我是每日必读的。他是怎么死的?”
  邦德感到浑身都在流汗。“他从一座山上摔了下去,把脖子摔断了。”
  “上帝啊!可怜的家伙!他总是爱一个人在山顶上乱转。我得马上给珍妮写封信,表示哀悼。”他伸出手来,“很抱歉打扰你了。我刚才还在想,要是能在这个地方见到老朋友希拉里可就有趣了。好吧,再见,真是抱歉。”
  他穿过桌子走开了。邦德用眼角瞟了一眼,见他加入了一桌英国人当中,并兴高采烈地开始跟那些女士们谈话。
  邦德转身,坐了下来,一口气将杯中的酒喝完了,开始吃鸡蛋。宾特小姐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他。他觉得汗珠从脸上流了下来。他一边拿出手绢擦汗,一边说,“天啦,今天真够热的。刚才那位是我的大表兄的一个朋友。我表兄和我同名。不久前死了,可怜的家伙。”他忧伤地皱了皱眉头。“那人我可不认识。不过长得倒挺帅。”邦德勇敢地朝桌子对面那人看去。“宾特小姐,你认识他吗?”
  宾特小姐连眼睛抬都没抬一下就干脆地说:“不,那些人,我谁也不认识。”她那双黄眼睛仍审视着邦德的眼睛。“这真是难得的巧合。你和你表兄长得一个样吗?”
  “啊,非常象。”邦德激动地说:“简直可以说是一模一样。过去也常常被人搞错。”他又朝那群英国人看去。上帝保佑,他们正在收拾东西,准备走了。他们看上去不是特别的时髦富有。估计是一帮英国退职官员组成的旅游滑雪团。邦德回顾了一下刚才谈话时的情形。咖啡端来了。鲁比很高兴地和他谈那天早上她的滑雪成绩,说着说着又用脚来踩他。
  用不着如此紧张。他断定宾特小姐可能听不到什么,因为桌子周围的人都在疯狂地吵嚷着。不过这也完全是侥幸过了关。好险啊!这一天已是第二次遇到麻烦了!
  在敌人的巢穴里提心掉胆的可真难受!
  这样下去,形势会对自己越来越糟糕的。
  第十三章 违反规则的姑娘
  邦德回到屋里,觉得有必要把这里的情况向上级汇报一下,于是提笔给巴西利斯克写了封信:亲爱的巴西利斯克先生:我已平安抵达。我乘直升飞机来到这个美丽的格罗尼亚峰。它地处恩加一万英尺高处。和我在一起工作的是一群英俊的、来自不同国家的小伙子,还有一个叫宾特的小姐。她是很讲效率的人,是伯爵的秘书,慕尼黑人。
  我和伯爵今天早晨进行了一次卓有成效的谈话。他希望我在这儿呆一星期,以便完成他家系图的初稿。我希望你准许那么长的时间。我已跟伯爵解释过,那些新建立的国家还有许多事等着我们做。
  他本人忙于公众福利的研究工作,研究过敏症及病因。现在他正在给十个英国姑娘进行这种治疗。但他还是同意每天与我见面,希望我们能够把法国的德·布洛菲尔德的迁移和他们后来的格丁尼亚迁移之间的空隙连接起来。我已向他提议,为了解决你和我曾讨论过的那些问题,我要到奥格斯堡查访一次才能结束工作,但他还没有给我答复。请转告我的表嫂珍妮·布雷,她可能就要收到她已故丈夫,即我表哥的一个朋友的来信。这人显然是表兄在洛瓦特童子军里的一个战友。今天午饭时,他走到我面前,误以为我就是他的战友。真是无巧不成书呀!
  我在这里工作条件很好,可以完全不受外界干扰,与疯狂的滑雪世界毫无关系。这里工作和生活有些限制,不过十分合理,例如要求姑娘们晚上十点钟之后就必须回到自己的卧室,免得她们到处乱逛,互相聊个没完。这些姑娘来自英国各地,是一群幸运的姑娘,每天无忧无虑,从不关心身边发生了什么事。
  该谈我最感兴趣的事情了。伯爵的耳朵上的确没有耳垂!这显然是个好消息。他仪表堂堂,满头银发,一脸微笑,和蔼可亲。细长的手指意味着高贵的出身。遗憾的是由于他视力差,再加上这里的海拔高度,阳光强烈,他不得不戴一副大墨眼镜。他的鹰钩鼻折一个鼻孔有些变形,不过我认为一个小小的整容手术就可以校正。他讲一口纯正的英语,语调轻快悦耳,我们肯定会相处得很好的。
  还有一件事。如果你能与《德·哥达年鉴》的老印刷商取得联系,要是他们能在这些血缘衔接方面给我们一些帮助,那将再好不过了。他们可能会有线索。请把所有有用的东西都电传过来。由于有了耳垂这个新依据,我现在更相信这种联系的可能性。
  忠实于您的希拉里·布雷另外,请别把这事告诉我母亲,不然她会因我在这冰天雪地的高山上整天为我的安全担心!今天早上这儿才发生了一件严重的意外事故。一个斯拉夫人,从雪撬上滑下去,一直掉到了山底!真是个悲惨的事故。可能明天他要被埋在蓬特雷亚纳,你是否认为我们应该送个花圈以表哀悼?
  又及邦德反复地读了写好的信,心想,这块大骨头得让那些负责“柯罗那”
  行动的官员啃上半天。尤其是要他们到蓬特雷西纳打听出死者姓名这件事得花点儿功夫。为了打掩护,他在信函中做了点手脚,因为他知道,信发送以前肯定会被蒸汽打开封口并拍摄下来,或者干脆把它毁了。正是为了避免这一点,他才提一下《德·哥达年鉴》。有关这方面的纹章学知识以前还未提及过。布洛菲尔德一定会极大兴趣地联想这本年鉴与他的血缘方面的联系。
  邦德按了下门铃,把信交给服务员去发,然后又投入了工作。他先拿着那块塑料片来到卫生间,用剪刀把塑料片的一端剪去两英寸宽。然后,以姆指的第一个关节作为一个大致的尺度标准,在剩下的十八英寸塑料片上划出尺寸,为的是证实对尺子一事所撒的谎。接着他回到办公桌前,继续搞另一个一百年的德·布勒维勒家系图。
  五点钟左右的时候,光线暗了下来。邦德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准备打开门边的电灯开关。他关窗的时候,看了一眼窗外。
  阳台上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安乐椅上的泡沫座垫也收进去了。电缆中心那边的机器仍在轰鸣。白天的噪音都是由它制造的。昨天这个时候缆车已经停了,最后两班缆车也该走完它们的行程,在它们各自的车站停下来过夜了。邦德关上窗子,走到恒温器前,把温度降到摄氏二十一度。他刚要按电灯开关,就听到轻轻的敲门声。
  邦德低声地说:“请进。”
  门被打开又迅速地关上了,只留下一条窄窄的缝。原来是鲁比。她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别出声,又朝卫生间指了指。邦德好奇地跟了她进到卫生间,关上门,打开了灯。她小声地恳求道:“请原谅,希拉里爵士,可是我非常想和你谈谈。”
  “没关系,鲁比。不过为什么要在卫生间谈呢?”
  “啊,你不知道吧?对,我想你可能不知道。这可是不能说的,但我可以告诉你。你不会讲出去吧?”“当然不会。”
  “我告诉你吧,这些屋子里都装有窃听器,但我不知道安在什么地方。
  有时我们姑娘们聚在房间里聊天,宾特小姐却什么都知道。我们想可能还装有摄像机。”她咯咯地笑了起来,,“我们在卫生间脱去衣服洗澡时,总觉得好象一直有人在偷看。我估计这与治疗有关系。”“是这样的,我认为也是。”
  “希拉里爵士,我来找你是因为午饭时你说的话太让我激动了。你说宾特小姐也许是一位女公爵。这真的可能吗?”
  “当然,”邦德愉快地说。
  “我没机会告诉你我的姓,我感到很遗憾。现在我专门来告诉你的,”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显得十分兴奋,“我的姓是温莎!”“天啦,”邦德叫道,“这真是太有趣了!”
  “我就猜想你会这样说的。我们家里的人常说,我们是皇室的远亲。”
  “这我完全理解,”邦德想了想说,“我想我们可以对此进行一下研究。
  你能告诉我,你父母的姓名吗?我得先知道他们的姓名。”“我父亲叫乔治·艾伯特·温莎,我母亲叫玛丽·勃茨,从这些能看出什么名堂来吗?”
  “当然,艾伯特这个姓非常重要,”邦德感到自己太卑鄙了,“你瞧,维多利亚女王有位王子叫康思特,他的名字就是艾伯特。”“啊,太好了!”
  鲁比叫了一声,但马上用手捂住了嘴。“当然这些工作都需要大量的论证。
  你从英国什么地方来?在哪里出生的?”
  “我是兰开夏人,生于莫尔卡姆湾。那个地方盛产褐虾,那儿还有很多家禽。”
  “难怪你特别爱吃鸡。”
  “不是那样的,”她好象感到很吃惊。“完全不是那样。你知道吗?我对鸡过敏。我简直无法忍受它们。它们全身长满了毛,一天到晚呆头呆脑地啄食,一群群地跑来跑去,还有一股难闻的味道。我厌恶它们,甚至一吃鸡,身上就要长一种皮疹。”
  鲁比停了一下,又继续说;“我们家有个很大的养鸡场,里面有那些现代化的大规模孵鸡设备。我父母很想让我帮助他们做些事情,如管管鸡,打扫打扫孵蛋箱,但我有这种毛病,使他们感到很恼火。有一天,我在《养鸡场报》上看到了一条广告。上面说任何患有鸡过敏症的人都可以申请一个什么医治疗程。瑞士的一个研究所正在研究并医治这种病。他们提供膳宿,每周还给十个英磅的零花钱。患这种过敏症的人性情急躁,心慌意乱。我想尽快治好它。”
  “我完全可以理解,”邦德鼓励她说下去。
  “后来我就报了名。父母送我去了伦敦。宾特小姐给我考的试。”她咯咯地笑着说,“我真不知道我是怎样通过的。我在学校的成绩不算太好。普通教育测试我两次不及格。但宾特小姐考完试后说,研究所正想要我这样的人。我是大约两个月前来到这儿。整个感觉还可以。他们管得很严。伯爵把我的病全治好了。我现在太喜欢鸡了。”她的眼睛突然充满了感激之情,“我现在觉得世界上鸡是所有家禽中最可爱的。”
  “哦,这倒是件有趣的事。”邦德说,象是听得很入迷,“现在说说你的名字吧。我可以马上去查查资料。可下次我们怎样谈呢?你们规矩那么多。
  怎样才能和你单独见面呢?唯一的地方就是在我的房间里或在你的房间里。”
  “你是说在晚上?”她流露出很紧张的神情,蓝色的大眼睛睁得大大的,即兴奋又有一点少女的迟疑。
  “是的,只有这一个办法,”邦德大胆地走过去,搂住她,吻了一下她的嘴唇。
  “啊,希拉里爵士!”她轻声地喊了一声。
  但她没退缩,顺从地站在那儿,乖得象个可爱的大洋娃娃,心里一直在想着自己会成为一个公主。“可你怎么出去呢?他们守得这么严。走廊里那个卫兵总是走来走去。”她转动着眼睛,“其实,我就住在你隔壁的三号房间。要是有个办法出去,一切就解决了。”
  邦德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一英寸长的塑料片递给她,“我就知道你住在离我不远。可能是凭直觉吧。我在纹章院学会了一个本事,可以把这个门打开。
  你看,把这塑料片插进锁边的门缝里,再往上一拨,门就能打开了。它能顶住弹簧锁里的锁舌。拿着,我还有一根,一定得藏好,而且此事一定要保密。”
  “啊!那当然了。但你认为我会有希望吗?我是说我的姓那件事。”她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子,用她那蓝蓝的大眼睛凝视着他。
  “你别抱太大的希望,”邦德很冷静地说,试图恢复自己的威严。“我这就去查查书,尽量从中找出一点线索来。哦,茶点的时间快到了。不管怎样,我们总会给你一个答复的。”他给了她一个长长的吻。他自己也感到,这个吻很深情。她热烈地回吻着他,使他的良心好受得多。
  “好了,我的宝贝。”说着,他的右手顺着她的背滑下去,宽慰地拍了拍她的屁股,“你必须回去了。”
  卧室里很黑。他们俩象捉迷藏的孩子一样,先在门口听了听动静。楼道里静静的,没有一声响动。邦德把门一点点地打开,在她出去之前,在她屁股上亲昵地拍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邦德才打开了电灯开关,房间里顿时一片雪白。这光亮好象在嘲笑他。他走到桌边,拿起了《英国姓氏词典》翻阅起来。他终于在词典中查到了“温莎”的词条。他认真地阅读这些他看来全是似是而非的东西。
  已经六点了。邦德花了几个小时阅读这些字迹很小的参考书。也许是对高原缺氧不习惯的缘故,他感到头痛得很厉害。他需要喝点酒。于是,他快速地冲了个澡,梳理了一下,按门铃叫来了警卫。他走出门,朝酒吧走去。
  酒吧里已有几个姑娘。维奥莱特独自坐在一旁。邦德过去在她身旁坐了下来。她见到他显得很高兴。她正在喝一杯鸡尾酒。邦德又给她要了一杯,自己要了一杯加冰块的威士忌。他喝了一大口,放下酒杯说,“上帝知道,我太需要喝酒了。我象奴隶一样在黑黑的屋子里干了一天活,而你们可好,在阳光灿烂的雪坡上跳舞!”
  “我还不想这样呢!”她一生气,说话时冒出了爱尔兰的土音,“上午那两节课简直烦死人了,下午又全泡在阅读那些鬼书里了。我功课已经拉下了许多。”
  “阅读什么?”
  “还不是那些有关农业方面的书藉,”她那双黑眼睛谨慎地看着他,“你可不能说呀。我们是不让讲我们的疗法的。”
  “好的。”邦德轻快地说,“那我们就谈点儿别的。你是哪儿的人?”
  “爱尔兰的南方。在香农附近。”
  邦德胡猜起来:“就是那个马铃薯盛产地吧。”
  “说对了。我从前特别讨厌马铃薯。每天吃的是马铃薯,谈的是马铃薯,看的还是马铃薯。不过现在我完全变了,爱上了马铃薯。现在我整天盼着回家去。”
  “我想,你们家人一定会很高兴的。”
  “那可不!我的男朋友会更高兴的!他是个马铃薯批发商。我过去说过,我绝不会嫁给任何与这种讨厌、肮脏、丑陋的东西有关系的人。等他见了我,一定会大吃一惊。”
  “为什么呢?”
  “我在这里所学的都是关于怎样提高马铃薯产量的一些最新科学方法,还有最新的化学药品。”她说到这里,突然用手捂着嘴,迅速环视四周,看了看酒吧招待,看看是否有人听到了她愚蠢的谈话。等她看完后,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希拉里爵士,现在该你告诉我了,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只是为伯爵做点纹章学方面的事。午饭时我说过那类事情。恐怕你会觉得枯燥无味的。”
  “不会的。其实我对你给宾特小姐谈的那些非常感兴趣。”她把酒杯举到嘴边,放低声音说道:“我们姓奥尼尔的几乎都是爱尔兰国王,你觉得……”
  她忽然停了下来,似乎看到他背后什么东西。她赶紧改口说:“我的肩总是转不好。一转肩就会摔跤。”
  “我对滑雪可是一窍不通,”邦德也高声说。
  在邦德对面的镜子里出现了宾特小姐的身影。
  “啊,希拉里爵士。”宾特小姐看着他的脸说,“是的,才来一天多,你已经长出晒斑了。来吧,我们到那边去坐。鲁比小姐一个人坐在那儿,多可怜呀。”
  他们起身顺从地跟她走了过去。邦德觉得姑娘们私下不守规矩,这挺有意思。这是对严格的纪律和这可恶的女监工严格管制的一种典型的反抗。虽然这事对他很有利,但他必须小心对待这事。如果让姑娘们做出一些过分的事,是不会有多少好处的。但是,伯爵越是不想让他了解她们,他就越想搞到她们的姓名和地址,不论用什么方法。鲁比自然是第一目标。邦德坐到她身旁,手不经意地抚摸了一下她的肩膀。
  邦德又要了一杯酒。威士忌渐渐解除了邦德的紧张情绪。疼痛不再布满整个头部,而是集中在右边太阳穴处。他快乐地说:“我们又来那个游戏吧?”
  姑娘们齐声赞同。她们从酒吧里拿来了玻璃杯和餐巾纸,姑娘们围在了桌子周围。邦德开始发烟,姑娘们都兴致勃勃地抽了起来,偶尔也被烟呛了几口。
  杯子的那张纸网已变得千疮百孔,连宾特小姐也被姑娘们兴奋的欢叫声所感染,“小心点!轻一点,伊丽莎白!但你得把它烧穿!这边上的小角肯定没事!”
  邦德就在她旁边。他往椅背上一靠,让姑娘们自己玩。他转向宾特小姐说,“啊,我在想,如果有时间,我想去乘缆车到山谷看看。今天我听见大家说,圣·莫里茨在山谷的另一面。我从未到过那儿,很想去看看。”
  “哎呀!亲爱的希拉里爵士,那是违反规定的。来这儿的客人和工作人员都不能乘坐缆车的,那是为旅游者开的。在这里,我们从不与外人来往。
  怎么说呢?我们是一个虔诚的小团体。我们的规定和修道院一般严格。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平静的气氛里从事研究工作,也才能对治疗有利。”
  “这一点我很明白。”邦德会意地笑了笑。“可是,我可不是病人。我是说,能不能给我一次例外?”
  “我想这不太好,希拉里爵士。你应该全力以赴地去干伯爵的事情。不!”
  她现在的口气完全象是命令,“恐怕我只能向你表示道歉。你提的要求是不可能的。”她看了一看手表,拍手叫道:“好啦,姑娘们,该吃晚饭啦。都过来!”
  邦德只是想试探一下,想看看这个巫女会怎样作出答复。邦德跟着宾特小姐来到餐厅的时候,真恨不得抬脚在她那包得紧紧的屁股上狠狠踢上一脚,以消一下自己的怨气。
  第十四章 夜半惊醒
  晚上十一点时,四周已是死一般的寂静。为了蒙蔽天花板上的电眼,邦德假装进浴室洗了个澡,然后躺在床上,关了灯。十分钟以后,他悄悄爬了起来,穿上衣服。他在黑暗里摸索着把那一英寸长的塑料片轻轻地塞进门缝,顺着门缝滑向锁。然后轻轻向上一顶。塑料片咬住了锁舌并将其压了进去。
  邦德轻轻一推,门开了。他在门里仔细地听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空荡荡的走廊好象要把人吞进去。邦德溜了出来,把门轻轻地带上,几步走到三号房间。他扭动了门柄,悄悄走了进去。里面漆黑一片,但听得见床上有人在翻身。为了避免关门时发出的咔哒声,邦德用他的塑料片顶住锁舌,慢慢关上门,然后将塑料片轻轻抽出,锁舌无声地弹了出来。
  床上躺着的人轻声问道:“谁呀?”
  “是我,亲爱的。”邦德迅速脱掉衣服。他估计床的位置一定跟他房间的一样,便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在床边坐了下来。
  房间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床上的人伸出手在他身上摸了摸。“噢,你没穿衣服!”
  邦德抓住她的手,顺着手臂摸下去。“你不也没穿衣服吗?”他低声说。
  “这样很好。”
  他非常小心地躺了下去,身体紧挨着她。他注意到她早给他准备好了这个位置,心中顿时一阵狂喜。他温柔地吻她,吻到后来就象发了狂似的。她颤动起来,浑身酥软,任他亲吻。当他的手开始在她身上抚摸时,她一下抱住了他。“我觉得冷。”
  邦德知道她在撒谎,但还是依了她。他把身下的被单拉出来盖在他们俩人身上。现在她那美妙无比、温暖柔软的身体完全属于他了。邦德紧紧地搂抱着她,他的左手抚摩着她平平的小腹,然后用手指轻轻地抓搔她的下部,她的皮肤细软得宛如天鹅绒。她不安地抖动起来,发出一阵低微的呻吟,并把手伸下去抓住了他的手。“你真的爱我,对吗?”
  又碰上了这种可怕的问题。他小声说:“我觉得你是个非常可爱、非常美丽的姑娘。要是早点儿认识你,那就好了!”
  邦德这几句言不由衷的套语似乎足以使她松开手,不再抵抗了。
  屋子里充满着淡淡的芳香。她的秀发漫出的气息象是夏日刚割过的青草味儿,她的呼息充满了牙粉的清香,她全身都洋溢着迷人的爽身粉的香气。
  一阵轻风悠悠地飘了进来,给这性欲的行为增添了甜美和温情。他们正互相给予对方真正的欢乐。结束后,两人静静地拥抱在一起。邦德知道,他们并没做错什么,谁也没有伤害对方。他明白,彼此都需要对方。
  过了一阵子,邦德凑到她耳旁,轻声说:“鲁比!”
  “嗯”。
  “关于温莎家族人的名字,恐怕没多少希望。”
  “是吗?没什么,我一直就不太相信这玩意儿。这些古老家族的故事你是知道的。”
  “不过这次我带来的书太少。回去后我再好好查。我保证。那里我得从你家的情况查起,然后往前推你祖辈、曾祖辈,还得查一查教堂、市镇的记录之类的东西。我搞好后就寄给你,用很大的羊皮纸,漂漂亮亮地排好。每行开头的字母都用彩色的钭体大字。也许查不出个什么贵族之类的,不过有一个家谱也很有价值。”
  “你是说给我搞出一个象博物馆里那些家族的树型图?”
  “是的。”
  “那太好了。”
  小房间恢复了沉寂,她的呼吸也逐渐平稳了。邦德想:多么的不可思议啊!死神就在离这山顶不远的地方徘徊,而这小小的房间里居然还有如此恬静的爱、温暖和幸福,就象在气球里做爱一样。十九世纪曾有一个花花公子在伦敦俱乐部和人打赌,说他要在一个气球里和女人做爱。
  邦德马上就要睡着了。他轻轻地从鲁比那柔软的身子上滑下来。在这儿很好,他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一觉,早晨再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鲁比已经睡着了。他慢慢将手臂从她身下抽出,看了一眼他左手上的手表,夜光表的指针正指着午夜十二点。
  邦德朝右翻了个身,想挨着鲁比柔软的腰身,突然,不知是从枕头下还是从地板下,又好象是从楼房里深处传来一阵响亮、优美悦耳的电铃声,鲁比动了动身子,迷迷糊糊地说:“唉呀,该死的铃!”
  “这是为什么?
  “哦,这是在给我们治疗呢。现在是半夜了吧?”
  “是的。”
  “别管它。接着睡吧。”
  邦德在她脖颈上吻了一下,没说话。
  电铃已经停了。紧接着传来一阵低沉的嗡嗡声,还伴着一个稳定不变的一种节拍器的声响,每几节拍中间休止一下,滴嗒声和嗡嗡声交织在一起,很具催眠效果。它迫使你引起注意,但又让你处于一种半醒半睡的状态中,这宛如孩提时在夜里所听到的声音。形状象挂钟的录音机里传来伯爵的声音。邦德认为这些声音都是从他那儿发出来的。这声音低沉而有节奏,如喃喃私语,既亲切却又富有权威性。“你要睡着了,”说到“睡”的时候,音调落了下来。“你很累了,你的手和脚象铅一样沉重。”最后一个字仍然用降调。“你的双臂也沉重起来,你的呼吸开始象孩子的呼吸一样均匀。你闭上了眼睛,眼皮象铅一样重。你觉得很暖和、很舒服。你现在在往下沉,沉,沉,沉进了梦乡。你的床象鸡窝一样松软。你就象鸡窝中的一只小鸡,软绵绵的,就想睡觉,一只可爱的小鸡,毛绒绒的,很惹人爱。”接着传来一阵轻快的翅膀唿扇声以及令人昏昏欲睡的母鸡带一群小鸡的叽叽咕咕的声音。
  持续了大概一分钟,那低沉声音又继续说:“鸡宝宝们也要睡觉了。它们和你一样,舒舒服服地闭着双眼躺在窝里,你非常、非常、非常爱它们。
  你喜爱所有的小鸡。你要让它们都成为你的小宝贝。你想让它们长大,长得又漂亮又结实。你不愿让它们受到伤害。你很快就要回到那些可爱的小鸡身边去,照看它们。你将回去为全英国的鸡解除病痛。你将去改良全英国的鸡种,这会使你非常非常的愉快。但你可不要把这说出去,不要把你的方法告诉别人。这些都是你自己的秘密,完完全全属于你个人的秘密。别人会设法套出你的秘密,但你什么也别说。他们可能会想办法窃取你的秘密,你就无法使你的鸡宝宝们快活、健壮了。成千上万只鸡要靠你才能活得更加快活。
  所以你要保守你的秘密,什么也不说。一个字么也不说,完全不说。你要记住我说的话。你会记住。”伯爵的声音越来越远,小鸡甜甜的咯咯声也渐渐消失,只留下嗡嗡的电流声和节拍器的滴嗒声。
  鲁比已进入了梦乡,邦德拿起她的手腕,摸了摸脉,脉的跳动与节拍器的节奏完全一致。最后,催眠机的嗡嗡声也渐渐弱了下去。小屋变得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夜里的寒风还在低声呜咽。
  邦德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些他都听见了!他突然想回到自己的房间去想想。他轻轻钻出被单,穿上衣服,很容易地打开了门。走廊上一点动静也没有。他溜回到自己房间,小心翼翼地关上门。然后他走进浴室,关上门后,打开了灯,在马桶上坐下来,用双手抱着头。
  他刚才所听到的就是深度催眠术。那个隐藏在幕后的催眠者,在人似睡非睡的状态中,单调、机械地重复一个信息,使其深深植入睡眠者的意识之中。现在,那信息会整夜地在鲁比的潜意识中发生作用。如此重复几周以后被催眠者便会产生一种对那声音的本能、机械的服从。这种服从是深刻的、不可抗拒的。
  这种信息到底是什么目的?听起来这是个毫无恶意的、而且是值得赞扬的信息。接受了这个信息的乡下姑娘的过敏症已被治好,她回去后就可以帮助家里经营养鸡业了。不仅如此,她会充满热情与献身精神去干工作。可是,狼能改掉吃羊的本性吗?难道这老罪犯就象老一套的故事中所讲的那样变成了一个行善积德的人?邦德才不相信他会变呢。那又如何解释这里严密的安全措施?如何解释这些显然带有“魔鬼党”气息的多种族的工作人员?
  如何解释发生在地橇冰道上的死亡呢?仅仅是个事故吗?却正好发生在那人企图强奸一个叫萨拉的姑娘后不久?完全是个极偶然的巧合?这善意的医学研究不过是个幌子,后面一定藏有祸心!是什么祸心呢?他该怎样找出这真正的动机呢?
  邦德疲惫不堪地站起身,关掉浴室的灯,一声不响地上了床。他十分兴奋,苦苦思索了半小时,可毫无结果。最后他终于睡着了。
  他醒过来时已是早上九点了。他打开所有的窗户。阴沉沉的天空乌云密布,要下雪了。缆车候车室旁边,专吃野餐时人掉下的面包屑和残渣的雪燕、阿尔卑斯红嘴山鸦不安地紧绕着楼房盘旋。毫无疑问这是暴风雪的先兆。阵阵狂风凶猛地呼啸,听不到缆车上来时传来的呜呜声。铝制的缆车全被暴露在这样凛冽的山风中也够受的。
  邦德又把窗子关上,按了按铃请他们送早饭来。早饭来了,托盘上有张给他的字条,上面写着:“伯爵十一点钟想见你一下。宾特小姐。”邦德吃好早饭,开始整理德·布勒维勒家族史。他已完成了好多,可以带给伯爵看看。这事干起来很简单,但他要顺利地引诱布洛菲尔德上钩,找到他的踪迹,可就不那么容易了。他准备大胆地从格丁尼亚那一段开始,往前追溯,让这老恶棍谈他的青年时期,谈他的父母。不管在“雷弹行动”后他把自己装扮成了什么,世界上绝不会有两个截然不同的洛菲尔德。
  会面安排在伯爵的书房里。“早上好,希拉里爵士,但愿你昨晚休息得好?要下雪了。”伯爵朝窗户挥了挥手,“干我们这些事这倒是很不错的天气,不会使我们分心。”
  邦德笑了笑,“我倒觉得这些姑娘很让人分心呢,她们都是那样美丽迷人。对了,她们得了什么病?我觉得她们不象有病的样子。”
  布洛菲尔德随便地说:“都是些过敏症,希拉里先生,这种病影响了她们的工作,尤其是农业方面的工作。她们都是从乡下来的姑娘。我发明了一种治疗这种病的方法,目前治疗得很顺利,我很高兴。饮食方面她们也配合得很好。”这时他身边的电话响了起来。
  “请原谅,”伯爵拿起听筒,“好吧,请给我接过来。”他停了一下,邦德很知趣地翻阅着他带来的文件。“我是德·布勒维勒。哦?可以,好吧。”
  他放回听筒后说:“对不起,是我的一个研究人员打来的。他买了些试验用的材料。缆车停开,不过为了氢他送上来,他们要专门开一趟。真够勇敢的,他一定病得很重,可怜的家伙。”那绿莹莹的镜片后面没有一丝同情,脸上仍挂着凝固不变的微笑。“现在,亲爱的希拉里爵士,我们接着谈吧。”
  邦德把那些文件摆在桌子上,骄傲地用手指点着各代名人。伯爵声音里充满了兴奋与满足,不时插话或提问。“这简直是太好了,我亲爱的伙计,你是说在纹章学中记载着这个家族曾经被授予一只折断的长矛或一把折断的剑,真的吗?那是在什么时候?”
  邦德开始滔滔不绝地讲了许许多多诺曼底征服时的事。“那把折断的剑很可能是因为某人参加了某一战役而被授予的。为了确证这一点,伦敦方面还得进一步的研究。”邦德说着收起纸张,拿出笔记本。“现在我要从另一头往回推证,伯爵。”邦德摆出一副审问官的威严。“在格丁尼亚,有你的出生日期,是1908  年5 月28 日,这没错吧?”
  “对的。”
  “你父母的名字呢?”
  “厄内斯特·乔治·布洛菲尔德和玛丽亚·斯塔夫·米切罗普。”
  “他们也是在格丁尼亚出生的?”
  “是的。”“那么,你的祖父、祖母呢?”
  “厄内斯特·斯蒂夫·布洛菲尔德和伊丽莎白·罗波米尔卡娅。”
  “嗯,这就是说厄内斯特从某种意义上讲是你们家族的教名了?”
  “好象是的。我的曾祖父也叫厄内斯特。”
  “这非常重要。你看,伯爵,在奥格斯堡叫布洛菲尔德的人中至少有两个叫厄内斯特的!”
  刚才,伯爵的手一直很轻松地放在书桌上,而现在,这双手不由自主地握在了一起,扭动了一下,指关节处的血色不见了。
  好啊,这下可让我抓到你了!邦德想到。“这很重要吗?”
  “我想非常重要。教名是始终贯穿着一个家族的,我们把它视为极重要的线索。现在,你能回忆起更早些的事吗?你干得很好。我们已经查了三代人。已经往回推到1850  年左右了。过些时候我还要问你一些有关日期的问题。再往后查五十年就查到你们家族在奥格斯堡时期的历史了。”
  “哦!”这是个带着痛苦的叫声。“我的高祖父,我对他可真是一无所知。”他的双手抓住吸墨纸,紧紧捏着。“也许,如果这是个钱的问题,我可以找证人。”他的手一摊,向前伸直,“亲爱的希拉里爵士,你我都是明白世故的人,我们能相互理解。从档案室、户籍登记处、教堂里搞到的摘录,等等,肯定要有根有据吗?”
  抓到你这老狐狸了!邦德殷勤地、带着愿意合谋的语气说:“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伯爵。”布洛菲尔德又把双手平摆在桌面上,为自己找到了合伙人而显得飘然自得。“你工作很努力,希拉里爵士。你生活在遥远的苏格兰,或许你的生活能变得更舒适一些。你可能想添置些什么,如小轿车、游艇等,也许你想得到份额外补助金。无论需要什么,你尽管张口好了,说个数目就行。”那双绿色的眼睛紧盯着邦德那双不敢正视他的害羞的眼睛。“只是一点小小的合作。当然,经费会有很多。比如每周五百镑吧。解决技术问题或搞文件这类的事,我都能安排。我们需要的就是你的证明,是吧?对巴黎司法部来说,纹章院的话是最权威的,对不对?”
  太顺利了!简直叫人难以置信!可怎么往下编呢?邦德假装很胆怯地说“你说的事,伯爵,当然,呃,也不是不可能的。”邦德脸上露出明朗的笑容,“如果你能搞到有说服力,也就是说,无可挑剔的文件,由我出面证明它们的真实性,这当然是合情合理的。”邦德装出一副哈吧狗讨好的样子,只等主人来奖赏。“你知道我讲的意思吗?”
  伯爵真心实意地说:“你完全不必担……”这时,走廊里传来一阵吵闹声。门突然开了。一个人被一把推了进来。那人往前一扑,倒在地上。
  两个卫兵跟着走了进来,站得笔直。他们先看了看伯爵,又斜眼看了看邦德,对邦德在场感到很吃惊。
  伯爵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邦德早已知道他们会怎样回答,心里很紧张。那人虽然满脸的雪花和血污,邦德还是认出了他。
  金黄的头发,那塌鼻子是以前代表海军参加拳击比赛时被打扁的。他正是情报局的一个朋友。没错,他是苏黎世情报站的二号情报员卡贝尔!
  第十五章 情况突变
  不错,他就是卡贝尔!上帝啊!这简直糟透了!苏黎世情报站对邦德的使命全然不知。卡贝尔肯定是自作主张干起来了。他很可能是在追踪那个“买材料”的俄国人。海外分站的人总是干出这样的糊涂事情来!
  那个领头的卫兵操着一口带斯拉夫口音的德语快速说道:“我们是在索道车后面的敞篷里发现他的。他全身都冻僵了,还拚命反抗。我们只好把他收拾了。毫无疑问,他是在追踪保里斯管理员。得把他关起来。”他突然停了一下,“我是说,这人来自峡谷,伯爵先生。他说他是英国人,从苏黎世到这儿来旅游的,没买车票是想省一次车费。我们搜了身,有五百瑞士法郎。
  身上没有任何能说明身份的东西。”那人耸了耸肩说,“他说他名叫卡贝尔。”
  听人说到自己的名字,躺在地上的人动了一下。他抬起头环视着屋子。
  他的头和脸已打得血肉模糊。他使劲打起精神。看到邦德在眼前,他先是吃了一惊。稍倾,好象抓住了一个救生圈,有嘶哑的声音说“感谢上帝,詹姆斯。快告诉他们,我在通用出口公司工作。就在苏黎世。你是知道的!看在上帝的份上,詹姆斯!告诉他们我是好人。”他的头又垂落到了地毯上。
  屋里其他人一下子全转向邦德。布洛菲尔德的绿眼睛里反射出玻璃窗上闪烁的白光,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奇特而可怕的冷笑。“你认识这个人吧,希拉里爵士?”
  邦德摇摇头。他知道这时自己一句话就等于宣判了卡贝尔的死刑。“我从来没见过他,可怜的家伙。也许是吓昏了,对我也胡说起来。干吗不把他送到峡谷里的医院去?看起来他伤得不轻。”
  “通用出口公司?”伯爵的声音似乎很遥远,“这名字听起来有点熟悉。”
  “哦,对我可不熟悉。”邦德说得很肯定,“这是我第一次听说这名字。”
  他从衣袋里掏出香烟,若无其事地点着火,抽了起来,手一点也不发抖。
  伯爵用德语轻声吩咐警卫说:“送到讯问室去。”然后他又点了一下头,示意把这人拉走。两个警卫弯下腰来抓住卡贝尔的胳膊。卡贝尔抬起头来,满怀怨恨地看了邦德一眼,随后就被拖出了房间,关上了的门掩住了那拖曳的脚步声。
  带到审讯室去了!用现代方法审讯,结果只能有一个:他会全部招供!
  谁知卡贝尔能坚持多久?现在一切都依赖于卡贝尔到底能坚持多久了。
  “我已吩咐将他送到病房去。在那儿医生会很好地照顾他。”伯爵坐在桌前盯着邦德,“恐怕这次令人不愉快的打扰搞乱了我的思路,希拉里爵士,请原谅,今天上午就谈到这儿吧。”
  “好吧。关于你的建议,我会很好地配合,尽力维护你的利益。请你相信,伯爵,我觉得这事很有意思。”邦德诡秘地一笑,“我相信我们可以得出更让人满意的结果。”
  “是吗?那太好了。”伯爵双手抱在脑后,望着天花板,过了一会儿,他用怀疑的眼光看着邦德,漫不经心地说“我想你该不会与英国秘密情报局有什么联系吧,希拉里爵士?”
  邦德发出一阵大笑。随着这阵笑声,他的紧张情绪不由自主地缓和下来。
  “天啊,怎么会?不!情报局我国从前倒是有的,可大战一结束这些机构不是都解散了吗?”邦德笑呵呵地开了一个玩笑:“让我戴上个假胡子四处活动我还真不愿意。那毕竟不是我的正事。”
  邦德这个玩笑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伯爵依然不动声色微笑着。过了一会儿,他冷冷地说:“既然如此,那就请忘掉我的问题,希拉里爵士。
  也许我太多疑了。我不希望此地被人干扰,希拉里爵士。只有在和平宁静的气氛中才能进行科学研究,我想你一定会同意我的观点。”
  “当然。”邦德一边说,一边走过去收拾书桌上的文件,“现在我也要进行我的研究工作了。回到十四世纪去。但愿明天我给你看一些有趣的证据,伯爵。”
  伯爵客气地欠了欠身,邦德拉开门走了出去。
  走廊里,邦德悠闲自在地走着,侧耳细听着周围每一个声响。楼内静寂无声。他看到走廊里有扇门没关严,透出血红色的灯光。邦德心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进去看看。他轻轻推开门,伸头向里望去。这是一间实验室,狭长低矮,沿墙围着一圈塑料贴面的长形工作台。窗子关着,天花板上的氖光灯发出红光,很象是冲洗胶片的暗室。长桌上摆满了曲颈瓶和试管。靠墙的试管架上排满了装有昏浊液体的药瓶与试管。三个身着白衣的人,口罩盖住半边脸,白色的外科手术帽掩住了全部头发。他们正在聚精会神地工作。
  邦德感到这个场景颇有些戏剧性。他转身穿过走廊来到外面。外面正下着暴风雪,他拉起衣领罩住头,艰难地朝那令人愉快的、温暖的俱乐部走去。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走进浴室,坐在马桶上,象往常一样开始琢磨下一步的行动。
  他刚才是不是该救下卡贝尔?看来是有可能的。他可以铤而走险说:“啊,不错,我认识这个人。他是个好伙计。我们曾在伦敦的通用出口公司一起工作过。瞧你这惨样,老伙计。发生什么事了?”但幸好他没有这样做。
  通用出口公司在过去也许是一种很好的掩护,但如今全世界所有的特工部门都已识破了这上暗号。显然,布洛菲尔德也会知道这一点。邦德别无选择,不得不将他抛给那群狼。如果卡贝尔还能恢复理智,他会明白邦德在此担负着某种使命,也会明白这种矢口否认对邦德、对情报局都异常重要。他会改口说他并不认识邦德,但他能坚持掩护邦德多久?至多也就几小时。究竟是几小时呢?这是个生死攸关的问题。风雪还得刮多久才能停?目前,邦德还得扮演这个冒牌的纹章学家。非得等风雪停了,才能找个机会逃跑。虽然希望渺茫,但总比待在这里束手待毙要好。等到卡贝尔被逼得开口招供时,邦德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邦德想了一下自己的装备:一双手、一双脚、一把吉列牌剃刀、一只洛克牌手表,配有一个金属表带。如果使用得当,可以成为极有攻击力的武器。
  邦德站起来,抽出吉列剃刀的刀片,装在裤袋里,然后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刀座,取下刀柄,于是刀座就平稳地卡在了他的指关节上。行了,就这样!
  还应该做些什么?是不是应该带走些证据呢?对,他该试试,尽可能把姑娘们的姓名全弄到手,最好是连她们的地址都弄到。直觉告诉他,这一点非常重要。为此他还得利用鲁比。邦德思考着如何从鲁比口中套出情报。一切考虑完毕后,他走出浴室,装模作样地坐在书桌前搞家谱。十二点半,他听见门反手轻轻地扭动了一下,鲁比悄悄地溜进门来。她把手指按在嘴唇上,进了浴室。邦德若无其事一般地放下手中的钢笔,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懒洋洋地走进了浴室。
  鲁比惊恐万状,蓝眼睛瞪得大大的,“有麻烦了,”她轻声地急促说道,“你到底干了什么呀?”
  “没干什么啊。”邦德故作天真地说,“出什么事了?”
  “他们警告我们,除非宾特小姐在场,否则我们不能和你接触。”她说话时浑身发抖,连牙齿都在打颤。“你看,是不是我们的事被他们发现了?”
  “这不可能。”邦德很自信地说,“我想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反正已有这么多的困惑,再加一个让她宽宽心吧。“今天上午伯爵对我说,我现在成了此地不安定的因素,说我扰乱了你们的治疗,并要我少管些闲事。
  说实话,我相信这就是症结所在。实在令人遗憾。我觉得你们这些姑娘们都非常可爱,而你更是她们中的姣姣者。我很愿意为你们每一个人都做点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为我们做什么?”
  “是姓氏的事。昨晚我同维奥莱特谈到这些,她很感兴趣。如果能给别人也推算一下,大家一定会感到高兴。谁不想知道自己的家谱呢?这就如同看手相。”邦德暗想,不知纹章院对他这种想法作何感想。他耸耸肩,又说“无论如何,我已准备离开这个鬼地方。象现在这样被人驱使、任人摆布,我实在受不了。他们把我看成什么人了!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想为你们做点什么。如果你能把你所知道的姑娘的姓名全部告诉我,我就能给她们算出各自的谱系,等你们返回英国后,就给你们寄去。另外,你们在这里还要待多久?”
  “还没有告诉我们确切的日子。大概是下星期左右吧。到时会有另一批姑娘来接替我们。每当我们动作慢了点儿,或是功课跟不上时,宾特小姐总是说,但愿下一批人不要再象我们这么笨才好。老母狗!不过,希拉里爵士,”
  她的蓝眼睛中充满了关切,“你准备怎样离开呢?你知道,这儿实际上就是监狱。”邦德显得很随便地说:“哦,我自有安排。再说,我已无心干下去了,他们也不能强留。好吧,把名字告诉我吧。鲁比。你认为这能使她们高兴吗?”
  “我想,她们一定会喜欢的。她们的姓名我当然知道。我们自有交换秘密的方法。不过,你恐怕记不住,用笔写下来不是更好吗?”
  邦德将纸撕成一条一条的,然后拿来一支铅笔,“讲吧!”
  看见邦德的举动,她觉得十分好笑。她说:“好吧。我和维奥莱特你已经知道了。然后是伊丽莎白·麦克努,她是亚伯丁人。贝丽尔·摩根,赫尔福德郡人。珀尔·坦皮尔,德文郡人。顺便说一句,她们都对牛讨厌。可现在她们每顿饭都少不了牛排!说起来你也许不相信。所以我得说伯爵真是个大好人。”
  “的确如此。”
  “另外,还有从坎特伯雷来的安妮·乔特,从国家种马场来的卡尔思·文特诺。从前她只要她一靠近马,就会一溜烟地逃开!可她现在天天梦见小马俱乐部,只要是关于小马的文章她都要读。还有丹妮·罗伯逊……”
  她一口气说了十个人的名字,直到邦德写完。他问道:“那个十一月份离开的、名叫波莉的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波莉·塔斯克,她是东安杰尼亚人。不用记了,回到英国后我能找到她,希拉里爵士。”她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脖子,“我还能见到你吗?”邦德紧紧地搂住她,温柔地说,“当然会的,鲁比。你随时都能在维多利亚大街的皇家纹章院找到我。你回去后给我来张名信片。不过看在上帝的份上,别再叫我什么‘爵士’。你是我的好朋友。记住了吗?”“好吧,我知道了。
  另外,希拉里,”她深情地说:“你可要当心啊,我是说逃跑的事。你能肯定一切都安排好了吗?要我帮什么忙吗?”
  “用不着,亲爱的。但是你对此事要守口如瓶。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好吗?”
  “那还用说,亲爱的。”她看了一眼手表,“糟糕!我得走了。十分钟后就开午饭了。”
  邦德躲过天花板上的眼睛,悄悄地把门打开。她轻声说了句“再见”便匆匆离去。
  邦德轻轻关上门,深深地吁了口气。他走到窗边,透过积满雪霜的玻璃往外望去。户外大雪纷飞,白茫茫一片,好象地狱一般。走廊上飘来片片雪花,风声象幽灵般在屋顶盘旋。但愿到了晚上雪能停下来!对了,他上路还需要些什么装备?防雪镜和手套这两项他可以在午饭时搞到。邦德又走进浴室,揉了些肥皂在眼里,疼得他直想大叫。他那双天蓝带褐色的眼睛里立刻布满了鲜红的血丝。这效果不错,很逼真。邦德打铃叫来看门人,然后心事重重地走向饭厅。
  当他穿过旋转门走进饭厅时,大家的说话声嘎然而止,但不一会儿又客气地交谈起来。他穿过饭厅时,人们都谨慎地盯着他,没有人回答他的问候。
  邦德象往常一样坐在鲁比与宾特小姐之间。宾特小姐冷冷地和他打了个招呼。可他毫不理会,朝侍者打了个响指,点了双份不兑水的马提尼伏特加混合酒。然后,他转身对着宾特小姐,笑咪咪地望着她那多疑的黄眼睛,“能做点好事吗?”
  “那当然,希拉里爵士,有什么我能为您效劳呢?”
  邦德指了指他那双正在流泪的眼睛,“我怕是得了和伯爵一样的病。我想是眼结膜炎。这儿的光照太强烈了。今天还弱了些,可雪的反射光还是挺强的。我干的又是些笔头工作。你能否给我找一副防雪镜?只需借用一两天。
  等我的眼睛适应了这儿的强光,就还给你。按理说来我是不会这么倒霉的。”
  “行,这不成问题。我会叫人送到你房间去的。”她把领班叫来,用德语吩咐了几句。那人用毫不掩饰的厌恶看着邦德说:“立即照办,尊敬的小姐。”他双脚啪嗒一并,行了个礼。
  “我还有一件事。”邦德彬彬有礼地说道:“请给我送一瓶荷兰杜松子酒。我发现在这儿我晚上总睡不好。也许睡前来杯酒会有所帮助。在家时每天晚上我总要来一杯威士忌,不过在这儿我倒宁可喝点杜松子酒。入乡随俗嘛,对不对?”
  宾特小姐注视着他,脸上毫无表情,简洁地对侍者说“照此办理!”
  侍者端来了邦德的菜:肉饼、格罗尼亚俱乐部特色炒蛋,然后是乳酪。
  那人一碰脚跟,行了个礼转身离去。难道这家伙今天早上也在审问室?邦德不声不响地咬着牙。真他妈的,如果今晚这些卫兵落到他手里,他一定会毫不留情,抓到什么就用什么打!宾特好奇地看着他,他急忙让自己的情绪松弛下来,然后笑容满面地说天气。这暴风雪还会下多久?晴雨表显示了什么?
  维奥莱特好心但十分谨慎地回答邦德说,教练们认为今天下午就会放晴,气温已经开始升高。说完,她紧张地看着宾特小姐,生怕自己对邦德,这个被大家所遗弃的人说得太多,但没从宾特小姐脸上看出任何异常反应。
  酒来了,邦德两口喝后又要了一杯。他觉得应该做点什么事让大家都惊异、都受一点伤害。于是他气冲冲地对宾特小姐说:“今天早上从缆车里逮出来的那个可怜的家伙,现在怎么样了?他看上去很糟。但愿他已经能起床走动了。”
  “他好多了。”
  “呵,那是谁?”鲁比急于想知道。
  “一个私闯进来的人。”宾特小姐流露出警告的眼神,“不要谈这事了。”
  “哦,为什么不能谈呢?”邦德不以为然地说,“毕竟,在你们这里没有多少激动人心的事情。发生些不寻常的事倒可以给人换换脑筋。”宾特小姐不再说什么,沉默就是最好的指责。
  吃完饭后,邦德故意捱到最后一个离开饭厅,然后来到空无一人的走廊里,迅速取下一副最大的手套,塞进毛衣里。他悠闲地向接待室走去,来到滑冰间。门大开着,一个面色阴沉的男人坐在工作凳上。邦德走进去随意和地和他谈着天气。谈话中,他很自然地问起金属滑雪板是否要比老式的木制滑雪板安全些。他两手插在衣袋里,东拉西扯,心里默默地数着靠墙的架子上有多少副滑雪板。那些都是姑娘们用的,不行!带子太小,套不住他的靴子。不过,在门边有一副滑雪板。那是教练的。邦德眯缝着眼估量了一下。
  尺寸和构造都不错,正是那种包着金属头的最好的一种滑雪板,头上刻着红色的V 字。这种滑雪板很昂贵,多为行家使用,专用于滑雪大赛。邦德记得在哪里听人谈起过这种标准型雪具。它的速度近乎于滑水的速度。起滑后,他肯定会跌倒,因此选择前锁和侧锁合二而一的滑雪板最好。有两条皮带能横着绑住脚踝,套住脚背。这样扣紧之后,即使跌倒,滑雪板也不会飞出去。
  邦德很快估算了一下他穿上这种滑雪板穿过走廊回房间所需的时间。
  第十六章 逃离雪山
  现在是如何安排时间的问题了。他们什么时候能审完卡贝尔?用粗暴的方法对付职业特工人员,是不可能迅速达到目的的。除非把他得昏头昏脑,失去知觉,当他语无伦次的时候才能得到些什么情况。一个意志坚强的职业特工人员可以随机应变,编造些冗长的、乱七八糟的故事,尽量磨时间,这样就能保守几小时的秘密,因为这些故事需要证实。布洛菲尔德肯定有人在苏黎世。他可以用无线电联系,让他们去核实这些日期或地址。但这需要一定的时间。如果核实的结果证明卡贝尔在撒谎,他们又得重新开始。至于邦德及其身份问题,全凭卡贝尔对邦德在格罗尼亚俱乐部的出现怎样理解。既然邦德坚决不论否认与他相识,他就能猜到邦德此行一定负有某种秘密的重要使命。他有没有足够的机智来掩护邦德呢?他有没有足够的勇气忍受他们将对他使用的电刑具呢?他可能会这样说,他被带进来时,昏头昏脑,神志不清,错把邦德误认成了他的兄弟詹姆斯·卡贝尔。或者编些类似这样的故事。他要能这样随机应变就好了!要是他有足够的勇气就好了!卡贝尔带有自杀药片吗?也许他滑雪服或裤子上的某颗纽扣就是药片……。
  邦德决定丢开这种侥幸的念头。是的,他应该明智一些。他必须假定几小时之后他们就会来找他。熄灯前不会来,因为这会在姑娘们中间引起恐慌。
  他们不会那么干。他们只会在晚上来。明天他们可以声称,他已乘早晨第一班缆车下山去了,而他却被深深地埋葬在白雪下面,或者被扔进了靠近兰哥尔德峰的冰河里,五十年以后才会有人在河底发现这个遍体鳞伤、不知身份的无名遇难者。
  总之,他必须对即将发生的事有所防备。
  邦德一直坐在书桌前胡抹乱写着十五世纪的德·布勒维勒家族的名单。
  现在他从桌边站了起来,走到窗子前面。
  雪已经停了,云开日出。地上的积雪一定还没有完全融化。格罗尼亚滑雪道上可能有约一英尺厚的积雪。现在开始做好一切准备!
  在邦德的记忆中,世上有千百种密写墨水,可邦德目前能搞到的只有一种,而且是最古老的一种,也就是他自己的小便。他拿了一支笔、一个干净的笔尖和他的护照走进了俗室,坐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把上面记录的姑娘的姓名和地址都转抄到他护照上的一页白纸上。看上去,护照上什么也没有,可要是拿到火上一烤,浅褐色的字迹就会呈现出来。他将护照放进裤子的后面口袋里,又从毛衣里面拿出他偷来的手套,戴上试了试,觉得还合适,只是稍稍紧了点儿。他打开水箱,把手套撑在止水活塞上。
  还有什么该考虑的?他刚开始会非常冷,但很快就会汗流浃背,湿透衣衫。穿上他现有的滑雪衫就足够对付了,再戴上手套、防雪镜、还有那瓶杜松子酒。对了,应该把酒瓶放在上衣侧面的口袋里,而不是放在后面的口袋里,这样摔倒时不会打碎。那么,用什么来遮脸呢?开始邦德想用他那件暖和的棉毛衫,撕出两个破洞就可以套在头上。但棉毛衫肯定会滑动,那样的话就会把眼睛给遮住了。他有几块深红色的丝织印花大手帕,可以拿一块来紧紧地围住防雪镜以下的脸。如果妨碍呼吸时就把它扔掉。就这样了!这是他的全副装备。再没什么可做了。剩下的一切就交给命运之神吧。邦德放松了一下情绪,走出浴室,回到桌前继续整理那些资料。他尽量克制自己不去听手腕上那块洛克表急促的滴答声,全神贯注回忆格罗尼亚雪道上蜿蜒起伏的地势。他曾在金属地图上匆匆地看过那一带地形,印象已很模糊了。但现在再去看又为时太晚。他只能呆在房间里,继续扮演这个角色。
  晚饭时餐厅的气氛与午饭时一样的不妙。邦德一心只想着多喝些威士忌,把肚子填得饱饱的。他仍然温文尔雅地与人谈话,对冰冷的气氛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在饭桌下温柔地踩了一下鲁比的脚,以表示,他不得不离开了,就此告辞,然后迈着庄严的步伐走出了餐厅。
  吃晚饭前他已换好了衣服。看到他的滑雪服还在零乱的衣堆里,没人动过,他不禁松了一口气。他象模象样地开始了工作。他削好铅笔、摆好书,然后在纸上写着:“西蒙·德·布勒维勒,1510—1567;阿方斯·德·布勒维勒,1546—1580;1571  年与马里埃·德·古尔结婚,有后裔,叫做让·弗朗索瓦、皮尔。”谢天谢地,他就要从这些连篇的鬼话中摆脱出来了。
  九点十五分,九点三十分,九点四十五分,十点!邦德感到似有猫瓜挠心,激动不安,手心直冒汗。他把手在裤子上擦了擦,站起来,伸展一下四肢,然后走进浴室,放开水龙头,弄出在洗澡的声音。他取出手套,放在浴室门边。然后裸着身子回到房间,躺到床上关掉了灯。他尽力平缓呼吸。十分钟后,他发出睡熟的鼾声。又过了十分钟,他悄悄溜下床,非常小心地穿好了滑雪衫,从浴室门边拿起手套戴上,又戴上了防雪镜,深红色的绸巾紧紧地捆在防雪镜下面,全身只剩下前额的一点头发露在外面。最后,他又把杜松子酒瓶放进侧面的衣袋里,护照放进屁股口袋,吉列刀座套穿在左手指上,洛克手表放在右手,表带紧紧套住手掌心,扣在手指上,这样手表面正好卡在中指关节上。滑雪手套的带子从毛衣的袖子里穿出来。一切都准备好了。他弯下腰来,用塑料片在门上的锁里搞了几下,拉开门,暗暗祈祷电眼已经关机,看不见走廊里射进来的一线光亮。他侧耳听了一下,便轻轻溜出了房间。
  和平常一样,左边的接待室里亮着灯。邦德轻手轻脚一寸一寸地靠着墙往外挪动。那卫兵正低着头,伸长脖子,好象在看一张时刻表。邦德把吉列剃刀放进裤袋,左手指绷紧作劈掌形。他两步冲进去,猛地挥掌猛砍那人的脖根。那人的脸撞到桌子又砰的一声反弹回来,歪着头看着邦德。邦德左手又一个闪电似地击拳,洛克手表的正面击中了那人的下巴,砸碎了。那人身子一滩泥似的从椅子上掉到地毯上,静静地躺着,蜷着身子,就象睡着了,眼睛半睁半不睁,视若无睹。邦德蹲下去看了看,他已经停止了心跳。邦德把他拉直,这人正是伯蒂尔遇难那天看见的那个沿着雪橇滑道独自返回的人。上帝!算是我替天行道,讨回了血债。
  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来,发出蜂鸣声。邦德看了一下电话,接着拿起话筒用手帕捂着嘴说:“你好。”
  “一切正常吗?”
  “正常。”
  “听着,十分钟之内我们就来抓那个英国人,你明白吗?”
  “明白。”
  “注意一点儿,知道吗?”
  “遵命。”
  对方放下了电话。邦德紧张得直冒冷汗。好在是他接的电话!这么说,他们十分钟内就要来了。桌上有一串钥匙,邦德抓起就往前门跑。试了三把钥匙,才打开门。进去一看,里面只有一台压缩机。邦德又奔向滑雪室,好在没上锁,他跑进去,借着接待室的灯光找到了他中午选中的那副滑雪板,还有放在一旁的滑雪杖。他小心地从木架上取下滑雪板和滑雪杖,飞步走到大门前拉开门,把雪板和雪杖放在地上,转身将门反锁上,然后用力把钥匙抛向茫茫雪地中。
  雪夜的天空正是上弦月,发出眩目的白光。雪地上的反光晶莹闪亮,象地上铺的一层钻石地毯。邦德用了几分钟时间来整理装束。他迅速地把脚伸进滑雪板边槽里,扣紧前扣,感到钢丝套才到他的后脚跟。太短了。沉住气,不能慌。他调整了前面的螺钉,又试了一次。这回行了。他压下安全扣,刚好扣紧了前面的靴子。接着,又把所有的七八个安全扣都扣好,以防脱扣摔跤。这时,他的手指头已经冻得僵硬了。他整整花了一分钟才把所有的扣子都扣上。现在他还要在另一块滑雪板上重复一次刚才的动作。最后,邦德总算直起身来了。他把手套戴在冻得发疼的手指上,拿起长矛般的滑雪杖,沿着山脊上昨天踏出的模糊不清的痕迹滑去。感觉还好!他拉下防雪镜遮住眼睛,广阔的雪野白茫茫一片,他仿佛是在阳光照濯的水底潜泳。滑雪板发出吱吱的声响,平稳地压过松软的雪地。邦德想用大跨步的滑雪法来加快速度,冲下比较平缓的雪坡。这方法是挪威人最先发明的。但是行不通,靴子的后跟似乎死死地钉在了雪橇上。他只好靠使劲撑雪杖来加快速度往前冲。天啊,这样他就会留下痕迹,就象有轨电车的两条轨道!他们一旦打开了前门,就会跟踪而来。他现在要是搞不好,他们最快的教练追上他是轻而易举的。现在,每一秒钟都十分宝贵。他从隐约可见的缆车头和候车室之间一穿而过。
  前面就是格罗尼亚滑雪道的起点了!旁边的金属布告牌上积着一层厚厚的白雪。邦德没敢停下来,而是直冲过去,滑入了滑雪道,迅速地向前滑去。
  冲下去之后,刺骨的寒风迎面扑来。邦德弯腰屈膝,手前伸,放在脚前,径直往下冲。两支雪板间保持约六英寸的距离。他以前看见的行家滑雪姿势是双脚并拢的,感觉就象是一支滑雪板。就算他能够做到,现在也不是讲究风格的时候。现在最为重要的是不能摔倒,要的是速度!
  邦德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能滑得这么快。他脚下松软的厚厚雪层使他有信心尝试双板平行旋转。用现在的速度做这个小动作,应该把肩臂的转动控制在最小,而且要把重心落在左边的滑雪板上。当右脚的雪板边沿碰到山坡时,他成功地完成了这个转弯动作。雪板冲起一片飞雪。雪粉在月光的辉映下晶莹闪亮。从速度、技巧以及对滑雪板的驾驭中得到的快感竟使他一时间忘记了危险。邦德直起身子,俯冲般地进入下一个弯道。他在身后洁白的雪坡上留下了一个巨大的之字形痕迹。现在他又开始高速度直线下滑,一直滑到山腰上,才又向左转了个弯。他调整好滑雪板,对准那前面四十五度的山坡,象一颗黑色的子弹飞驰而下,他感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狂喜。该向左转弯了。
  那里黑、红、黄三组旗帜的绚丽色彩在月光下交相辉映!他得在那儿停一下再转过一个山坳。这个上坡不陡,不用大转弯。邦德飞速冲上去,感觉滑雪板一个飞跃,到了顶坡,脱离了地面,然后猛地扎进雪地。与此同时,他用右手的雪杖在地上一点,借着冲力,来了一个左转弯。他又落回到雪地上,在一片飞扬的雪粉中,骤然停住。他简直欣喜若狂!这种跳跃转弯优雅气派,在高速滑雪中是一个高难动作。他真希望自己的滑雪老师能亲眼目睹他这漂亮的转弯。
  他正处于山肩上。缆车银色的电缆线在头顶凌空而过,一直延伸到远处树林里。那里的电缆铁塔在月光下闪亮。邦德记得在电缆线下有几道弯曲曲的斜坡。坡上的雪道坚实而且清晰可见,滑起来会很轻松。但新的积雪又使他想改道从别处下去。邦德推起防雪镜,想看看能否发现引路的旗帜。他看见左下方有一面旗,再需转几个之字型的弯他就可以滑到那儿。
  当他戴好防雪镜,握紧滑雪杖准备再次出发时,发生了两件事。先是从山顶传来一声沉闷的爆炸声,一个光点缓缓升向空中,到顶点时停了下来,然后在天空中炸开。一颗挂在降落伞上的照明弹发出耀眼的光亮。四周立即亮得如白昼一般。接着又有一颗在天空中炸裂开,雪山的每一个角落都照亮了。同时,邦德头顶上面的缆索开始发出呜呜的声响。他们要乘缆车来追他!
  邦德隔着沁满汗水的丝绸手帕骂了一句,立刻又开始往下滑。得赶快。
  他们很快就会从缆车上下来,说不定还带着枪。
  他非常小心地翻过了第二个山坳,接着转了个弯,朝陡坡下面的之字型雪道冲去。这该死的缆车速度有多快呢?每小时十英里、十五英里还是二十英里?这是最新的型号,肯定可能跑得很快。不是曾经有报道吗?在瑞士阿罗萨和魏斯峰之间有一种缆车每小时竞能开二十五英里。他刚进入第一个S 雪道,头上的电缆就轰隆隆地叫了起来,接着又变成了嗡嗡声。这表明缆车正在通过第一个索塔!
  邦德的膝盖开始疼痛起来。这是滑雪者致命的虚弱部位。前面的之字型更小,蜿蜒得更快了,旗帜是在左边吗?镁光照明弹摇摇晃晃地落得更低了,几乎就照在他的头顶。啊,旗帜那儿。再转两个之字型的弯,通过一个Z 字形高速滑道就能滑到旗帜那儿去!
  在他右边的雪中突然响起了一阵巨大的爆炸声,雪花腾飞四起。接着,左边又响了一声。他们是在高空索车里向他扔手榴弹和夹叉射击!谁知道哪一次会打中自己。这念头还没闪过,在他前面就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他被气浪冲倒,雪杖和雪板也跟着他来了个侧滚翻。
  慢慢地邦德站了起来,一面大口喘气,一面吐着嘴里的雪。他的一条带子脱了。他用颤抖的手指摸到了松动的锁扣,用力把它扣好。二十码外又一声巨响。他得赶快逃出索道周围的爆炸网!现在他眼里只有左面那旗子!要不顾一切冲到那里去!这意味着他又得作Z 字滑行。他大致看了一下通过陡坡的方向,然后不顾一切地迅速向下冲去。
  第十七章 血染雪野
  这里地形复杂,起伏叠嶂。镁光照明弹低低地掠过时,周围不时出现一些可怕的阴影,这些阴影处很可能是一些小沟小洼。每当滑到一个阴影前邦德都要停下来,来一个急剧转身停滑的动作,很使他的腿和膝盖感到疼痛。
  他没有摔跌,一直滑到了那面旗帜面前,才停下来喘气。回头一看,缆车已停止不动了。山顶和山腰的缆车站是有电话联系的,为什么要停止?好象是回答他的问题,从前面的缆车里射出了耀眼的蓝光,可是听不到子弹声。可能缆车上小棚子摇得太厉害。突然,两道急促的火光从第一面旗帜附近的两支枪同时射来,飞过他的头顶,打得周围的雪飞舞起来。他最终还是被那些教练跟上了。也许摔倒时浪费了时间。现在恐怕用不了十分钟,他们就会追到他身边来。一颗子弹打中了他的一只雪板,清脆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邦德吸了一大口气,又出发了。他仍然是左手用劲,离开缆车道,朝下面旗帜滑去。周围雪白的山峰似刀切一般雄伟壮丽,直入夜空。
  滑到山峰的边缘时,似乎走进了某种危险。突然有一种直觉,又象是一个模糊的记忆。是什么不祥的预兆?噢,上帝!知道了,最后一面旗帜是黑色的!他正处在黑区滑雪道上。这里有雪崩的危险!可是,他已没有时间再返回红区滑雪道了。何况红区雪道离缆车太近。他现在只有一个机会,就是趁新雪刚刚覆盖雪道,冒险穿过雪崩区,摆脱这些家伙!不过发生雪崩太危险,就是滑雪教练也会谈虎色变。好吧,就下地狱走一遭吧!邦德飞速穿过这个没有任何标记的大斜坡,然后看好下一个地方,沿着山坡朝树林滑去。
  山坡太陡,他不敢滑得飞快,只好以之字型滑下去。
  天空中又出现了几颗照明弹,接着便是一串串各种各样的爆竹射向天空,在群星下炸开,好看极了。当然,这是个绝妙的主意!山谷中有些游客可能正在好奇地听着山顶上神秘的枪声和爆炸声,这些爆竹正好能起掩饰作用。游客们会想,山上的人正在那里举行野餐,在庆祝什么。这些有钱人真会玩。邦德想起来了,今天正好是圣诞夜!邦德急速地蜿蜒下滑,冲向美丽的雪坡,雪板在吱吱作响。银白色的圣诞节!呵,一点不错,他自己正在这白茫茫的雪山上过着奇特的圣诞节!
  突然,在他头顶上方,传来了阿尔卑斯山上最可怕的声音——轰隆隆的迸裂声!最后的时刻到了,雪崩终于爆发了!
  雪板下的地面猛烈地颤动着,而且抖动得越来越厉害,就象特快列车呼啸着穿过长长的地下隧道。上帝呵,怎么偏偏让他在这时碰上雪崩!快跑吧!
  邦德对准山下的树林,尽力下蹲。雪板颤抖着穿过白色的迷雾,向山下飞去。
  向前冲,你这家伙!对准前面的路!他的速度使风在他面前形成了一道墙,极力要打破他的平衡。身后雪山的呼啸声似乎越来越大,他头顶的山岩上已响起了破裂声。整个大山都在移动!如果他能将这猛括过来的风雪击退,冲进树林中,就安全了。邦德想了想,决定将重心换到左手。黑色雪道的通道出口应该在他刚才看准的最后一面旗帜下的什么地方。如果不是,那就死到临头了!
  此时,他已不顾一切地滑到了尽头,迎面而来的是黑压压的树林。林中会有通道吗?看到了!靠右一边的就是。邦德换了个姿势,控制着速度,从身后和上面的连续响声估量着距离。雪崩离他不远了,脚下的震动不断地加大,后面的那个大雪块也可能会顺着树林的通道,汇集到一起,追到这里来!
  到了,那儿有面旗帜!这时,他听见了第一棵树被撞倒的声音,接着是一连串巨大的炸裂声。多么壮观的圣诞节的爆竹呀!。邦德赶紧把右手的雪杖一撑,急速朝左转,对准林中宽阔的白色通道飞流而下。他知道,危险正在步步逼进。雪浪滚滚而来,树林断裂声越来越近!雪崩来的时候,人们怎么办?
  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蹲下身来用手紧紧抱住靴子和踝关节。这样,如果雪没有盖住雪板,还有可能从雪下找到路钻出来。当然,你在雪中必须知道地面的情况,人必须象球一样地卷起身子,绝不能动。否则,雪杖和雪板就会搅在一起被雪四面埋住的。好了,他看见通道的尽头了。明亮的豁口已经出现,只要能冲出这片开阔地就算万事大吉了。树木碎裂的噼啪声在身后愈来愈响。逼近的雪潮会有多高?五十英尺?一百英尺?邦德在接近通道末尾时,右手雪杖猛地一戳,滑雪板转动着向左拐。这是他最后的希望,赶快滑到树林后面去。如果留在雪崩潮必经的路上,那就只能束手待毙。
  邦德左脚的滑雪板已转了过来,但右脚上的雪板被一个小树根绊了一下。他感觉自己突然临空而起,然后砰的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他喘着粗气,感到五脏六肺都在翻滚,难受极了。这下完了,他连用手抓东西的力气都没有了。一股狂风席卷而来,汹涌的雪暴盖住了他。大地猛烈震动,呼啸的声音震耳欲聋。剧烈地抖动之后,开始了沉重的隆隆声。他抹掉满脸的雪粉,挣扎着站起来,活动了一下麻木的腿。两只滑雪板都脱落了,防雪镜也没了。这阵雪暴也许有二十英尺高,气势磅礴,从森林中倾泻而出,直奔山下的草地,破碎的大雪块在里面汹涌澎湃。它已经跑到邦德前面一百码处,仍然在往前猛冲。但是邦德的周围,此刻却一片沉静,除了机枪子弹射在树上的声音之外,毫无声响。树林最终成了邦德的安全屏障。枪声逐渐近了,不容邦德再犹豫。他脱掉被汗水浸透的手套,从裤兜里掏出酒瓶。这东西现在对他来说太有用了!他一口气喝干了那一小瓶杜松子酒,扔掉空瓶。圣诞快乐!他一边祝自己圣诞快乐,一边弯下腰来束紧脚上的装束,检查自己的装备。
  他站了起来,动了动脚,感到头重脚轻,不过胃里倒挺舒服,有一股惬意的龙胆酒的暖气在流动。他开始向右穿过草地,离开这轰轰作响的雪流。
  糟糕,前方草地上有一道栅栏。看来,他唯一的出路只能是靠着缆车站走。
  缆车站中没有任何缆车,但他能听到缆绳的吱吱作响声。邦德停了下来细细分辨,是上山的缆车,可能他们以为他已经被雪崩埋葬,因此要收兵返回格罗尼亚峰吧?缆车站的前院里停着一辆黑色的大轿车,车站里面有灯光,但不见人的动静。不管怎样,得继续滑下去,这是他逃离滑雪道的唯一出路。
  邦德吸了口气,活动了一下四肢,直奔下去。
  突然响起了大口径手枪尖厉的啪啪声,他周围的雪地上落下很多子弹。
  他赶紧刹住脚,滚到路边,看子弹是从哪里射来的。又响了一枪,一个身着滑雪装的人正在向这边快速滑来,是一个教练!是的,他一定是走的红色滑雪道,那么追踪邦德的其他人是不是全在黑色滑雪道上呢?但愿如此。邦德狠狠地瞪着那人,蜷起身子左晃右动,以躲开射来的子弹,并竭尽全力向前滑去。
  邦德注视着距他越来越近的缆车站。栅栏中有一个口刚好可让滑雪者通过。车站前面有一个大的停车场,两旁各有一条低堤保护着车站的主要道路。
  道路的前面,一条铁路路轨从蓬特雷西过来与该路交叉。交叉点估计在夹谷下面两英里处。
  又一枪打在他前面的雪地上,这已经是第六枪了。那人枪法太差。现在枪里估计已经没有子弹了。尽管如此,邦德的情况并没有多大的好转。他腹中空空,没有多少力气与那家伙进行格斗了。
  一道耀眼的灯光突然照亮了铁路线,邦德认出这是辆快车,电气机车的运转声已经清楚可闻了。天呵,怎么这么不凑巧!正当他刚想要横穿过铁轨的时候,这列车也要通过缆车站!他能赶在火车到达前穿过路基和铁轨吗?
  这是他唯一的希望!邦德将滑雪杖使劲往地面一撑,加快速度往前冲。突然!
  一个男人从黑色车厢中跳出来,蹲下身子朝他瞄准。紧接着一阵子弹射过来,邦德时左时右,极力躲避子弹。当冲到那人顶上时,邦德顺势猛地挥起雪杖的尖头,打中他的身体。那人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他身后一码远的地方,教练在叫着什么。电气机车的大黄灯照着轨道,邦德很快地看一眼,发现灯下有一辆巨大的红色清雪机正用两扇白色叶片把落雪扫向机车左右两边。他闪电般地滑过了停车场,直奔路基的土坡。紧接着,他两手握杖猛一撑地,滑雪板腾空而起,带着他飞离地面,钢轨在下面一晃而过,然后砰地落地。
  离他只有一码的地方,火车的汽笛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他冲上了冰路,想要停下来,但停不住,一直冲到坚硬的雪墙,到了可怕的枕木堆前才刹住脚。
  这时,身后传来凄厉的惨叫声、木头挤碎声和火车突然刹车发出的吱吱声。
  此时此刻,清雪机的雪扇正停在邦德的头顶上,扬出来的雪粉经灯光一照竟变成了粉红色。
  邦德擦去脸上的雪粉,睁眼一瞧,不禁恶心得直想呕吐。那人想追上他,跳得太迟,或许根本没来得及跳,就撞到了扫雪机的扇叶上,被铰得血肉横飞!邦德从路基上抓起一把雪,使劲擦着自己的脸和头发,然后又抓了一些雪擦掉衣服上的血迹。他突然意识到,灯光通明的火车上有人推开窗子,有人走下火车,来到铁路上。邦德清醒过来,一脚踢开前面的黑雪。愤怒的瑞士人在他身后怒吼着。邦德毫不理会,慢慢移动滑雪板往上滑行。他眼睛看到的是前面的黑色深沟,但脑海里仍然旋转着那巨大的红色扫雪机。邦德几乎已是神志恍惚。他面色铁青,跌跌绊绊地滑了两英里,然后停下来大口地喘着气。下面是十分危险的越野滑雪道,一共两英里长,途中有一个缓坡,直通萨马登。这时路上出现了一辆过路车。他在堤基边舒适柔软的雪上靠了片刻,喉咙里的呼吸已上气不接下气。稍稍休息后他又继续前进。他已经滑了这么远的路,干得棒极了!还有一百码,他就能到达那可爱的灯光、温暖的人间小天堂和避难所。乡村教堂尖尖的钟楼放射出微光,与左边灯火通明的建筑群和一个温暖的大湖中的水光交相辉映。华尔兹的旋律在沉静的、冰冷的空气里荡漾。滑冰场!圣诞之夜的冰上舞会,拥挤的人群,欢声如潮,这才是他要去的地方!要想逃脱“魔鬼党”和瑞士警察的联合大追捕,这地方是再合适不过了!
  邦德的滑雪板碰到了路上一堆马粪。他东倒西歪,最后撞到他面前的雪墙上。他有一种大病后极度虚脱的感觉。必须坚持住!打起精神!要显得庄重!当然,也不能太严肃。这是圣诞晚会,要轻松自如。到了第一栋房子。
  一所门上挂着华贵的马蹬标记的旅馆中传出手风琴悠扬的乐声和优美的怀乡曲。旅馆旁边有一条弯弯曲曲的上山路,通往圣·莫里茨。邦德拖着沉重的脚步,准备安置好他的滑雪杖。他用手指梳理了一下结满冰的头发,将湿透的手帕拉下来,结头塞进衬衣领。冰场上灯火闪亮,传来轻快而有节奏的音乐。邦德直起腰。这里停着不少汽车;滑雪板都插在雪堆上;成队的拖车紧靠着排得密密麻麻的平底雪橇;五颜六色的彩带迎风飘舞。入口处一个高音用三种语言喊着:“盛大的圣诞舞会!化装舞会!门票只要两法郎!带上你的舞伴!快来呵!”
  邦德把滑雪杖插在地下,弯下腰,想解开脚上的滑雪板,不料却一头裁倒在地上。他真想躺在这已踩得十分坚实,但感觉又象天鹅绒的雪地上美美地睡上一觉。他轻轻叹了口气,强打起精神。绑腿已冻得象一块硬板,和他带冰的靴子一样。他用一只滑雪杖有气无力地往金属上扣敲。他试了一次又一次,最后他终于打开了锁,解开皮带。得把这些该死的东西藏起来,把上面惹眼的红字遮起来。他拿起滑雪具,来到入口,借着灯光,把滑雪板和滑雪杖一起塞到一辆大型豪华汽车下面,然后摇摇摆摆地往前走。邦德进去时,票桌后那男人好象已喝得半醉,含混不清地用法语、英语和德语嘟哝道:“两个法郎。”邦德靠着桌子,拿出一枚硬币来买票。看见钱,那人的眼睛突然发亮,叫喊道:“化装舞会,必须要化装。”他从旁边的箱子里拿出一个黑白相间的假面具,放在桌上。“一法郎。”他咧嘴笑道:“现在你就是一个匪徒,或者是一个间谍了,是不是?”
  “是的。”邦德付了钱,戴上假面具,不情愿地离开靠着的桌子,摇摇晃晃地走进入口。一层层阶梯木制长凳围着巨大的正方形滑冰场。感谢上帝,总算有地方可以坐一下了。最底下与冰平面平行的座位上有个空位,邦德摇摇晃晃地走下木阶梯,说了声“对不起”就一屁股坐下来,两手撑着头。身边有一个姑娘,打扮得和周围那些丑角、美国西部牛仔、海盗没什么两样。
  她一把拉过饰裙,对同伴嘀咕着。邦德并不介意,在这样一个晚上,他们不会把他赶出去。扩音器里放出小提琴独奏曲“溜冰圆舞曲”。他们头顶上的麦克风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女士们、先生们,这是最后一曲,请场上所有的人都手拉手地跳起来,迎接最后的时光。还有十分钟就是半夜了。女士们,先生们,这是最后一曲!”场上群情激动,欢声笑语连成一片。
  邦德不停地祈褥:上帝啊!让我单独留下来吧!他几乎要睡着了。
  恍惚中,他感觉有人碰了碰他的肩,“先生,请到场上去吧。所有的人都要上场度过最后的时光,剩下只有一分钟了。”他抬头一看,一个人身着黄色制服,站在他身边,目光里充满着关切之神。
  “好吧,”邦德无可奈何地说。他警告自己不能露脸,不要引想他人的注意。他吃力地向场里走了几步,就站住不动了。他垂着头,象只受伤的鸭子。他左右看看,人圈之中有个空,便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他感激地抓住一只向他伸过来的手,另外一个人正想抓住他的另一只手,却又改变了方向。
  冰场对面突然有一个穿着短小的黑色滑冰裙,裹着红色皮领的姑娘,箭一般滑过来,猛地停在邦德前面。邦德感到她滑起的冰渣刚好打在他的腿上。他看着她,觉得很面熟,明亮的蓝眼睛,昔日那种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情被一种惊喜之情所代替,脸上露出激动的、灿烂的微笑。她究竟是谁?邦德想不起来。
  姑娘滑到他的身边,左手紧紧抓住他的右手,说“詹姆斯,是我,我是德蕾伊霞!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在这里?”
  “德蕾伊霞,”邦德软弱地说:”德蕾伊霞,挽着我,我站不住。其它的事我等一会儿告诉你。”
  场内响起了一曲“友谊地久天长”,所有的人都挽起了手,随着音乐的弦律跳起舞来。
  第十八章 葬身谷底
  邦德不知道他是怎样支撑着站直身子在场内跳舞的。终于,舞会宣告结束,大家齐声欢呼,然后结双成队地离开。
  德蕾伊霞挽起他的手臂。邦德强打起精神,嘶哑着嗓音说:“混在人群里,德蕾伊霞,我们得赶快离开这儿,我被人盯上了。”他突然满怀希望地问,“你有车吗?”
  “有,亲爱的。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抱着我。外面是不是有人在等你?”
  “很可能,留神一辆黑色“奔驰”牌汽车。说不定他们会开枪。你最好离开我,我会设法逃走。车在哪儿?”
  “停在路的右边。不过你可别犯傻了,我当然要跟你在一起。对了,象这样吧。你把这件皮大衣穿在外面。”她迅速把衣服从她身上脱下来,“也许紧了些,只好将就了。来,把手穿进这个袖子。”
  “可这样你会着凉的。”
  “没事,我里面穿着毛衣,还有好多衣服。好,那只手,这下行了。”
  她拉上拉链,“亲爱的詹姆斯,你看上去可爱极了。”
  一股“盖兰”牌香水味从皮大衣的毛皮里散发出来,这使邦德想起在皇家城的日日夜夜。多好的姑娘!一想到她现在正陪伴着自己,想到即将离开这该死的山和雪,邦德重新恢复了精神。他挽着她跟在人群后面向门口涌去。
  关键的时刻就要到了!布洛菲尔德肯定又派了一辆装满魔鬼党成员的缆车下了山。他们在火车上看到过邦德朝萨马登方向滑去。现在,他们一定已在火车站待命。他们会料到他会设法躲在人群中。也许入口处卖票的那个醉鬼还记得他。如果那辆豪华车开走了,露出了那带有红箭头的滑雪板,可就坏事了。邦德松开德蕾伊霞的手,悄悄把右手上被震松的洛克指节环重新放回原位。她给了他力量,现在他可以再来一次漂亮的出击!
  她看了看他,问:“你在干什么?”
  他又把她的手握起来:“没做什么。”
  快走到出口了。果然如此!邦德透过假面具看到两个打手模样的人站在检票员身边,全神贯注地盯着走过的人群。对面的路上停着那辆黑色“奔驰”
  车,排气管里还冒着白烟。现在已无处可逃,只能想法混过去。邦德用手搂住德蕾伊霞的脖子,轻声说:“过检票处时你吻我,不要停下来。他们就在那儿。不过别担心,咱们能应付得了。”
  特蕾西伸出一只手,搂住他的肩胯,把他往身边拉了拉,“太好了。知道吗?我正在渴望这件事情呢。”说完,她已从侧面吻过来,邦德迎了上去,两人随着又笑又唱的欢乐人群过了出口来到路上。
  他们仍然搂抱在一起,朝路那头走去。那可爱的小白车就停在那里。
  突然,“奔驰”车的喇叭尖厉地叫起来。也许是邦德走路的姿势,也许是他穿的老式滑雪裤引起了车里那个男人的注意。他不停地按喇叭。
  “亲爱的,快点。”邦德急促地说。
  姑娘一下钻进车子,当邦德从另一边车门冲进车时,她已将车起动了。
  邦德回过头,透过后窗,看见原来在检票口的那两个人正站在路边。有这么多人在场,他们不敢开枪,只好快步向“奔驰”车跑去。谢天谢地,那车头正对着圣·莫里茨!
  德蕾伊霞穿过了村子里弯弯曲曲的小路,拐上了主道,这正是邦德半小时前冲下来的那条路。
  那辆“奔驰”至少要花五分钟的时间才能调过头来追他们。姑娘发疯似地开着,尽量避开路上的其它车辆、雪橇以及人群。前面有一辆雪地专用的汽车,车下的防滑链吱吱作响。她不断地按喇叭,那尖厉的声音邦德一点也不陌生。他笑着说:“我的天使,我领教过你的开车本领。不过还是小心点儿,不要翻进沟里去。”
  姑娘瞟了他一眼,开心地说:“你听起来好多了,可惜我没法看你。现在你可以把那该死的假面具摘下来,把我的大衣脱下来。车里的热气一会儿就会把你烤干,这样你又是我熟悉的那个样子了。碰到我你高兴吗?”
  邦德不再那么沮丧了。他很高兴在这个小车里同这个光彩照人的姑娘坐在一起。可怕的高山以及这些天他所经历的事情渐渐地被他甩在脑后。经过了那么多恐怖,那么多的绝望,现在他觉得心中的紧张情绪得到缓解。他说:“等我们到了苏黎世后,我再告诉你我是不是高兴。这样过圣诞节,简直是太糟了。”他摇动手柄打开车窗,把面具扔出去,然后把大衣脱下来披在她肩上。现在到了一个路口,那儿立着一个很大的路标。从这里便进入峡谷。
  邦德说:“从这儿往左拐,德蕾伊霞,先到菲利苏尔,然后再去库尔。”
  她猛地来了一个急转弯,快得让邦德直担心。接着,她又是一个滑弯,邦德觉得车已经无法控制住了。可恰恰就在路头的黑冰处,打滑的车又被控制住了,马达又轻快地转起来。邦德问:“德蕾伊霞,我的宝贝,你怎么这样大胆?你连防滑链也没安。”
  她笑了,很为他声音里流露出的钦佩而得意,“我在所有的轮子上都装了唐洛普长途赛车轮钉。一般只有长途赛车才能安这种轮钉,但是我设法弄了一套。别担心。好好坐在后面,欣赏我的驾驶技术吧。”
  她的声音里带着轻松愉快的情绪。这种情绪在皇家城时是没有的。邦德转过身,第一次仔细地端详她。不错,她与从前判若两人。她看起来生气勃勃,神采飞扬,飘动的秀发映衬着她美丽的脸庞,微张的漂亮嘴唇似乎总是带着笑意。
  “漂亮吗?”
  “漂亮极了。现在你一定得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萨马登?这简直是个伟大的奇迹,你在关健时刻救了我。”
  “可以。不过你也得告诉我你的事情。象你那样狼狈不堪的人,我真是第一次看到。一开始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你一定是被人狠狠揍过了。”
  她迅速地瞥了他一眼,“你看起来仍然不太好。”她停顿了一下,“好吧,我的故事很简单。爸爸那天从马赛打电话给我,问我的近况,还问我见到了你没有。当我告诉他没有见到你时,他着急起来,几乎是在命令我去找你。”
  她看了邦德一眼:“你知道,他十分喜欢你。他说他发现了你正在寻找的那个人的地址,而且肯定你也找到了这个地址。他要我在这个地址的附近,也就是格罗尼亚俱乐部附近来找你。他要我找到你后,一定要转告说让你多留神,要照顾好你自己。”她笑起来,“他真上个了不起的人!于是,我就离开达沃斯。正象你说的,在那里我的确好了起来。前天我到了萨马登。缆车昨天没开,所以我准备今天上来找你。就这么简单。现在该你讲了。”
  小白车一直在高速前进。冲下弯弯曲曲的斜坡后,它开进了峡谷。邦德透过后窗玻璃往外一看,小声地诅咒起来。在他们后面约一英里处,两盏雪亮的车灯正朝他们飞驰而来。姑娘说道:“我知道,我一直看着反光镜。恐怕他们比我开得快些。肯定是个熟悉路的司机,也许他们的车上带了防滑链,不过我想能对付。接着说下去,你干了些什么?”
  邦德开始给她编故事。他告诉她这山里隐藏着一个大匪徒。英国警方想抓他。邦德与警方以及国防部又有点关系。……
  说到这里,特蕾德霞笑了笑说:“别骗我了,我知道你在秘密情报局工作,爸爸都告诉我了。”
  邦德马上否认:“你爸爸是胡说。”
  她心照不宣地大笑。于是,邦德继续说,他被派来调查这人是不是警方要抓的那个人。他发现正是此人,但邦德自己却受到了怀疑,因此不得不迅速逃跑。他给她讲述了月光下雪山滑道上的一切恐怖事情:雪崩、那个被扫雪机绞死的追踪者、以及他如何到萨马登,又如何想藏在溜冰场的人群之中,最后,他说:“你象美丽的天使踏着冰鞋突然降临,然后我们就上了车。”
  故事讲完了。她想了想,然后冷静地问:“那么,我亲爱的詹姆斯,告诉我,你杀死了他们多少人,实话告诉我。”
  “你为什么问这个?”
  “仅仅是出于好奇。”
  “你不会告诉别人,包括你爸爸?”
  她奇怪地说:“当然了,从现在起,我们俩之间的任何事情,我都不会告诉别人。”
  “好吧。首先,我杀了那个在俱乐部大门口站岗的卫兵。如果不把他解决,我就逃不出来。我想雪崩的时候也许埋葬了一个。在山脚,他们向我开枪时,我把冰棍头当作矛刺向一个人,这完全是为了自卫。我不知他是死还是伤。再就是那个被扫雪机绞死的人,他向我开了六枪,罪有应得。这么说一共死了三个半吧。”
  “他们还剩下多少人?”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我就是想知道,相信我,好吗?”
  “好吧,我想那里总共有十五个人,现在估计还剩下十一个半,加上那个大头目。”
  “后面这辆车还有三个?如果我们被他们抓住,会不会被杀死?”
  “我想会的。我什么武器也没有,请原谅,德蕾伊霞,我想你也没有多少机会了。你是证人,从某种意义上讲是我的同谋。我在这些人眼里是肉中钉。”
  “你真是这样吗?”
  “是的。从现在起,我对他们来说是最危险的人。”
  “那么,我也有一个坏消息告诉你。他们距离我们越来越近。油箱里仅剩下两加仑汽油了。我们必须在菲利苏尔停下来。现在这个时候加油站不会还开着,也就是说我们得叫醒他们。如果十分钟之内我们不能加到油,他们准会抓到我们。你得赶紧想出个好主意来。”
  一条深深的峡谷横在前面,上面有一个之字形弯道的桥。他们已通过了桥上的第一个弯道。耀眼的灯光从峡谷对面射过来,两车相距大约还有半英里。峡谷只有约三百码宽。现在他们走到了桥上的第二个之字型弯道,暂时避开了追击者的车灯光。
  前面出现了一个塌方路段,修复工作还在进行。一块警告牌上写着:“注意!此处施工,开车小心!”这段塌方的路紧靠右边的高山。左边有一条冰河。在塌方的路中间,有一个巨大的木制红箭头指向一座简易桥上的狭窄通道。邦德突然叫道:“停车!”
  德蕾伊霞猛地把车刹住,前轮刚好在桥上。邦德拉开车门跳了出去:“你快开!到下一个转弯处等我,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特蕾德霞话也不说开车便走。邦德跑回几步来到大的红箭头处。箭头叉在两根木杆上,邦德用力一扭,把它转了个方向,刚好指向左边,对着那个小小的土堆,几码外便是通往已塌坍的桥的老路。邦德扒开土堆,把路桩拨起来扔掉,然后再把土堆弄平。这时车灯已从身后的拐弯处转过来了。他飞跃过临时道路躲进山后的阴影之中,将身子紧贴在山壁上,屏住呼吸观看着即将开演的一出好戏。
  那辆“奔驰”速度真快,一下就冲进了颠簸的临时通道,车下的防滑链敲击着里面的挡泥板。车头对准那箭头指着的黑森森的老路口冲去。邦德看见车里几张紧张得扭曲了的脸,接着传来令人绝望的尖厉刹车声,想必是司机看见了面前的深谷。车子停下了,但它的前轮却已经悬在山崖上。车的底盘挂在崖边摇了几下,就翻了下去。随着一声可怕的坠落声,它砸到了旧桥下的一块巨石上。接着又是一声。邦德跑过去,朝下望去。车子正仰面朝天地往下坠去。又是一声撞击声。这下车子撞在了岩石上,火花四溅。最后,一个筋斗掉进了深渊。最后这一次撞击引起了爆炸。它碰在悬崖的边上,翻了过去。车上的灯光消失了,只剩下月光折射在金属上的闪光。它一个大翻滚跌进了冰河,隆隆的回声从深渊中回传来。石土还紧随着汽车的残骸哗啦啦地往下掉。一会儿后,万物恢复了平静,白色的月光撒满了峡谷。
  邦德倒抽了一口冷气。然后机械地重新拔正箭头,把土堆搞好。他在裤子边上擦了擦汗水,步履蹒跚地走到了下一个转弯的路口。
  小白车关了车灯停在路边。他钻进车子倒在座位上。德蕾伊霞一声不响,发动了车子。山谷下菲利苏尔昏黄的灯光给人以温暖的感觉。她伸过手来紧紧地抓住他的手,“你今天累坏了,睡吧。到了苏黎世我再叫醒你。”
  邦德没说什么,无力地握住她的手,将头靠在车窗上,呼呼地睡着了。
  在梦里,他还一直紧张地追赶布洛菲尔德。
  第十九章 爱的早餐
  在雾朦朦的黎明中,苏黎世机场一片沉寂荒凉。一架开往伦敦的瑞士航空公司的喷气式客机,因大雾耽搁,正待起飞。邦德要了香喷喷的咖啡和煎蛋,和德蕾伊霞在餐厅分了手,然后去买了一张机票,把护照递给那昏昏欲睡的官员盖了个戳,最后走到公用电话间在电话簿上查找通用出口公司。
  果然,在上面找到了“总代表亚历山大·米尔的私人住宅”及其电话号码。邦德透过玻璃门看了一眼候机厅里的钟。指针正指向六点。这个时候米尔应该已经起床了。
  他拔了号码,过了一会儿,话筒里响起一个睡意朦胧的声音:“喂,我是米尔。”
  “对不起,410 ,我是007 ,我是在机场给你打电话,出现了紧急情况,我不得不这样做。请记下来,纸和笔准备好了吗?”
  米尔的声音立刻变得清醒了:“等一下,007 。准备好了,说吧。”
  “先说坏消息。几乎可以肯定,你的二号完了。电话上不便细说。等我回伦敦后立即把情报发回来。我将乘瑞士110 航班一小时后飞往伦敦。另外,我估计明天或后两天,会有一群英国姑娘,一共十个人,要从恩加丁乘直升飞机到这里,是南方航空公司的一架黄色“云雀”式直升飞机。我回伦敦后会用电传把她们的名字送过来。她们估计将会飞往英国,但很可能不会乘同一航班,而且也不会在同一机场降落,可能会被分散到普雷斯蒂克,伦敦盖特威克机场,再加上伦敦机场。我希望你能把她们的航班号和到达的大概时间告诉伦敦,但这是很花功夫的工作,你最好能让伯尔尼和日内瓦的人帮帮忙,明白了吗?好吧。我肯定你现在已被监视了。还记得刚取消的“贝德兰姆”行动吗?是的,就是他,他有无线电收发报机,可能会猜到今天早晨我将和你联系。看看窗外,有没有被监视的迹象。苏黎世一定有他的人。
  “我的上帝!全乱套了,”米尔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紧张。“等一等。”
  电话搁下了。邦德对米尔一无所知,只知道他的代号是410 。他想象得到,米尔一定走到窗边,轻轻拉开窗帘的一角往外看。话筒里又传来米尔的声音,“看来是那些该死的家伙。对面停着一辆黑色的汽车,有两个人。我就打电话给安全局的朋友来帮帮忙。”
  邦德说:“你一定要小心从事。我想我们的人会与警察机构处理好这些事。请把这些情况直接电传给M 局长本人,好吗?当然用密码。告诉他,如果我很快能回去的话,我今天务必要见到他。我还想见到501 ,对,他是情报局科研处首脑。如果可能的话,还要有个农业部的专家。这听起来似乎很愚蠢,但别无它法。可能要搞得他们圣诞老人帽子戴不好,圣诞布丁也吃不成了,我只能深表遗憾。你能把这一切安排好吗?太好了。你那边有情况吗?”
  “我能不能到机场去向你多了解一些关于我的二号的情况?他在跟踪一个叫雷德兰德的人。那家伙在本地的化学品商店里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二号认为那家伙很可疑。但他没告诉我那人买的是什么东西。只说他认为应去看看这些东西到底往哪儿送。”
  “千万别来机场。不!你离我远点。我目前的情况糟透了。如果等他们在悬崖下发现了他们的“奔驰”车的残骸时,我就更逃不掉了。我现在要挂电话了。请原谅,打扰了你的圣诞节,再见。”
  邦德放下话筒走回餐厅。德蕾伊霞一直在门口四下张望,一看到邦德,她不禁笑逐颜开。他拉住她的手,象那些在机场分别的恋人似的紧紧偎依在一起。“好了,德蕾伊霞,我的事情都安排好了,现在是你的问题。你的那辆小白车是个麻烦。肯定有人看见过你开着这辆车,也见过那辆“奔驰”车追赶过你。尽管是圣诞之夜,也总会有人看见的。这里也一定安置着山顶上那个大头目的亲信。吃完早饭你就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附近有什么地方可去吗?”
  “沙夫豪森或者康斯坦茨。不过,”她恳求道:“詹姆斯,我现在必须离开你吗?我等了你这么久。我刚才干得也不错。为什么我不能跟你在一起呢?”在皇家城时她绝不会流泪的,而现在却泪眼迷朦。她生气地用手揩了一下眼睛。
  天啊,邦德突然意识到,自己再也找不到一个象她这样好的姑娘了。她身上具有他所喜欢的一切。她漂亮,床上床下的功夫都不浅;她敢冒险,有勇有谋;她总是那样生机勃勃。她似乎很爱我,但又不束缚我,还会让我继续过我从前那种生活;她是个孤独的姑娘,没有什么复杂的亲戚朋友关系,也没有财产;最重要的是她需要我,需要我的照料爱护。我腻烦那些不负责任、逢场作戏的游戏,不想事一完就再受良心的遣责。有了孩子我也不在乎。
  再说,我又没有什么社会背景,不存在她能否适应的问题,我们简直是天生地造的一对。
  邦德冲口而出,说出了自己这一辈子从未说过,也不希望说出的话:“德蕾伊霞,我爱你,嫁给我好吗?”
  她吃惊地看着他,面色苍白,双唇颤抖,说:“你不是开玩笑吧?”
  “不,我是真心的,真心实意的。”
  她猛地把手抽回,蒙住脸。一会儿,她放开手,满脸微笑地说,“詹姆斯,你知道,我朝思暮想着这一天,可是来得太突然了。是的,我当然愿意嫁给你。我不会象傻子一样,又是鼻涕又是泪地缠住你不放。再吻我一次,我就走。”她深情地望着他,投入了他的怀抱。邦德捧起他的脸,在嘴唇上吻了又吻。
  特蕾德霞满脸绯红地站起来,“现在我得开始按你说的去做,尽量适应这一切。我先开车到慕尼黑,到我最喜欢的“四季饭店”去。我就在那儿等你。我是那儿的常客,没有任何行李,他们也会接待我的。我的东西都在萨马登,我会叫人送来的。我得在床上呆两天,然后出去买些东西。你打电话和我说说话好不好?我们几时能结婚?我得马上把这好消息告诉爸爸,他一定会高兴得嘴都合不上的。”
  “我们可以在慕尼黑结婚,就在领事馆。我有外交豁免权,很快就可以把手续办妥,然后,我们可以到一所英国教堂举行结婚仪式,更确切地说是一所苏格兰教堂,因为我是苏格兰人。我今晚、明天都会给你打电话,一有可能我就和你联系。不过,我得先把这件事办完。”
  “你要小心呵,千万别伤着了。”
  邦德笑了,“不会的。要是他们开枪,我就跑。”
  “你可要说到做到。”她仔细端详着他,“你该把那红手帕取下来了,你知不知道它已坏得不成样子了。”
  邦德解下脖子上的红色花手帕。它已被汗水浸得变黑。她说得不错,两个角已经撕破,可能是他准备滑下那高山时塞在嘴里咬破的。他把手帕递给她。
  她接过手帕,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出餐厅,下了楼梯朝出口走去。
  邦德坐下来,食不甘味地吃着早饭,心底涌起一种轻松、激动、极其温暖的感觉。詹姆斯和德蕾伊霞·邦德!邦德先生和邦德太太!简直是妙不可言!他从未象现在这样激动过。
  传来了登机的通知:“各位旅客请注意,乘瑞士航班110 号飞往伦敦的旅客,请到二号门登机!乘坐瑞士航班110 号飞向伦敦的旅客请在二号门登机。”
  邦德熄灭烟头,迅速朝入口处扫了一眼,定下神,走向大门,将撕破的旧生活的碎片,连同机场早餐用剩的残汤剩水甩在了身后。
  第二十章 穿拖鞋的M局长
  飞机起飞后不久,邦德就睡着了,美梦不断在他脑中游荡。在梦中他看见一个很象大使馆的地方,雄伟壮观的城堡式建筑的门廊上,枝形彩灯的光芒照耀着宽大的楼梯和通向客厅的大门,门口站着男管家,客厅里不断传来一大群客人的谈笑声。德蕾伊霞裹着牡蛎色绸缎,裸着双臂,戴着宝石手饰,一头金头发卷成华贵的盘发,就象那种最时髦的发型。发形的最高处别着一个闪闪发光的钻石,放射出灿烂的光芒。邦德穿着他平时最讨厌的燕尾服,硬领顶在下巴与脖子之间,胸前佩着他的奖章和他的圣·乔治勋章。这时美梦变成了恶梦。德蕾伊霞又幸福又激动地盼望着壮丽的夜晚。邦德咒骂着这种场面,一心只想玩一局高赌注的桥牌。他们走到楼梯顶上,报了他们的名字。
  “邦德先生和詹姆斯·邦德太太,”宴会主持人高声宣布。邦德感觉在灯光闪烁的白色客厅里的那些高贵的人群突然鸦雀无声。
  他领着德蕾伊霞穿过两道门。德蕾伊霞对那些敷衍场面、向她表示“祝贺”的人接吻时显得有点过于热情,最后她亲吻着女主人,把邦德引到前面:“这就是詹姆斯,瞧他脖子上戴着的这些奖章多么可爱,象德雷长克香烟广告一样。”
  “请系好安全带,熄灭香烟。”
  邦德惊醒了,全身是汗,上帝呵!这些都是些什么?不,不会象梦里那样!决不可能。他当然可以继续过从前那种紧张、充满刺激的生活,所不同的是有了个家,有了德蕾伊霞。他在伦敦西区的那套公寓够大吗?也许他可以把楼上的房间也租下来。可是,他怎么安置那个叫“梅”的苏格兰宝贝儿呢?他一定要千方百计说服她不要离开。
  飞机接触到跑道,减速装置发出一阵喧嚣声,接着,飞机滑过被蒙蒙细雨淋湿的柏油跑道。邦德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有行李,可以直接去护照处验证,然后出机场回到公寓,把这套满是汗臭的滑雪衫快快换掉。局里会不会派车来接他?
  邦德走出机场大厅,看见一辆他熟悉的大轿车正停在门口,司机旁边坐着玛丽小姐。
  “玛丽,实在对不起,让你这样过圣诞节可真是过意不去!这可远远超出了你的职责范围。好吧,坐到后边来,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在家搅葡萄干布丁,或者去教堂?或者?……”
  她钻进了后座,说:“看来你还不太知道怎样过圣诞节,在圣诞节前两个月就得开始做葡萄布丁,做好了晾在那儿让它慢慢入味儿。而教堂,不到十一点钟是不会开门的。”她看了他一眼:“其实,我想来看看你是否还好。
  我猜,你一定遇到了麻烦。你看上去简直太可怕了,头没有梳,脸也没刮,跟海盗没两样。而且,”她皱了皱鼻子,“你多久没洗澡了?我真纳闷他们怎么会让你上飞机,应该把你隔离检疫才对。”
  邦德大笑起来,“冬季运动很累人,打雪仗,坐雪橇。老实对你讲,我昨天晚上还去一个圣诞化装晚会上乐了一场呢。”
  “你就穿着这双又大又蠢的靴子参加舞会?得了吧,我又不是三岁小孩,骗不了我。”
  “信不信由你。我告诉你,舞会是在滑雪场举行的。说正经的,玛丽,告诉我,为什么把我当作大人物似地对待,又接又送的?”
  “是M 局长吩咐这样做的,你得先去总部报到,然后和他在贵宾餐厅共进午餐,接着,你与你想见的那些人开会。一切都是特级优先。所以我想我最好也到场。既然那么多人都过不成圣诞节了,我只好也象他们一样放下自己的私事。告诉你实话,我不过是和一个姨妈吃午餐。我讨厌火鸡和葡萄布丁。一小时前,值勤官通知我,有个重要人物要飞回,我不想错过这次美差,所以我让他告诉司机在去机场的路上把我带上。”
  邦德认真地说,“太好了,你真是一个好姑娘。其实,现在要紧的是粗略写一份报告,实验室得配合一下,现在那里会有人吗?”
  “当然有。M 局长要求每个部门都要留有足够的人值班,圣诞节也不例外。告诉我,詹姆斯,你是不是真的遇到了什么麻烦?我从未看见你这可怕的样子。”
  “嗯,麻烦是有一点。一会儿我做汇报时你就能听出个大概来。”汽车在邦德的公寓门口停下,“现在我得洗一个澡,换下这些脏衣服,你把梅叫来。让她给我多煮点黑咖啡,加些最好的白兰地进去。你想吃什么就跟梅说,也许她有点葡萄布丁。现在是九点半,听话,去给值勤官打个电话,执行M 局长的命令。我十点半去和他们会面。另外,请他叫实验室的人半个小时内作好工作准备。”邦德从他屁股裤兜里掏出护照,“把这个交给司机,要他尽快把这东西交给值勤官本人,并告诉他,”邦德在一页纸上叠了一下,“墨水是……嗯……土法制造,只需烘烤一下就可以。这样说他们会明白的。记住了吗?好姑娘。咱们现在去叫梅吧。”邦德三步两步跑上楼梯,把门铃两短一长地按了几下。
  十点半,邦德准时到了他的办公桌前。他看起来比刚才有生气得多。办公桌上放着一个文件夹,其右上角有颗红星,这意味着绝密。里面放着他的护照和他护照第二十一页的影印照片,一共十二张,都是放大了的。上面写的那些姑娘的名单字迹很浅,却还看得清。另外,还有张标着“私人文件”
  的字条,邦德读完,不禁大笑起来。那上面写着:“墨水的痕迹显示尿酸过度,这是由于血液中有过量酒精造成的,给你一个警告!”字条下面没有签名。看来圣诞的欢乐气氛也渗透了这幢建筑里的秘密部门,甚至这“庄重”
  的公文!邦德把字条揉成一团,想着玛丽·古德奈特对他的爱情,然后小心地用打火机烧掉了纸条。
  玛丽走进来,手里拿着速记本。邦德说道:“现在我说的只是初稿,玛丽,保证速度就行,不用担心出错。M 局长能看懂的。吃午饭前我们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你没问题吧?好了,我们现在开始:绝密,只供M 局长亲阅。
  12  月22  日我奉命乘坐瑞士班机于下午一时三十分抵达苏黎世中央机场,取得联系并开始进行“柯罗拉”行动的具体步骤。……
  邦德一边口授一边看着窗外摄政王公园里那些掉光了树叶的树林。他想起了三天前他在雪山上度过的每一分钟,想起了那寒冷、稀薄的空气和白茫茫的世界,布洛菲尔德湖水般的绿眼睛,他用左手劈在那警卫伸出的脖子时所发出的沉闷声,以及后来的一切,直到遇见德蕾伊霞。谈到特蕾德霞时,他自然回避了他们的罗曼史,也未提德蕾伊霞已驶往慕尼黑的“四季饭店”。
  邦德口授完毕后,玛丽开始用打字机打出稿子。邦德点上一支烟,脑子里还想着特蕾德霞。等晚上回到公寓,他要给她打个电话。他好象已经听到了她在电话里那欢快的笑声。飞机上的那个梦早已被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现在邦德心中只有一种幸福的感觉,暗自期待着即将来临的幸福日子。他考虑着怎样安排日程,准备好那些必须的文件,找一个苏格兰教堂去举行仪式,等等。他理了一下思绪,拿起带有那些姑娘名字的影印照片来到楼上的通讯中心,给苏黎世情报站发一份电传。
  M 局长喜欢住在海边。不论是在普利茅斯,或是在布里斯托尔,只要能在晚上看到海上的夜景,听到海浪的声音他就感到满足。可他又必须找一个能与伦敦联系方便的地方,所以只好选中与树林为伴,当然他也喜欢树,仅次于海。他的住处就是温莎森林边的一座摄政时代风格的小庄园。它属于王室领地,邦德总觉得局长的选择似乎带上了一点点皇族的高雅。秘密情报局的首脑年薪五千英镑,另加一辆老式罗尔斯轿车和司机,再算上M 局长从海军部得到的退休金大约一千五百镑。总共加起来,上税以后,他大概还剩四千镑。这个摄政时代的幽雅别致的乡间别墅,如果租金和地方税不超过五百镑,他肯定会一直住下去。
  邦德摇动门上的铜制船铃。这船铃曾在前英国皇家海军“反击”号上使用。这艘军舰的最后一次航行是一次战斗巡航,也是M 局长最后一次执行海上任务。那艘船上一个名叫哈蒙德的海军上士,后来随M 局长一起退役,成了局长的管家,也是邦德的老朋友。他开了门,问候过邦德后,把他领进了M 局长的书房。
  M 局长有一个传统爱好,即画水彩画。不过,他只画野生的英国兰花。
  他的画工笔细致,却毫无灵感可言,属于十九世纪写实画家的那种风格。这时,他正俯身在画板上,只看得见他那宽阔的后背。在他前面摆着一个盛满清水的玻璃杯,里面插满了淡色小花。邦德进来关上门后,M 局长以艺术家敏锐的目光最后审视了一下那小花,然后恋恋不舍地站起来,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微笑:“下午好,詹姆斯,圣诞快乐!请坐。”他走到书桌前坐下来,摆出一副又要谈公事的架式。邦德自觉地坐到上司对面自己通常坐的座位上去。
  M 局长开始往烟斗里装烟丝。“那个美国特工人员到底叫什么来着?就是那个胖胖的、总爱摆弄他的兰花,那些从委内瑞拉搞到的杂种兰花。他总是满身大汗从花房里出来,大吃一顿十分糟糕的外国饭菜,于是谋杀案就有了头绪。你还记得他叫什么名字吗?”
  “耐诺·沃尔夫,先生。那本书的作者是雷克斯·斯托,我很喜欢那本书。”
  “写得还可以。”M 局长接着说,“不过我还在想那里的兰花。那么丑陋的花怎么会有人喜欢呢?不是吗?那些花看起来与动物差不多,粉红和紫褐的颜色,疙疙瘩瘩舌头般的黄花掰真令人作呕!”M 局长指着玻璃杯里那纤弱的小花说:“这才是上品货,叫秋云鬓兰花。并不是我偏爱这花,而是因为英国的花一般只开到十月,现在都埋在土里。可我这花现在还开着,真可谓傲视风雪。这特种花是从一个熟人那里弄来的,他是兰花之王,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真茵作试验,培养出了这种兰花。那种细菌很多,寄生在兰花上,也就是所谓的菌根上。算了,”M 局长中断了这个题目,“我想你不会对花这些东西有什么兴趣,好吧。”他往椅背上一靠,“你究竟干了些什么?”
  他灰色的眼睛敏锐地注观察着邦德,“看来你没有睡好,据说,那里的冬季运动十分不错。”
  邦德笑了,从口袋里掏出几页订好的文件,“这上面谈到了各类冬季体育活动。先生,也许你会对我的报告感兴趣。这仅仅是个梗概,因为时间太紧。不过我可以补充那些不清楚的地方,或对部分地方进行修改。”
  M 局长接过报告,调整了一下他的眼镜,然后开始读报告。
  蒙蒙细雨轻轻打在窗户上。一根大木柴在壁炉里燃得旺旺的,房间里宁静舒适。邦德打量着墙上M 局长收集的珍贵照片。照片上都是巨浪滔天的大海、战舰上的火炮、扬起的风帆、硝烟中破碎的三角旗。这些都是旧时激战的写照,令人回忆起过去的敌人:法国、荷兰、西班牙、甚至还有美国。事过境迁,如今他们又成为盟友,再也没有敌人的迹象。谁在背后指使布洛菲尔德?一定有人在幕后操纵这个神秘的组织。是俄国人?或者只是他单独行动,就象“雷弹行动”那样?可他们到底想达到什么目的?布洛菲尔手下的人不到一个星期就死了六七个,他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到底是想得到什么呢?M 局长读过材料后,能看出什么蛛丝马迹吗?下午要来的那些专家能看出什么眉目吗?邦德抬起左手,这时他才想起手表没有了。这几天他得找个时间去买一只。圣诞节后,商店一开门就去买。再买洛克牌?很可能,这种表盖子虽然太厚,但走时准确,而且在黑暗中能显示磷光数字。
  房子里的钟敲了一下。一点半了。也就是说,从他布下陷阱使“奔驰”
  车中的三个人落入深渊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二小时了。他当时的行动是正当自卫,但以此来庆祝圣诞节可能就有点讽刺意味了。
  这时,M 局长已看完报告,把材料在书桌上放下。他把早已熄灭的烟斗又重新点燃,然后他把点过的火柴棍往肩后一扔,准确地丢进了壁炉。他双手按在书桌上,用很难有的和蔼口气说道:“詹姆斯,能从那儿逃出来真算你走运。我从来不知道你还有滑雪的本领。”
  “先生,谈不上本领,能站稳就不错。不过,我可不想再有第二次。”
  “那当然。看来你还无法证明布洛菲尔德到底想干什么,是吧?”
  “是的,先生,没有任何线索。”
  “嗯,我也看不出来。我简直一点也不明白。但愿下午专家来后能使我们有点线索。不过,有一点你是对的,显然“魔鬼党”又在搞什么花样。顺便提一句,你的关于蓬特雷西纳的情报很好。他是一个保加利亚人。是可塑爆破方面的专家,曾在土耳其为克格勃工作过。如果这个情报准确,那个叫鲍尔斯的家伙驾驶的U —2 型飞机就不会是被火箭打下来的,而是由于在飞机上装了定时炸弹。这样的话此人一定有牵连,可疑分子名单上有他的名字。
  后来他改头换面从事自由职业,按他自己的方式行事。这也许是在“魔鬼党”
  吸收了他以后。蓬特雷西纳的情报帮了不少忙。你对布洛菲尔德有把握吗?
  他肯定在自己的脸和肚子上动了整容手术,你今晚回去时最好找特征档案跟他对照一下。我们还要审查,看看那些医生们是怎么看这个问题的。”
  “我认为就是他,先生,最后一天,我发觉了布洛菲尔德的气味,不,就是昨天。这事好象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似的。”
  “那个姑娘可帮了你大忙,你太幸运了。她是什么人?你的一个老情人吗?”M 局长换了一个话题。
  “可以这么说,先生。我第一次认识她是我们刚刚得知布洛菲尔德在瑞士的消息时。她的父亲是科西嘉联盟的头领。她母亲过去是个英国教师。”
  “这倒是很有趣的结合。好吧,到吃饭时间了。我已告诉哈蒙德不要让人打扰我们。”
  他走过去按了一下壁炉旁的叫人铃,“今天是圣诞节,我们得按照传统吃火鸡和葡萄布丁。哈蒙德太太好几星期前就开始忙她的坛坛罐罐了。”
  哈蒙德等在门口,邦德跟着M 局长走进了小饭厅。饭厅在门厅的右边,墙上挂的水手刀闪闪发光。收集这些东西是M 局长的另一爱好。他们在餐桌旁坐下来。M 局长故意粗鲁地对哈蒙德说:“行了。海军上士哈蒙德,把你拿手好戏都使出来。”突然他真的变得严厉起来,指着桌子中央说:“为什么把这些东西放在这儿?”
  “这是薄碎饼干,先生,”哈蒙德憨头憨脑地说,“哈蒙德太太想,既然你有客人……。”
  “统统拿走,送给学校的孩子们。我不怪哈蒙德太太,可我不想让我的饭厅变成小学校的饭堂。”
  哈蒙德笑了。他说:“先生,我这就把它们拿走。”他端起桌子上油亮的薄碎饼干,转身走了。
  邦德酒兴大发。他喝了一小杯陈年马沙拉白葡萄酒,又喝了差不多一瓶阿尔及利亚酒,只不过味道不怎么样。
  M 局长好象喝了两杯红葡萄酒。“好酒,当年舰队停泊地中海时,我们常喝这种酒,很过瘾。我有一个老战友,名叫麦克拉克伦,是我们的炮兵教官。他打赌说他一气能够喝完六瓶。结果,才喝了三瓶就醉倒在藏衣室的地板上了。来,詹姆斯,干杯!”
  圣诞节传统的红色的葡萄布丁端了上来。哈蒙德太太在布丁里放了些廉价的银制小玩艺,M 局长吃到了一块,几乎把他的牙齿咬碎。邦德咬到一个钮扣。不知怎的,他想起了德蕾伊霞。他很想找个机会给她拨个电话。
  第二十一章 农业部的专家
  午饭后,他们在局长的书房中一边喝咖啡,一边抽着细细长长的方头雪茄。M 局长给自己规定一天抽两支这种烟。可邦德很喜欢这种烟的味道,一直抽到烟屁股烧到手指才很舍不得地丢掉。M 局长又讲起了他在海军里的故事。这些故事邦德不知听过多少次了,什么艰苦岁月、龙卷风、希奇古怪的艳遇、死里脱生、军事法庭、有怪癖的上司、简明的暗号,等等。这些都是男孩子们喜欢听的冒险故事,但这一切都是真的。
  三点钟,屋外传来车轮子碾在石砾路上的声音。这时,窗外射进的阳光已变得昏黄,M 局长起身打开左右的台灯。邦德面对的书桌前又添了两把椅子。M 局长说:“是501 来了。你一定要见见他。他是科研处的负责人。另一个叫富兰克林,农业部来的。501 说,他是病虫害控制专业最出色的人物。
  不知道农业部为什么专把他派来。不过部长说,他们现在遇到了一些麻烦,具体什么事居然对我也不告诉。他们认为也许你发现了很重大的线索。等他们看了你的报告,也许能弄清楚点什么,你说呢?”
  “也许吧,先生。”
  书房的门开了,走进来两个人。
  邦德还记得501 号的名字叫莱瑟斯。他骨骼宽大,却又长又瘦,弓着腰,带着副深度眼镜,看上去一副科学家的模样,脸上愉快地微笑着。他对M 局长一点也不显谦卑,只是彬彬有礼。他穿一套粗花呢制服,针织的羊毛领带没有盖住领扣。另一个人身材不高,看上去非常精明,一双眼睛很突出,好象看到什么都感兴趣。作为一个部的高级代表,他直接受部长领导。他好象并不了解秘密情报局。他穿一套深蓝西服,里面衬着雪白的硬领,黑皮鞋擦得铮亮,手提一只擦得很亮的大公文包。他的问候纯属礼节,不带任何个人色彩。他十分明白自己在什么地方,来这儿干什么。他打算小心行事,谨慎发表意见,认真承担部长交给他的任务。因此,邦德觉得他显得官腔气十足。
  大家相互问候之后,M 局长首先为打扰了大家的圣诞节深表歉意。他们各就各位。M 局长说道:“富兰克林先生,请你原谅我下面要说的话,你即将在这里看到和听到的都是有关国家的秘密事务。毫无疑问你知道许多你们部里的秘密。你若能重视我们国防部的这些秘密的话,我将不胜感激。我的要求是:你只能与你自己的部长本人讨论你在这里的所见所闻。你明白了吗?”
  富兰克林先生欠一欠身,表示默认,“我的部长已经做过类似的指示。
  我的特别职责也使我早已习惯于处理这类绝密事务,所以,请放心地告诉我一切。另外,”他那双有趣的眼睛在另外三人身上看了一圈,“也许你能告诉我一些细节。别的情况我不太清楚,只知道在高山上有一个人努力想改进我们的农业,使我们的牲畜长得又肥又壮。这不是很可敬的吗?怎么会把他象一个偷了原子弹秘密的人来对待呢?”
  “不幸的是他的确偷过,”M 局长面无表情地说,“我认为你和莱瑟斯先生最好先看看我的这位先生的报告,也许你们能看出事情的真相。”M 局长将邦德的报告递给501 ,“可能这里面的大部份内容对你来说也很新鲜。
  你最好看完一页就把它传给富兰克林先生。”
  书房里陷入了长长的沉静。邦德看着自己的指甲,听着窗户上的雨声和壁炉中木柴燃烧发出的噼啪声。M 局长耸着肩坐在那里,看得出是在打瞌睡。
  桌子对面传来一页一页翻文件的声音。邦德点燃一支烟,打火机发出的清脆响声使M 局长慢慢地张开双眼,然后又闭上。501 看完最后一页,往椅背上一靠。接着富兰克林也读完了。他整理好报告,放在自己面前的桌子上。他看着邦德微笑着说:“你现在能坐在这里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邦德笑了笑,没有说话。
  M 局长转向501 ,“你有何看法?”
  听见局长的问话,501 摘下他的深度近视眼镜,用一块不太干净的手绢擦着,说:“我不太明白布洛菲尔德的这个实验课题,先生。它好象非常光明正大,很值得称赞。当然,我们了解布洛菲尔德其人,知道他不可能干什么值得称赞的事。从表面上看,他所做的是救死扶伤的事。他找了十个,或者十一个人,作为他深催眠实验的对象。这些单纯的姑娘都是从农村来的。
  那个名叫鲁比的姑娘甚至两次考试都失败,连普通教育测验毕业证书都没有拿到。她们似乎都患有某种常见的过敏症。这些过敏症是怎么得上的,我们尚不得而知。不过这并不重要。也许是由于心理因素而引起的对家禽的逆反应,这是很普遍的一种疾病。这种反应一般由家畜带来,庄稼和植物的逆反应不太常见。布洛菲尔德试图用催眠来治疗这些过敏症,而且不仅仅是治疗,他明显是在用对家禽、家畜的亲近心理来代替过去的排斥心理。鲁比的病状就是一例。报告中提到,她一开始憎恨小鸡,而后来,她爱小鸡,希望改进小鸡品种,等等。治疗的方法很简单。在似睡非睡的阶段,也就是即将入睡时,他用尖锐的铃声把她们惊醒,用与脉搏跳动完全一致的节拍器,节拍器的呜呜声听起来很遥远。然后是单调的节奏,带有命令意味的低语,等等。
  这些都是催眠者常常使用的方法。我们不知道这些姑娘都上了些什么课或读了些什么书,不过我们可以设想,这些只不过是布洛菲尔德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使用的辅助方法。现在许多关于催眠功能的医学证据表明,很多过去无法医治的病,诸如疣疮、气喘、湿褥、口吃、酗酒、吸毒及同性恋等现在都能治好了。尽管英国医学协会盛气凌人地拒绝承认催眠的奇特疗效,但是有很多医生自己一旦酒精中毒,最终还是求助于特别的治疗,到一个私人诊所去接受催眠。总之,我认为,布洛菲尔德的想法并不是创举,他的方法肯定有效。”
  M 局长点点头:“谢谢你,莱瑟斯先生,现在你能不能再给我们举出一些科学根据,并且发挥一下你的想象力,推测一番?”M 局长微微一笑,“放心,你说的话绝不会被人引用,我向你保证。”
  莱瑟斯有点儿为难。他用手理了一下头发,“好吧,先生,也许我都是胡扯,不过在我读报告时,我脑子里有很多问号。且不说他的用意是善还是恶,洛菲尔德都得花很大一笔钱来从事他的这一套计划。那么谁为这一切提供经费呢?他在哪儿能找到资金,又怎么能在那个特别的地方安下身来?先生,这听起来象奇谈怪论,但是我们必须注意到,从巴甫洛夫和他的条件反射论到人类首先环绕地球飞行的都是俄国人。那时,我对苏联宇航员加加林曾写过一篇生理学报告。我注意到了这个人的简单个性。在伦敦他面对歇斯底里的欢迎时,表情毫不为之所动,他从来没有改变过他那种平静的表情。
  在他访问英国以及其它国家的途中,我们曾谨慎地对的表现作过跟踪观察。
  无论在哪儿,他总是那副微笑的面孔,那双睁得大大的、天真无邪的眼睛,这正是心理学上所说的那种标准简单人。这一切,正如我那份报告所阐述的那样,证明了他是一个完美的催眠对象。他在他的太空密封舱内要进行非常复杂的操作,因此,我冒昧猜想加加林的动作是处在一种深度催眠的状态下进行的。”501 挥了下手,“官方也许会认为这是奇谈怪论,不过,如果你想知道我的真实看法,我可以再重复一遍。我认为,给布洛菲尔德撑腰的一定是俄国人。”他转向邦德:“那里是否能看出俄国人操纵的痕迹?格罗尼亚地区的警卫是否有什么可疑之处?或者附近一带是否有俄国人出现?”
  “俄国人倒是有一个,名叫鲍里斯,是个管理员。我虽然从未见过,但我敢肯定他是个俄国人。另外,还有三个“魔鬼党”成员,我猜测他们是前俄国“锄奸团”分子。他们现在在那儿是工作人员。除此之外,我还没发现什么特别可疑的现象。”
  莱瑟斯耸了耸肩,对M 局长说:“这恐怕就是我所能做的分析。不过,如果要对这一切作出结论,我认为,这个鲍里斯管理员不是投资者,就是计划的监督人,而布洛菲尔德只是执行者。这刚好与老“魔鬼党”的自由职业的特征相吻合。这一伙儿是独立的,谁给钱,就替谁干活。”
  “你说的有一定道理,莱瑟斯先生。”M 局长沉思着说,“不过这所谓的科研到底有何意图?”他转向富兰克林:“嗯,富兰克林先生,谈谈你对这一切的看法好吗?”
  这个农业部来的专家嘴上叨着一个小巧精致、擦得锃亮的烟斗。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英国与爱尔兰的概况图,铺在书桌上。地图上标着密林和空地。他说:“这张地图画出了英国和爱尔兰总的农业产区和牧畜资源,画出了草原和森林。好了,先说说我对这份报告的看法。我得承认,我感到不可思议。正如莱瑟斯先生所说的那样,这些试验表面上看来不仅毫无危害,而且值得称赞。但是,”富兰克面带微笑,“先生们,我所关心的是怎样发现月亮背后的阴影。因此,我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思路,结果我产生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怀疑。也许这个不祥的念头进入我的思想是受贵局观察世界的方式所影响,”他挑战似地看了M 局长一眼,“不过,我还需要一个证据来证实我的疑问。请原谅,这个报告似乎遗漏了一些信息,即那些姑娘们的名单和住址。我可以知道吗?”
  邦德从他的口袋里掏出那份影印件,“对不起,我不想让报告搞得太零乱,所以没有放进去。”他隔着桌子把影印件递给富兰克林。
  富兰克林一目十行,看得很快。然后,他又惊又喜地叫道:“我发现了!
  我终于发现了!”他重重地靠在椅背上,好象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另外三个人紧张地看着他,相信他找到了答案。他的脸色已表明了事情的严重性。大家等着他发言。
  富兰克林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红铅笔,在地图前俯下身,不时瞟一眼那张名单,在不列颠和爱尔兰之间画了许多红圈,看不出有什么联系。但邦德注意到他画的区域都是森林最为茂密的地方。他一面画圈一面念念有词:“阿伯丁郡,生产无角黑牛;兰开夏郡,家禽;肯特郡,水果;香农,土豆;……”
  地图上已画了十个红圈。最后,他用铅笔绕过英格兰东部画了个大圈,端详着这个大圈,说了句“火鸡,”就将铅笔扔在桌上。
  沉默了一阵后,M 局长按奈不住地问道:“喂,富兰克林先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富兰克林没有表现得象是要接受另一个部的人指挥,尽管这个人地位相当高,从事的工作又很神秘。他低头从自己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叠资料,抽出其中一份剪报。他说:“我认为诸位不会有多少时间看报上的农业新闻。这是从十二月初的“每日电讯”上剪下来的,我不读全文。这是个名叫托马斯的农业记者写的,标题是:‘对火鸡的担忧’报道中说,大批火鸡死于禽瘟,圣诞节市场的火鸡供应将由于最近家禽瘟疾突然蔓延而遭受沉重打击,大批火鸡因禽瘟而死亡……”,下面还说道:“已经得到的数字表明,二十一万八千只火鸡得了瘟病……;去年,圣诞节市场火鸡的需求量是在三百七十万到四百万只之间。今年所需的火鸡数量将取决于禽瘟蔓延的程度。”
  富兰克林先生叠好剪报,严肃地说:“这条消息反映了问题的一个方面。
  我们后来向新闻界设法封锁了很多细节。不过我可以告诉在座的各位先生,在过去的四周之内,瘟疾的蔓延已使我们损失了三百万只火鸡,而这不过刚开始,禽瘟在英格兰东部正迅猛扩展,在萨福克和汉普郡也有迹象。那儿是我们最大的火鸡饲养基地。你今天午餐吃的火鸡肯定是只外国鸡。我们已从美国进口了二百万只来补这个缺口。”
  M 局长有点不高兴:“就我个人来说,我不在乎有没有火鸡吃。不过我知道你们有麻烦了。言归正传吧,从火鸡一事我们能得出什么结论?”
  富兰克林严肃地说:“我们已经发现一条线索,证明了第一批死亡的火鸡都曾在本月初奥林匹亚全国火鸡展上展出过。等我们发现这一点时,奥林匹亚早已清扫完毕准备搞第二个火鸡展了,所以我们无法发现任何致瘟病毒。顺便说一句,禽瘟是病毒传染的,蔓延极快,死亡率高达百分之百。现在,”他举起一本厚厚的白皮本,上面印有英国的标记,“诸位对生物战是否有所了解?”
  莱瑟斯说道:“我们接触到这项研究是在大战期间,不过最后双方都没有采用。大约在一九四四年,美国本来计划空投一种喷雾剂毁掉整个日本的水稻,但是,后来罗斯福否决了那个方案。”
  “不错,”富兰克林说,“是这么一回事,不过这个课题仍在进行,而且非常活跃,以致我的部门不得不花费大量精力。我们正好是世界上的农业大国。我们要生存,为此,大战期间我们必须靠农业生产才能避免饥荒。因此,从理论上讲,我们自然是生物战攻击的理想目标。”他将手按在桌上强调说:“我不准备在这点上讲得太多,先生们,总之,如果他们发动这样一次攻击,我们的家禽家畜和我们的庄稼统统将被毁掉,不出几个月我们的国家就会完蛋,到那时我们只能跪在地上,向别人乞讨施舍!”
  “我还没有这么想过,”M 局长若有所思地说,“不过这的确说明了一些问题。”
  “现在,”富兰克林拿起那本小册子,继续说,“这个课题的最新研究成果是由我们在美国的朋友做出的。他的结果还包括化学战和辐射战,不过那些不在我们关心的范围。这项成果写进了美国参议院的第58991 文件,由“外交关系委员会裁军小组”起草,日期是1960  年8 月20  日。我们部与生物战中的一般发现一直保持同步前进,但有个问题:美国幅员辽阔,而我们国家却狭小拥挤,生物战对我们的打击将要比对美国的打击严重一千倍。我给各位读点资料摘要好吗?”
  M 局长很讨厌听其他部的问题。那些知识分子归根结底总要把问题说到自己的本行里去。邦德倒十分感兴趣,鼓励地看着他,并非常礼貌地说:“请读吧,富兰克林先生。我很乐意听。”
  第二十二章 生物战
  富兰克林读摘要时语调低沉,好象在给学生讲解课文。他不时停下来解释一些难点,每当省略不相干的章节时,也要概述一下它们的大概内容。
  “这一段主要讲的是生物战的方法及其防御。”他开始象讲课一样说道,“生物战也叫细菌战。但由于它使用的媒介包括微生物、昆虫、动植物的毒素等等,所以用生物战这个词更为准确。陆军部列举的五类生物战的制剂包括:第一,微生物,比如细菌、滤过性病原体、立克斯氏体和真菌;第二,病毒,比如微生物病毒、动物病毒和植物病毒;第三,传病媒介,比如节肢动物,昆虫和螨、飞鸟和动物;第四,害虫,主要指动物和农作物害虫;第五,破坏农作物的化合物,比如植物生长抑制剂、除莠剂和脱叶剂。
  “和化学战一样,生物战所用的制剂杀伤力各有不同,因此可以视实际情况而选取某一种以最好地达到预定目标,或使预定目标暂时失去战斗力却几乎不产生副作用,或导致严重的疾病,引起大量死亡。除了学术上分类不同之外,生物战与化学战还有一个重要的区别。生物战的制剂的潜伏期可以是几天,也可能是几星期。而化学战的制剂只要几秒钟或几小时之内就能产生反应。化学战的反应容易发现,但常常因反应太快而无法采取相应的对策。”富兰克林又一次意味深长地看看他的听众,继续说:“从理论上讲生物战用的制剂比化学战用的制剂更危险。当然在暴露的情形下,生物战制剂的杀伤力会大大受到影响。”
  富兰克林停了下来,用手指一行一行往下找,挑出有用的念给他们听。
  “接下来讲的是对人体造成伤害的生物战制剂,诸如炭疽病、斑疹伤寒、天花、食物中毒之类的东西。啊,找到了,”他的手指停了下来,“就在这儿。
  能够伤害家畜的生物战制剂有:“一,细菌、炭疽病、布鲁氏菌和鼻疽病;二,过滤性病原体,如口蹄疫、牛瘟、发狂症、肺气泡口腔炎、肺气泡皮疹、猪霍乱、非洲猪热病、家禽瘟疫、纽卡斯症和马脑脊髓炎,等等。”
  富兰克林抬起头,表示歉意地说:“都是些很难读的专业名词,真抱歉,不过马上就完。下面我再谈谈破坏庄稼的生物战制剂。据说这些东西可用做经济武器。我认为,布洛菲尔德的计划就是如此。这里列举了一大串例子,什么马铃薯枯萎病、燕麦冠锈病、甜菜叶尖卷缩病、十字花科植物烂软病和植物坏死病。至于这些我倒认为不必太担心。下面讲的是破坏庄稼的化学战制剂。虽然它们的杀伤性很强,但必须用飞机喷洒。所以我们对此也不必担心。啊,下面是关健部分,”富兰克林的手指停止移行,“生物战制剂的特性使其适应于秘密的行动计划。这些制剂浓缩度极高,靠五官难以发现,再加上它们的杀伤力缓慢,所以很容易不被人发觉地大量带到我们的房屋通风系统、食品水供给处和别的一些地方,与密集的人口接触,并迅速地蔓延开去。”
  富兰克林停了停,“各位意识到了吗?家畜展览提供了最佳时机和场所。
  展览一完,参展的家畜便把病毒带到全国各地。”他又接着念小册子,“一般来说,生物战制剂的有效覆面积要比化学战制剂大得多。这个因素不容忽视。试验表明,生物战制剂的覆盖面积甚至可达到几千平方英里。”
  富兰克林轻轻拍了下他前面的小册子,“先生们,有何感想?我们激烈抨击德国在大战时期使用的新型毒气、神经瓦斯;我们不停地争论辐射、原子弹;而这里是几千平方英里的杀伤力。这是美国参议院的一个委员会得出的数据。我们英国和爱尔兰加在一起才有几个‘几千平方英里’呢,先生们?”
  他幽默诙谐的眼神已经荡然无存。他焦急、甚至有点儿轻蔑地望着这三位情报局高级官员的脸。“告诉你们吧,我们这可怜的小岛加上整个爱尔兰也只有十万平方英里多一点。”
  他瞪着眼睛,说:“现在我给你们读最后一段,或许你们就会明白我为什么在这和平友好的日子里怒气冲冲。”他的目光又柔和起来,重新显出幽默的神情,“请注意听,怎样采取防御措施。这里说道,生物战制剂很难被发现,这是这一武器的特点。因此对生物战的防御就变得十分复杂。我们的眼、鼻或其它感官都无法察觉这些制剂。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找到一个可以迅速发现并鉴别它们的方法。”
  说到这里,弗克兰林把小册子往桌上一扔,对大家咧嘴笑了笑。他拿起他那亮闪闪的小烟斗,一边往里边装烟丝,一边说,“好了,先生们,本人报告完了。”他看上去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这个圣诞节可能是他最难忘的一个。
  M 局长说:“谢谢,富兰克林先生。那么,你的意思是说这家伙要对我们发动一场生物战?”
  “是的,”富兰克林很肯定,“我正是这样认为。”
  “你这个结论是怎么推断出来的呢?我还没有看出你刚才讲的那一大通生物战理论与那家伙所从事的活动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你能解释一下你的根据吗?”
  富兰克林指着地图上他划在东英吉利上方的红十字说:“这就是我的第一条线索。一个月以前离开格罗尼亚的那个姑娘是东英吉利地区的农家姑娘。而这里又是专养火鸡的集中区域。她得了火鸡过敏症,在布洛菲尔德治疗好以后,回到家乡,立志要改进这一品种。可她回来还不到一周,这里就出现了英国历史上最大的一次火鸡鸡瘟。”
  莱瑟斯恍然大悟地一拍大腿,“千真万确!请接着说!”
  “另外,”富兰克林转向邦德,“这位先生不是曾往那儿的实验室里看过一眼吗?里面全都是试管,试管里装的是些混浊的液体。如果那些就是病毒、瘟症菌、炭疽杆菌或者只有上帝才知道的东西,那我们又该怎么办呢?
  你的报告上说,那个实验室里灯光昏暗,是暗红色。这就对了,培养病毒时不能有强烈光线的照射。如果那个叫波莉的姑娘在离开前,他们给了她一点喷洒雾剂,并告诉她这是对火鸡生长有好处的药,能使火鸡长得更肥,更健康,我们又该怎么办?还记得夜里施行的催眠术中,有‘要改进这个品种’这句话吗?假设他们让她去奥林匹亚参加家禽展览,甚至让她在那儿找个清洁工之类的活儿干,她只需在得奖的家禽之中,这儿喷一下,那儿洒一点,就已经足够了。他们会告诉她不要声张,因为这有关专利权问题,甚至如果这种营养品获得成功后,或许她还能在公司里分得一份呢。干这样的事太容易了。她只需在火鸡笼子周围走一圈。他们可能会告诉她在展览的最后一两天开始干,这样就不会马上被发现。展览一结束,所有来自全国各地的获奖家禽都将物归原主,我们的故事也就结束了。”他停了停,“那姑娘只是不明就里地干了一件傻事,却使六百万火鸡纷纷死去,或即将死去。财政部不得不拿出大量的外汇去进口国外的火鸡。”
  莱瑟斯急得满脸通红,忍不住用手在地图上一扫,插嘴说:“还有别的那些姑娘!她们都带着不同的危险东西回到各自的家乡去,在各种家禽展、家畜展或者土豆展上重复波莉的表演。天啊,他们想以此来毁坏我们的庄稼,用猪瘟来杀我们的猪!”莱瑟斯的声音里带着恐惧,“如此简单!只需要把这些病毒保存在适合的温度下,然后教会这些姑娘们怎样去做。可怜的姑娘们!她们还始终以为自己是救星呢。太妙了,我真应该向那家伙致敬。”
  M 局长很为自己缺乏联想而面子上过去,气冲冲地问邦德:“你的意思呢?”
  “我看就是这么一回事,先生,他们的解释都符合情理。那家伙我们太了解了,他真是干得出那种事,绝对干得出,甚至用不着有人给他资助。他可以自己单独干,发大财,他只需用英镑或者金边股票,来个买空卖空。如果富兰克林先生判断正确的话,我们的钱会全部流光,我们的国家也就完了。”
  M 局长站起身来说:“好吧,先生们。富兰克林先生,请你向你的部长复述一遍你所知道的情况。如果他觉得有必要,就请他转告首相和内阁。我们马上布置预防措施。我立刻去刑事调查局找罗纳德·瓦兰斯爵士,赶快把那个叫波莉的女人抓起来,其他姑娘一入境也得关起来。对她们要温和,这不是她们的错。我们还得考虑如何对付布洛菲尔德。”他转向邦德,“你留一会儿,好吗?”
  向两位官员道了别后,M 局长按铃叫哈蒙德送客。不一会儿,他又按了铃,“请上茶,哈蒙德,”他转向邦德,“你想来点儿威士忌还是汽水?”
  “来杯威士忌吧,”邦德轻松地回答。
  “这酒不好喝,”M 局长说着,走到窗前,外面已是夜色沉静,小雨正在不停地飘着。
  邦德拿起富兰克林的地图,仔细地看着。他想,从这个案子学的东西可真不少,知道了从纹章院到农牧渔业部的内幕。真是不可思议!他想起了德蕾伊霞在赌场赌输时拿不出钱来的情景。他还想到了自己那封辞职信。那上面都写了些啥傻话呀!他现在还不是又干起了老本行,而且忙得不可开交。
  现在他一心要干的就是扫清残敌。这活儿还得由他来干,无论如何也得让他来领头,作组织者。邦德已打定主意,等茶和威士忌送上来后,他就向M 局长提出行动方案。这种清除残敌的工作非他不能胜任。
  哈蒙德把托盘端了进来,然后退了出去。M 局长回到他的办公桌前,语气生硬地请邦德喝威士忌,他自己却端起一杯既不放糖也不放牛奶的红茶。
  他这个杯子可真不小,和婴儿的便壶差不多大。
  局长一脸阴郁的神情,说:“这件事很卑鄙。我们最好得有所行动。”
  他伸手拿起书桌上那个安装有反窃听装置的红色电话。这是通往白厅的直线。白厅的那个交换台极其秘密,全英国恐怕也只有五十人能向那里直接通话。
  “请给我接罗纳德·瓦兰斯爵士,我想该接到他家里吧。”他拿过大茶杯喝了一口,又把杯子放回茶盘。“是你吗,瓦兰斯?我是M 。对不起,打扰了你的午睡。”电话的另外一边明显地骂一句什么。M 局长笑了笑,“在读那份少女卖淫的报告吗?圣诞节竟读这种东西,我真为你感到羞愧。把反窃听器打开好吗?”M 局长按下了话机上的一个黑按钮。“好了吗?恐怕这事非常重要,还记得布洛菲尔德和那个“雷弹行动”案子吗?对,他又在捣鬼了。电话里讲不清楚。明天一早我就把报告送给你。农业部也搅了进来。
  是的。所有的人。要和你碰头的人叫富兰克林,是他们那里最好的害虫控制专家。此事只有他和他的部长知道。叫你手下的人向他汇报,并把副本送给我好吗?我只负责对外。你的朋友007 知道详情。是的,就是那人,他能给你提供你所需要的对外方面的任何情况。现在说最重要的。今天是圣诞节,能不能叫你手下的人马上干点事?有个叫波莉·塔斯克的姑娘,二十五岁左右,住在东英吉利,马上把她抓起来。是的,我知道那是很大的区域,她很可能属于一个体面的中下层家庭,跟饲养火鸡有些关系。当然可以在电话簿上找到这家人。没法告诉你更多的细节。不过她刚在端士玩了几星期。十一月底回来的。算了吧!你当然有办法。找到她后,以带进鸡瘟罪把她拘留起来。是的,没错,”M 局长一字一顿地说:“那东西就是毁掉我们所有的火鸡的病原。”M 局长偏过头离开话筒自言自语地说:“谢天谢地。”
  “哦,我没说什么。还有,要好好对待那姑娘,她不知道自己干的事到底是什么。告诉她父母不用担心。如果需要正式的指控,你就找富兰克林。
  找到那姑娘以后,通知富兰克林一声,他要问她一两个简单的问题,如果他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就可以放了她。你看过我的报告后就会明白了。现在还有一个任务。象波莉·塔斯克这样的姑娘还有十个,从明天起她们随时都有可能从苏黎世飞回大不列颠和爱尔兰,一旦入境,在海港或机场海关,就要立即把她们全部抓起来。007 有她们的名字和详情描述。我在苏黎世的人可能会提前报告她们抵达的时间和地点。行,007 今晚会把她们的名单送到伦敦警察厅。不,我没法给你讲清楚,故事太长了。另外,你听说过生物战吗?
  对了。炭疽病之类的东西。对,正是。又是布洛菲尔德。我知道了。我正打算和007 谈这事儿。喂,瓦兰斯,都明白了吧?很好。”M 局长最后说了一句“也祝你圣诞过得好”,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他放下话筒,反窃听器自动地跳回“关”的位置。他疲倦地望着桌子对面的邦德,说:“就这样了。瓦兰斯说,是把布洛菲尔德收进网的时候了。
  我也这么认为。这事还得靠我们自己干。瑞士方面不可能给我们多大帮助。
  就算他们会帮忙,也至少得几个星期后才有所行动。到那时,那家伙早就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M 局长直盯着邦德,“你有什么打算吗?”
  邦德等待的这一刻终于到来了。他喝了一大口威士忌,小心翼翼地放下杯子,开始急切地、几乎劝诱性地阐述自己的想法。随着他的讲述,M 局长的脸绷得越来越紧,神情也越来越阴沉。最后邦德说:“我认为只有这个办法,先生。我只需请假离开两星期,如果有必要,我还可以交一封辞职报告。”
  M 局长转动着椅子,凝视着壁炉里即将熄灭的柴火。
  邦德沉默而又不安地坐着,等待着裁决。他其实也很矛盾,既希望获得同意,又不希望是这样。他确实再也不想见到那令人诅咒的高山。
  M 局长转过身来,灰色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好的,007 ,你去吧。我先不和首相谈这事儿,他会拒绝你的方案。但你一定要干脆利落地完成这个任务。我不怕被解雇,但我们不想让政府卷入另一个政治大危机之中,你说是不是?”
  “这点我懂,先生。这么说,我可以去度两星期的假喽?”
  “去吧。”
  第二十三章 结婚礼物
  邦德静静地坐在喷气式飞机的小窗前,着着英吉利海峡的海面在飞机下面迅速往后退去。他腰间皮枪套里的枪热乎乎地顶着肚子。这次他的护照上写的是他自己的名字,他觉得这才象从前的自己,而不是那个什么希拉德·布雷爵士。
  他扫了一眼手腕上新买的洛克表,猜想他们可能下午六点准时到达马赛。他想起自己买表时的情况。当时商店还没开门,他说了半天好话才买到这块表。他动身前简直忙得不可开交,在总部一直搞到深夜,第二天又忙了整整一个上午,整理布洛菲尔德的身份识别文件,与罗纳德·瓦兰斯一起核对有关细节,了解关于布洛菲尔德的私生活及他在慕尼黑那边的情况,用电传打字机与苏黎世情报站通话,他甚至没忘记告诉玛丽·古德奈特跟萨布尔·巴西利斯克联系,请他就那十个姑娘的姓氏做些研究,还请他特意把鲁比·温莎的家谱用大写金字装点起来。
  午夜的时候,他给慕尼黑的德蕾伊霞挂了个电话。话筒里传来她那美好亲切的声音,听起来很激动,“詹姆斯,我准备明天到朱格峰去晒太阳,这样我们见面时我会更好看。我今天的晚饭是在我的房间里吃的,你猜猜我都吃了些什么?烤龙吓加上米饭、奶油,还有莳萝酱和奶油獐肉。我敢打赌,你今天晚上的饭肯定比我吃得差。”
  “我吃了两份火腿三明治,加了许多芥茉;喝了半品脱加冰块的威士忌。
  好了。听着,德蕾伊霞,别在电话上嘶嘶吹个不停。”
  “我是因为爱而叹息。”
  “喂,你的叹息能抵得上五级大风了。我给你讲,我准备明天把我的出生证明寄给你,并附上一封给英国领事的信,信上说我想尽快和你结婚。你看看,你的风力已经加大到十级了。看在上帝的份上,请仔细听我讲。这可能需要几天的时间,他们要准备结婚预告之类的事情。这些事领事会告诉你的。你也得赶快把你的出生证明书交给他。哦,已经给他了,是吗?”邦德笑着说:“那就好。我们的手续就都办妥了。我大概还要工作三天。明天我就去见你父亲,向你求婚,请他把你的手给我,两只手都给,还有你的脚,整个的你。不,你得待在那儿,这种谈话女人不能在场。他现在应该还没睡,我过会儿就给他去电话约定时间。好。你现在去睡觉,否则你就会激动得睡不着了。”
  他们真希望多说一会,可最后还是互道了晚安。邦德又打电话给马赛,找电子仪器公司的德拉科。马勒昂杰的声音传了过来,几乎和德蕾伊霞一样激动。邦德抑制住自己刚才对未婚妻的那股热烈情绪,说道:“听着,马勒昂杰,我要你送给我一件结婚礼物。”
  “你要什么只管说,亲爱的詹姆斯,只要我能做得到。”他笑道,“或者是我能搞到。你说吧。”
  “明天晚上再告诉你。我订了明天下午飞马赛的机票,法国航空公司的班机。叫个人来接我好吗?恐怕这次来是公事,想请你的董事们出席一个小小的会议。我们得好好策划一番。是关于我们在瑞士的那个经销部门。我们需要采取强硬的手段。”
  “啊哈!”马勒昂杰立刻会意是怎么一回事,“是啊,这个部门确该整治。我的董事们到时一定到场。我向你保证,亲爱的詹姆斯,凡是我力所能及的,我一定做到。我当然会派人来接你。不过,我恐怕不能亲自来了,寒冬的夜晚外面实在太冷。我会让他们好好照顾你的。晚安,我亲爱的朋友,晚安。”
  奇怪,他那边的电话里连点电流声都没有了。这个老滑头!是他对邦德存有提防呢还是在电话上安了反窃听的灵敏装置,来测量线路上的共振,用以确定是否有人在窃听呢?
  飞机在离地面一万英尺的高空飞行。冬天太阳的余晖把昏暗阴沉的天空照得一片桔红。不一会儿,茫茫的夜色降临了。
  邦德闭起眼睛,迷迷糊糊地想,他必须抓紧时间休息一下。
  马勒昂杰派来接邦德的司机是个典型的马赛人,面孔看起来象海盗,一路上有说有笑,那种刻薄的幽默只有法国劣等音乐厅里才能见到。显然他和机场的人很熟,人缘也不错。他不断地说着俏皮话,拿邦德这位“英格兰绅士”开心,把别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到他自己的身上,而邦德着上去象是一个呆头呆脑的英国游客。就这样,他带着邦德迅速办完了入境手续。刚一上车,这个司机就回过头作简短而友好的道歉:“请你原谅我刚才的失礼。”
  现在他操着一口纯正、不带方言的法语,车里好象有一股电石气的味道。“我的任务是尽量不引人注目地把你带出机场。这里所有的警察和海关关员我都认识。他们都跟我很熟。如果他们发现我表现得不象他们所认识的那个司机,如果我稍微有点与往常不同,那些警惕怀疑的眼睛就会盯到你的身上来,先生。我是不得已才这样做的,请原谅。”
  “我当然原谅你,马里斯。可你搞得也太滑稽了,我差点笑了出来。要真是那样的话,岂不坏了大事?”
  “你能听懂法语土话?”
  “差不多吧。”
  “你真是不简单!”他停了一下,又接着说:“是的!自滑铁卢战役以来,谁也不能小看英国人了。”
  邦德认真地说:“法国人也不一般,我看都差不多。”这话似乎有点吹棒的意思。邦德赶忙换了个话题,“听说你们家乡的浓味炖鱼很不错,是吗?”
  “还可以,”马里于斯说,“不过这道菜已名存实亡。正宗的的浓味炖鱼哪儿都吃不到了,因为地中海里打不到鱼。做浓味炖鱼必须要有巨鲸的嫩肉。可现在他们只能用鳕鱼的厚肉来代替,再加上些番茄酱、大蒜。每个饭店做的都是一个味。把女人放进去腌一腌,吃起来肯定也一样的鲜美。你可以到港口那家小店里去试试,尝尝他们的拿手菜,再来点卡西斯酒。渔夫们吃得饱,你也能吃饱。那儿的厕所同样臭气熏天。不过没关系,你是个男的。
  你可以在饭后沿着卡那彼尔桥往上走,然后在路上解个手,肯定没问题。”
  他们来到了著名的卡那彼尔立交桥,马里斯老练地在公路上左躲右闪,嘴里还不住地诅咒着别的司机。阵阵微风送来了大海的气息,耳边响起了咖啡馆里的手风琴声。邦德曾在这座城市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它罪犯云集。而这次他仍然是与邪恶势力站在一起。
  卡那彼尔立交桥和罗马大街交界,马里斯往右拐了个弯,再往左拐就来到了离老港不远的圣·费雷奥大街。海港入口处的灯光在夜色中闪烁。最后,他们的车停在了一所新建不久却造型粗陋的公寓前面。公寓底楼的宽大玻璃橱窗上面的霓虹灯显示着“德拉科氏电子仪器公司”的字样。商店里面灯火通明,摆满了家用电器,如电视机、收音机、留声机、电熨斗、电风扇。马里斯提着邦德的箱子走过人行道,进了橱窗旁边的旋转门。大厅里铺着地毯,邦德没有预料到里面竟是如此富丽堂皇。电梯房里走出一个人,一声不响地接过提箱。马里斯转向邦德笑了笑,朝他眨了眨眼,用力握了握他的手,简短地说了一句“再见”,就匆匆忙忙地出去了。搬运夫打开电梯门,站到一旁。邦德发现他右腋下鼓出来一块,很想知道是什么,就在进电梯时故意撞了他一下。哟,还是个真家伙呢。那搬运夫不无反应地看了邦德一眼,好象是说:“够鬼的啊?”然后按了到顶楼的电钮。一个和这脚夫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眼睛都是褐色的,身体短小结实,正在顶楼恭候。他接过邦德的手提箱,带着他进了一个走廊。走廊上也铺着地毯。墙上的壁灯十分华贵。他打开一扇门,把邦德带进一间带有浴室的宽敞舒适的卧房,宽大的落地窗上挂着厚厚的窗帘。邦德心想窗外海港的景色一定非常美。那人放下手提箱说:“德拉科先生愿意随时见您。”邦德觉得应该表现出一副到了家的样子,马上坚决地说:“稍等一会儿再说。”随后他进了浴室,准备好好洗一下。真有趣,香皂是地地道道的英国皮尔斯透明皂,还有一瓶特朗普公司生产的洗发精和肯特公司造的男用梳子。真难为马勒昂杰了,为了让我这英国客人感到宾至如归,他还真用了一番心思。
  漱洗完毕,邦德走出门,跟着那人来到走廊尽头的房间。脚夫门也没敲就领着邦德走了进去,然后随手关上了门。马勒昂杰从大办公桌旁站起身来,咧开一口金牙,那张布满皱纹的胡桃色的脸笑成了一朵花。他从这间大房子的那头三步并作两步奔到了门口,一把搂住邦德,对准他的两侧面颊一边吻了一下。邦德本想躲开,但还是忍住了。他用手在马勒昂杰的背上友好地拍了拍。马勒昂杰退后一步,放声大笑,“好了,好了!我发誓再也不这样了。
  就这一回,下不为例。行吗?但你总得让沸腾如火的激情渲泄出来,是不是?
  能原谅我吗?好,咱们来喝点什么?”他朝摆得满满的酒柜挥了挥手,“快坐下来。跟我说,要我帮什么忙?我发誓在你办完公事之前绝不谈德蕾伊霞。
  不过告诉我,”他褐色的眼睛恳切地望着邦德,“你俩还好吗?你不会改变主意吧?”
  邦德笑着说:“当然不会。一切都准备好了。一周内我们就结婚,在慕尼黑的领事馆。我有两星期的假。我们准备在基斯比度蜜月。我们俩都很喜欢那个地方。你能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吗?”
  “参加婚礼!”马勒昂杰高兴得几乎喊了起来,“你们到基斯比该不会是为了避开我吧?喂,”他又指了指酒柜,“喝点什么吧。我得让自己镇静下来,我简直太高兴了。但我的脑子还必须得保持清醒。我的两个最得力的助手,帮我搞组织工作的那两个人正等着我呢。我想先单独和你谈一谈。”
  邦德自己动手倒了一杯酸麦芽汁酿造而成的杰克丹尼烈性威士忌,再加上冰块和水。然后他朝桌子走去,坐在一把椅子上,说:“我也想和你单独呆一会儿的,马勒昂杰。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情,这关系到我的国家。他们给我假到这里来就是让我把这些情况告诉你。但你必须守口如瓶,好吗?”
  马勒昂杰抬起右手,用中指慢慢地、郑重其事地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
  现在他的表情显得非常严肃,甚至有些残酷无情。他将手臂靠在桌上,说道:“我保证。请讲吧。”
  邦德开始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甚至连他和鲁比的那一段也没隐瞒。现在他对眼前这个人已经不仅有一种喜爱之情,而且还怀着尊敬。他也不清楚这究竟是为什么。可能是由于马勒昂杰的魅力,再加上他如此坦诚地对待邦德,把他自己心灵最深处的秘密全部端给了他。
  马勒昂杰的脸上一直毫无表情,只是眼睛一闪一闪地注视着邦德,就象动物扫视着猎物一般。邦德讲完后,他才往椅背上一靠,拿出一包蓝盒子包装的高卢牌香烟,点了一支,叼在嘴里,不一会儿,他身边已是烟雾迷漫。
  他一边抽烟一边说道:“是的,这的确是件肮脏事儿。必须让它结束,摧毁它,包括那个家伙。亲爱的詹姆斯,”他的声音阴郁低沉,“我是个罪犯,一个大罪犯。我开过妓院,不知养了多少妓女;我走私,向人勒索保护费;一有机会我就偷富豪们的东西。我多次犯法,为了达到我的目的,我不得不杀人。也许有一天,也许很快,我会改过自新。但要自动脱离联盟,不再作首领是件很不容易的事。要不是我手下这么多人保护我,他们早就要我的命了。但布洛菲尔德这家伙太坏了,是个令人厌恶的东西,你来是要请我们干掉他。你不用多说,我知道是这么回事。这种事情当局不便出面。你的头儿是对的。瑞士人确实帮不了你什么忙。你希望我手下的人来干。”他突然笑了。“这就是你想从我这儿得到的结婚礼物,是吗?”
  “是的,马勒昂杰。但我也要参加,我要亲手杀了那个混蛋。”
  马勒昂杰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我不想让你这样干。你知道原因。”他温和地说:“你傻透了,詹姆斯。你能活着回来,已经是万幸了。”他耸耸肩,“不过,我知道我劝阻不了你。你和这家伙较量一场,很想自己来划个句号,对吗?”
  “你说得对。我不希望我的猎物被别人抢走。”
  “很好。现在让他们进来好吗?我们用不着给他们讲事情的经过,是我的命令,就得执行。但我们得计划好怎样去做。我认为我们必须干得干净利落,斩草除根,不留隐患。”
  马勒昂杰拿起电话对着话筒说了两句。不久门开了,进来两个人。他们径直向另外两张椅子走去,坐下来,谁也没向邦德看一眼。
  在邦德旁边落座的那个人真是象牛一样强壮,两个招风耳向外展开,长了一个拳击手或摔跤运动员特有的塌鼻子。马勒昂杰朝他点点头,“这是史诗,长着一个巧舌头。”马勒昂杰狞笑着说:“他很能言善辩。”
  一双冷酷的黄褐色的眼睛很不情愿地瞥了他一眼,说了声“幸会”,就又转过头去看着他的头领。
  “这位叫图森,外号为“轰响,”是我们的塑料炸弹专家。塑料炸弹对我们很有用,对吧?”
  “是的。”邦德说,“还需要很多烈性雷管。”
  图森礼貌地向邦德探了探身子。他很瘦,面色苍白,脸上全是麻子,从侧面看象个纯粹的腓尼基人。邦德估计他在吸海洛因,但用的不是注射法。
  他对邦德冷脸一笑,“幸会,”然后,身子后仰,靠回椅背。
  “这位是,”马勒昂杰指指邦德,“我的朋友,我的非常非常好的朋友。
  是你们的‘长官’。现在我们来谈正事。”在此之前,他一直说法语,现在却突然改说科西嘉语。语速很快,除了几个意大利语和法语的词根外,邦德什么也听不懂。他讲了一会儿,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大比例的瑞士地图,铺在桌上,用指头在上面寻找着,然后指着恩加丁中间的一点。那两个人索性站起来,伸长脖子往地图上看,仔细研究了一会儿,又重新坐下。史诗说了句什么,邦德只听懂了“斯特拉斯堡”一词,马勒昂杰使劲点了点头,然后转向邦德,递给他一张大纸和一支铅笔,说:“来研究一下这个好吗?这是格罗尼亚房屋的地图,请你在上面标出大概面积和相互间的距离。大家相互配合又各行其事,”他笑了笑,“就象一支战争中的突击队。对吗?”
  他们又用科西嘉语讨论起来,邦德则全神贯注研究着那张地图。电话响了。马勒昂杰拿起电话,迅速记下了几个字,就挂断了电话。他转向邦德,眼中闪过一丝怀疑的神色,但很快就消失了。“是从伦敦发来的一封电报。
  署名是万能。电文是:小鸟们已在城中集合。明日全体起飞。这是什么意思?”
  邦德很为自己的粗心大意而生气,马上说:“对不起,马勒昂杰。我本该告诉你可能会收到一封这样的电报,可我给忘了。电文的意思是说那些姑娘们都在苏黎世,明天飞往英国。这是个好消息。只要她们离开了那里,我们就不会有妨碍了。”
  “噢,那可太好了!确实是个好消息。你不让他们把电报直接发给你是对的。这样别人不会认为你在这儿,也想不到你认识我。这样很好。”接着他又用科西嘉语对那两个人讲了几句,他们点着头,表示听懂了。
  会议很快就开完了,马勒昂杰审视了一下邦德刚完成的草图,然后递给图森。他看了一眼这草图,然后十分小心地把它叠好收了起来,仿佛这是一张价值千金的股票证书。然后那两人朝邦德微微掬了掬躬,离开了房间。
  马勒昂杰舒了口气,满意地靠在椅背上。“进展得很顺利,”他说,“全体队员将得到丰厚的冒险奖金。他们喜欢打硬仗,我要亲自督战,这使他们很高兴。”他狡猾地笑了笑,“他们就是对你不太放心,亲爱的詹姆斯,说你会碍事。我跟他们说谁也比不上你的枪法和格斗。我这样一说,他们就相信了。我还从没让他们失望过。希望我没说错?”
  “别难为我了,”邦德说,“我从没和科西嘉人交过手,现在也不准备这么干。”
  马勒昂杰被逗笑了,“比射击,你可能会赢,但肉搏战,你恐怕不是他们的对手。我手下的人个个都是好样的,了不起的硬汉子,天下难找。我要带五个最棒的,加上你和我,一共是七人。你说山上有多少他们的人?”
  “大概有八个。还有那头儿。”
  “哦,对,那个大头目,”马勒昂杰沉思着说,“绝不能让这条大渔漏网。”他站起身,“好了,我的朋友,我已经订了饭,非常丰盛,就在这儿吃。然后我们就带着满嘴的大蒜味和酒味去睡觉,你说好吗?”
  邦德打心底里赞成这个建议:“我没意见。”
  第二十四章 突击队
  第二天午饭后,邦德先乘飞机,然后转火车来到了斯特拉斯堡的“红房子旅馆”。一路上他马不停蹄,想歇口气都没时间。
  在马赛,邦德和马勒昂杰度过了非常愉快的时光。即将发生的一切如此令人兴奋。事情完成之后,又有德蕾伊霞等着他。邦德心境好极了。
  昨天他们围着前天夜里做好的格罗尼亚山峰及其房屋模型开了整整一个上午的会。又有几个人被叫了进来。马勒昂杰快速地给他们布置了任务之后,就让他们出去了。这些人都有一张杀气腾腾的暴徒脸,但他们的脸上都显露出一个共同的表情,那就是对首领的无限忠诚。马勒昂杰带着领袖的权威,果断地处理着每一个可能出现的问题,应付着突如其来的事件,从安排直升飞机到给死者家属发抚恤金,这一切都给邦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马勒昂杰对直升飞机的事感到不满意。他对邦德解释说:“你瞧,我的朋友,这种飞机只有一个地方可以搞到,那就是法国右翼秘密部队。刚好他们还欠着我的人情,一个不小的人情,所以我想去找他们。但我又不想搅进政治。我希望我的地盘和平、安宁。我讨厌革命。革命会引起混乱。法国右翼部队的人就常搞这种行动。他们拦车设障,挨家挨户地搜查。我要是这样干就会毁了我的事业。不过在法国右翼部队里有我的人。我偶然知道他们从法军那里偷了一架军用直升飞机,现在藏在莱茵河边离斯特拉斯堡不远的一个庄园里。庄园主是狂热的法西斯主义者,是个伯爵。这个家伙每天不搞点阴谋就没法活下去。所以他把他的全部家产都投进了这个萨郎将军的股里。他对外称自己是个发明家,所以在他庄园上的农民看来,他的谷仓里放着一个能飞的机器是理所当然了。今天早晨我就用发报机告诉他们,我要租用那架直升飞机一整天,同时还要用他们秘密空军中最好的飞行员。事情办得倒是挺顺利,但有一点,从前是他们欠我的人情,现在变成我欠他们的了。”他耸耸肩,“不过没关系,我很快就能重新控制住他们。法国有一半的警察和海关关员都是我们科西嘉人,因此我们科西嘉联盟能无关不通。你能理解吗?”
  他们在“红房子”旅馆给邦德预订了一间很好的房间,也使他受到了殷勤友好的接待。看来科西嘉联盟的确是无关不通。邦德吃了一顿这个城市特有的桃红色鹅肝,有汁有味,加上半瓶香槟,吃得他酒足饭饱,上床美美地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他一直呆在房间里。他换上了滑雪服,戴上滑雪镜和皮手套。手套很合适,很暖和,手指活动也很灵活,完全可以使用手枪。他取下弹匣,拿出弹膛里的子弹,然后戴上皮手套,对着穿衣镜练习射击,一直练到自己觉得满意才停下来。然后他重新装好子弹,把猪皮缝制的枪套在腰带上扣好,叫人送来帐单,付了钱并接着叫人把他的提箱寄给住在“四季旅馆”的德蕾伊霞。他要了张当天的报纸,坐在窗前,望着街上川流不息的行人车流,看得入了神,竟忘了读报。
  十二点正,电话响了。他立刻下楼,出门后就朝事先约好的那辆灰色的比特车走去。开车的是史诗。他随便招呼邦德一句,然后大家都默不作声。
  他们穿过荒凉的田野,一小时后终于往左一拐,驶进密林中一条蜿蜒曲折的泥泞小路。一会儿后他们来到一堵年久失修的大庄园的石墙前。庄园有一个巨大的、快要垮了的铁门。进了铁门,在杂草丛生的车道上,可以看见车辆刚刚压出的痕迹。他们顺着这些痕迹,穿过昔日富丽堂皇而今破落不堪的庄园,来到森林的尽头。眼前出现了一望无际的田野。森林的旁边有一个维修良好的大谷仓。他们把车停在外面,史诗短促地按了三声喇叭。谷仓巨大的双折门上开了一扇小门,马勒昂杰走了出来,他兴高彩烈地招呼邦德:“快进来,我的朋友。你来得正是时候。我们正在吃斯特拉斯堡香肠呢,味道好极了,里克威尔酒也还将就,清淡中带点苦味。我觉得它叫“拙劣红葡萄酒”,更舒适,用来解渴还可以。”
  谷仓里面完全是摄影棚里的情形,强烈的灯光照着外型极难看的军用直升飞机,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一个小发电机的突突声。仓里挤满了人。邦德认出有一些是联盟的人。他猜测其他人可能是本地的机械师。有两个人站在梯子上,正在给黑色的机身漆上白底红色的“十字”标记,尚未干透的白漆下面隐约可见机身上原有的民用飞机的标志FL—BGS 。飞行员名叫乔治,身着紧身工装裤,满头金发,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马勒昂杰介绍他们彼此认识后,对邦德说:“到时候你就坐在他旁边。他的飞行本领是第一流的,但不了解山谷那边的地段,也没听说过格罗尼亚峰。你先吃点东西,然后你最好和他一起研究一下那些地图。我们的航线是巴塞尔——苏黎世。”他快活地笑了笑,然后用法语对飞行员说:“我们将和瑞士机场指挥塔进行一场有趣的对话,对吗,乔治?”
  乔治没有笑,只简单地说道:“我想可以瞒过他们。”接着他又干起手中的活。
  邦德接过一节蒜泥香肠、一大块面包和一瓶“拙劣红葡萄酒”,坐在一个立着的货箱上吃了起来。马勒昂杰又回去监督他的手下人装载“军用品”:冲锋枪和一些六英寸见方、用红油布包着的小包。
  不久后,马勒昂杰命令全体队员站好队,快速检查各自随身携带的武器。
  联盟队员们都有一把使用得很熟练的弹簧刀。马勒昂杰和大家一样,都穿上了灰布制作的崭新的滑雪服。马勒昂杰给每人都发了一个印着“联邦警察”
  字样的黑布袖套。他把袖套给邦德,解释说:“压根儿就没有这么一个阿尔卑斯联邦警察部队。但我们的“魔鬼党”朋友未必知道这一点。这些袖套至少可以先吓唬他们一下。”
  马勒昂杰看了一下手表,转过身用法语大声说:“现在是二点四十五分。
  都准备好了吗?我们上路吧!”
  谷仓的大门一下子被推开,农用拖拉机载着直升飞机驶了出来,停在冬日下的牧场上。拖拉机的挂勾从飞机上摘了下来,邦德跟在飞行员的后面爬上小铝梯,进了拱起的座舱,并把安全带系好。别的人也跟着爬进了十个位置的座机舱。小铝梯收了起来,舱门被关上、锁住了。地面上的机械师们竖起大拇指。飞行员的注意力集中在操纵杆上。他按住启动器,引擎先是轻轻地“突突”响了两声,接着猛地一下发动起来。头顶巨大的桨片开始转动。
  飞行员回头瞟了一眼旋转起来的尾翼。当速度表上的指针升到二百时,他放开尾刹,慢慢地拉起操纵杆。飞机颤抖着,好象不情愿似地离开地面,微微顿了一下,然后飞了起来。飞机迅速往上升,飞到森林上空。飞机下面,雪花纷纷扬扬,好看极了。飞行员收起轮子,往左一打舵,操纵杆向前一推,向目的地飞去。
  他们很快就来到了莱茵河上空。透过薄薄的烟云,巴塞尔依稀可见。他们飞到两千英尺时,就不再往上升了,开始沿着巴塞尔的边缘往北飞行。这时邦德的耳机里响了一声,接着瑞士空中交通管理员十分客气地带着浓厚的瑞士腔请他们说明来历。飞行员没理睬,管理员的声音变得焦急起来。他又询问了一次。飞行员用法语说:“我听不懂你的话。”下面停了一下,接着用法语又询问了一次。飞行员说:“请说得再清楚些。”下面重复了一次。
  飞行员说:“这是红十字会的直升飞机,送血浆到意大利。”下面关掉了报话器。邦德想象得出下面指挥塔里的情形:辩论的声音,充满疑惑的脸。这时一个更加权威的声音用法语问:“你往哪儿飞?”
  “等一下,”飞行员说,“请稍等片刻。”过了好一会儿,他说:“瑞士管理站吗?”
  “是的,是的。”
  “FL—BGS 向你报告。我的目的地是意大利贝林佐纳的圣·莫尼卡医院。”
  下面报话机又关掉了。可不到五分钟,又响了起来:“FL—BGS ,FL—BGS ,”
  “我就是,”飞行员说。
  “我们这儿没有你的飞机代号。请解释。”
  “你们的注册记录一定过时了。我的飞机一个月前才注册使用。”
  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这时,银光闪闪的苏黎世湖已近在眼前了。苏黎世机场的控制塔开始呼叫。他们刚才肯定监听到瑞士管理站的对话。“FL—BGS ,FL—BGS。”
  “我就是,我就是。又怎么了?”
  “你侵犯了民航航线。立刻着陆并向控制台做解释。我重复一遍:立刻着陆进行解释。”
  飞行员怒气冲冲地说:“你说‘马上着陆进行解释’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知道人命关天吗?我们这是急救飞行,运的是一种特殊型号的血浆,到贝林纳去救一位了不起的意大利科学家。你们下面的人还有没有良心?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你们却叫我‘马上着陆进行解释’。你们能承担得起谋杀的罪名吗?”
  他这一通发泄也真管用,下面的人不再说话。塞住了他们的嘴。他们就这样飞过了苏黎世湖。邦德暗暗觉得好笑,朝飞行员竖了竖大拇指。就在这时,伯尼联邦管理站的管理员用低沉洪亮的声音发话了:“FL—BGS ,FL—BGS 。
  谁给你发的许可证?我重复一遍:谁给你发的飞行许可证?
  “就是你们发的。”邦德笑眯眯地对着话筒说。他撒了个大谎!
  现在,阿尔卑斯山就在脚下,在夕阳的光照下显得如此的美丽而又险象丛生。等他们飞进山谷后,雷达也就无能为力了。可伯尼方面迅速查了注册,低沉的声音又发话了。他肯定意识到,瑞士所有的机场以及在瑞士上空飞行的所有飞机都已听到了这来来回回的对话。他语气十分坚定但却仍然客气地说:“FL—BGS ,瑞士联邦空中交通管理站找不到你的注册。我很抱歉,你入侵了瑞士的领空。我们请你飞回苏黎世,向飞行控制台解释,除非你现在能够更详细地讲明你的由来。”
  飞机突然猛地震动一下。一道银光一闪而过,一枚带有瑞士标记的导弹拖着一道长长的黑烟在离飞机不到一百码的地方飞过,接着调转头,朝他们直冲过来,就在即将击中的最后一刹那,它略微一偏,紧擦左舷而过。飞机又朝一旁倾斜了一下。飞行员愤怒地说:“联邦管理站,这是FL—BGS 。你要是想了解更详细的情况,请找日内瓦国际红十字会。我只不过是个飞行员,又不是你们机关里坐办公室的职员。你们把文件搞丢了,又不是我的过错。
  我重复一遍:到日内瓦去查。还有,请把你们的瑞士空军招回去吧,我的乘客都快被搞得要晕机了。”
  “你的乘客是些什么人?”高山的屏障使对方的声音减弱了许多。
  飞行员打出了他的王牌:“是世界各通讯社的代表。他们全都听到了你们从著名的国际红十字会的故乡传来的这些废话。我希望你们明天早饭时能高兴地读到关于这一切的报道,先生们。现在,安静一点,行吗?请你们在工作日志上记下,我再重复一遍,我不是入侵瑞士领空的苏联飞机。”
  一阵沉默。导弹早已消失了。他们在山谷上空已经飞过了达沃斯。金光闪闪的山峰如耸立的巨剑从左右两面将他们团团围住。再往前飞,就是主峰了。邦德看了看表,只用再飞十分钟就到了。
  他转过身来,透过窗子往后瞟了一眼。马勒昂杰和其他人也抬头望着他。
  落日的夕阳洒满客舱,大家紧绷着的脸上都映着红光。
  邦德伸出大拇指,给大家鼓鼓劲儿,并把手从皮手套里抽出来,展开十个指头,表示要镇静。
  马勒昂杰点了点头。邦德转回头凝神望着前方,寻找着那座曾令他厌恶、畏惧、直插云霄的山峰。
  第二十五章 逃之夭夭
  到了!前面就是那个该死的山峰!现在,只有峰顶还笼罩在夕阳的余辉下,整个高原和那些房屋早已躲进昏暗的暮色之中,等待着月亮的清辉。
  在一万英尺的高原上空,由于空气太稀薄,飞机的旋翼转动起来非常吃力。飞行员竭力使旋翼以最大的速度旋转。他们正左转弯飞向山的正面,无线电里突然传来噼啪的声音,接着一个粗暴的声音先用德语,然后又改用法语说:“禁止着陆,这是私人领地。我重复一遍:禁止着陆!”飞行员伸手关掉了机舱顶上的无线电。起飞之前他就在模拟图上选好了他的着陆点,现在他什么也不顾地径直朝那儿飞去。直升飞机盘旋了一周,便轻巧地往下降,它的橡胶浮体弹了一下,然后停稳了。已经有一群人在那儿等着了。正好八个。邦德认出了几个。他们的手全都插在大衣兜里。引擎突地一声熄了火,旋翼反转了几圈,然后停了下来。邦德听见后舱的门砰地一声打开了,所有的人都下了梯子。两队人马虎视眈眈地对视着。马勒昂杰以极其权威的口吻说:“我们是阿尔卑斯联邦警察巡逻队的。圣诞前夕这里出了点问题,我们奉命前来调查。”
  侍者领班弗里茨怒吼着说:“地方警察已经来过了,并向上面作了呈报,一切都正常。请你们马上离开这儿。你们这个阿尔卑斯联邦警察巡逻队是哪儿来的?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飞行员用胳膊轻轻推了一下邦德并朝左指向伯爵的住处和那幢实验室。
  一个戴着头盔的人笨手笨脚地穿过小路,跑向缆车站。但地上的人看不见他。
  邦德骂道:“该死的东西!”然后立刻爬进客舱,从门上探出身子,大声叫道:“那个黑帮头子,他想溜掉!”
  邦德往下跳,一个“魔鬼党”成员大喊道:“是那个英国人来了,那个探子!”话音刚落,那群人就乱作一团。邦德早已朝缆车方向跑去。“魔鬼党”这一方首先开了火,子弹就象蜂鸟一般从邦德身边嗖嗖飞过。接着,马勒昂杰这边的冲锋枪也嘟嘟地开始还击。
  邦德跑过俱乐部的拐角,看见山坡下一百码处缆车站的旁边有一个戴着头盔的人。那人猛力拉开了雪橇房的大门,搬起一辆单人雪橇冲了出来。他将雪橇护在胸前,举起重型自动枪朝着邦德射出一排子弹。子弹在邦德耳边咝咝飞过。邦德立刻跪倒,双手举起手枪连发了三枪。可那人已几步跑到了格罗尼亚雪橇道口。月光下邦德瞥见了那人的侧影,正是布洛菲尔德!邦德跑下雪坡时,那人已经跳上雪橇,不见踪影了,似乎已被吞没在白茫茫的雪海里。邦德冲进雪橇房。糟糕,里面全是些六人或双人型雪橇!有了,中间有副单人的。邦德把那单人雪橇拖了出来,也顾不上看冰刀直不直,操纵杆是否灵活。他朝车道口跑去,一头钻进安全链。雪橇开始往下猛冲,可他只有一半的身子在雪橇上。他挺着身子,在这单薄的、轻巧的小雪橇上摆正姿式,紧紧握住操纵杆,雪橇在昏暗的车槽里疯狂般地往下猛冲。他使劲地用脚趾顶住靴子,想踩住刹车。该死,没多大用处!在车糟里应该走什么路线呢?哦,想起来了,先是一条横穿山肩的直道,接下来就是一条里低外高的大弯道。邦德把操纵杆稍稍往右倾。尽管如此,他还是差一点就从车糟外侧的那一边飞离出去。他在漆黑的车糟里飞一样地往下冲。再往下,那个金属地图上是怎么标的?他怎么没好好地研究一下那地图呢?对,他想起来了!
  是一个看上去象直道,但实际上还有阴影隐蔽着的斜坡。邦德刷地一下腾飞起来,接着又重重地掉下来。摔得邦德好一会儿喘不过气来。他拼命用脚趾顶住冰,想把速度降到四十英里。对了!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死亡跳板”。
  接下去又是什么该死的玩意儿呢?“冰上直飞道!”对,千真万确!在这二百码长的直道上他的下滑速度可高达每小时七十英里。他想起滑雪名将在接近雪道底部终点时行进的速度可以达到八十多英里。他这样冲了下去。毫无疑问他快和他们水平相当了!可这时,一条之字型的弯道迎面而来,白色和黑色在眼前晃动,这就是“竞技的S 道”了。邦德用脚趾死命地顶住脚下的黑冰。他看见前面不远处有布洛菲尔德的雪橇划出的两条平行的沟痕。沟痕中间是他用鞋钉刹车时留下的一道小糟。这只老狐狸!他肯定一听到直升飞机的声音就准备好了要从这唯一的路线逃跑。不过,按现在的速度追下去,邦德毫无疑问能追上他!看在上帝的份上,小心!S 弯道就在眼前!邦德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尽可能地随着弯道左右地摆动身体。他感到一只手臂撞了一下车糟的冰墙,接着就是火烧般的剧痛;紧接着他又被甩到冰墙的另一边,又弹了回来,最后总算又上了直道。上帝啊,简直疼死了!现在他的双肘感觉到了刺骨的寒风。胳膊上的衣服早已不知去向!肘上还被蹭掉了一大块皮!
  邦德疼得直咬牙。现在他才滑过了雪道的一半。这样下去怎么能成功?可就在这时,前面的人影在月光下一闪而过,是布洛菲尔德!邦德决心抓住这个机会。他用一只手把身子撑了起来,另一只手去腰间拔枪。猛烈的寒风随时可能把他从雪橇上吹下去。终于,他把枪拔了出来。他张开嘴用牙紧紧地咬住枪,活动一下指头,把手套上结的冰块搞掉。然后他右手握住手枪,抬起脚趾,加快下滑速度。可那家伙已消失在阴影之中,前方高耸的冰雪堆一定是“鬼见愁”。好吧,只要能顺利地通过这里,前面又会有另一段直道,他就可以射击了。邦德用脚趾死死顶住脚下的冰,看了一眼前面的冰墙。就在这一瞬间,他冲上了冰墙,一直往上滑!天啊,他好象就要从冰墙的边缘上飞离雪橇了。邦德的右脚使劲踩住刹车,身体向右一侧,紧握住操纵杆。雪橇勉强服从了他的指挥,放低了位置。邦德又调整了一下姿式,一下子再度钻进黑洞洞的车槽。不一会儿,他滑进了月光下闪亮的直道。前面只五十码的地方,另一个身体也在飞速下滑。他靴子上的刹钉划起一团团雪粉。邦德屏住呼吸,开了两枪。他认为这两枪打得很准,可那人却又冲进了黑影。幸亏邦德还在往下猛冲,而且越来越快。他象野人似地咧着嘴,狠狠骂道:狗东西!你死定了!你停不下来,就无法回身朝我射击。我会象闪电雷鸣从天而降!过不了多久我离你只有十码、五码了。然后就要送你回老家!但是阴影里也险象丛生,那些都是冰道上弯弯曲曲的小沟。到了“骨架散”了!邦德只觉得忽上忽下,颠簸不停,从一道沟弹到另一道沟。他狠狠地刹住车,靴子都快被擦掉了。他觉得自己好象前胸贴着后背,胸腔快要爆炸了,枪也差点丢掉。终于冲过来了,邦德深深吸了一口气。前面又是一段直道!可前面车槽里有个黑乎乎的东西,象柠檬那么大,在冰面上一蹦一跳的,就象小孩子玩的小皮球。布洛菲尔德在前面约三十码的地方,是他掉下来的吗?或许是他雪橇上的一个零件?还是他扔下的……。想到这儿,邦德心里一阵恐怖,只感到恶心。他拼命将脚趾扎进冰里。没用!他无法控制住自己,而离那欢快跳跃的小东西越来越近。就要踩在上面了,不错,是颗手榴弹!邦德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布洛菲尔德到底搞的什么鬼名堂?他拉开引线后把手榴弹握了多久才扔下的?只有祈求上帝保佑了!
  接下来邦德只知道他前面的整个车槽都炸翻了,他和他的雪橇一同飞上了天。他落到了松软的雪地上,雪橇压住了他的身。然后,他失去了知觉。
  邦德昏迷了几分钟。山上传来的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把他震醒了。他挣扎着站起身来,又无力地倒在雪地上。他朝着爆炸的方向望去。一定是俱乐部被炸了,耀眼的火焰在夜空中燃烧着,一股浓烟冉冉升向月空。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布洛菲尔德居住的大楼也炸塌了,大块的砖石从山腰往下滚,越滚越大,最后成了巨大的雪球,滚到了森林边上。天啦,这样又会引起山崩的,邦德迷迷糊糊地想。可他又醒悟过来,这次没关系,因为他离得很远,在缆车站的下面。现在缆车站被炸了。邦德刚刚放松的情绪又绷紧了。炸断的缆绳沿着山坡往下滑。如果缆绳弹起来,打翻他,他就只有等死了,听天由命吧。幸亏缆绳一扫而过,打在森林边的一座铁塔上,发出金属的清脆响声,然后消失了。邦德万分庆幸,软弱无力地笑了笑,开始检查自己的伤势。
  他的双肘擦坏了,可最疼的是前额。他轻轻摸了摸,用手抓起一把雪抹在伤口上,血迹在月光下是乌黑色的。他浑身都痛,但好象没伤着骨头。他头重眼花,弯下腰拣起他的雪橇。操纵杆已经不知去向,或许正由于操纵杆挡了一下,才没有伤着头部。两把冰刀也都弯了。雪橇上的铆钉叮叮当当地乱响。
  这破东西也许还能滑,也非得让它滑起来才能下山!他的枪也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了。邦德费力地爬过冰墙,紧紧抓住雪橇小心翼翼地往下滑。他刚一进车槽,雪橇车就开始往下滑。他尽量坐稳,摇摇晃晃地往下滑着。变弯了的冰刀反倒是因祸得福。雪橇刮着冰慢慢地往下移动着,身后留下了两道深深的划痕。邦德又遇到一些急转弯,可由于速度只有每小时十英里,所以也并未造成很大的威胁。邦德很快就过了森林线,进入了最后的直道。在这儿他慢慢地停了下来。他爬下雪橇,翻过矮矮的冰墙。这儿的雪被观众踩得很平。他跌跌绊绊地往前走,不时抓把雪轻敷他的前额。在下面的缆车站里他会发现什么呢?如果布洛菲尔德在那儿,那邦德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可车站里没有灯光,只有炸断的缆绳软绵绵地躺在地上。唉,这场暴炸造成的损失太大了!不知马勒昂杰和他手下那帮人以及直升飞机现在怎么样了?
  好象在回答他的问题,山那边传来了直升飞机引擎的突突声,月光下出现了它那丑陋的身影,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山谷里。邦德笑了。他们又得去和瑞士控制塔的人争辩了,也真够他们受的!但马勒昂杰已决定改道,从德国上空回去。那里也不是好对付的,他们势必要和北约组织的人吵架了!这时萨马登的路上传来了地方消防队刺耳的警报声。警车顶上的红色闪光灯表明,他们离邦德还有约一英里。邦德一边小心地往黑乎乎的车站角落走去,一边在心中盘算着该怎样应付。他爬上车站的墙,四下里望了望。没有人!
  车站入口处有刚压过的车轮印。布洛菲尔德一定在这儿给什么人打了电话,然后坐着那人开来的车逃走了。他是往哪条路逃的呢?邦德走到路上看了看。车辙是向左边延伸。布洛菲尔德现在应该已经到了伯尼山谷口,也许已经过了谷口,正开往意大利。他又可以继续逍遥法外,为非作歹。如果告诉边防队,还有可能在边防线上把他抓住。不!那样会使邦德自己脱不了干系。
  他们会提出疑问:如果邦德那天晚上不在格罗尼亚峰上,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不行,他只应该装成一个愚蠢的英国旅游者!
  闪着红灯的警车在缆车站前停下来,警报声也小多了。车上跳下的一些人进了车站,另一些则站在那儿望着火光映红的格罗尼亚峰。一个戴着宽檐帽的人,用瑞士德语方言问了邦德一大堆问题,邦德摇摇头。他又试着用法语问,邦德仍装出一副听不懂的样子。他叫来一个能说两句英语的人。“这儿出了什么事?”那人用英语问。
  邦德神态不清地摇摇头说:“我不知道。当时我正从蓬特雷西纳往萨马登走。我是从苏黎世来的,想在这里游玩一天,可错过了公共汽车。所以我想从萨马登乘火车回去。我看见山上在爆炸,”他恍恍惚惚地挥挥手,“我从车站那边往前走,想看得更清楚些。突然我的头上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敲了一下,我就失去了知觉,一直被拖到了这儿。”他指了指他满头的瘀血和露在袖子外已擦破的双肘。“可能是缆绳断了,打在我的头上,把我拖到下面来了。你们有没有急救箱?”
  “有,有。”那人对他手下的人叫了一声,一个带着红十字臂章的人拿着他的黑箱子走了下来。他为邦德看过伤后,一个劲儿地感叹。他请邦德跟他来到缆车站的洗手间。他打着手电筒替邦德洗了伤口,然后擦了许多碘酒,使邦德的伤口一阵阵刺痛。然后他用宽宽的绷带将伤口包扎起来。邦德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禁不住笑了起来。他这副样子去当新郎真是糟透了!那个卫生员同情地直啧嘴,他从箱子里拿出一瓶白兰地递给邦德。邦德十分感激地喝了一大口。那个英语翻译也进来了。“我们在这儿没什么可做。我们得让山区救护队派一架直升飞机来。我们要回萨马登去报告。你愿意跟我们走吗?”
  “当然愿意,”邦德高兴地说。让邦德在这又冷又黑的晚上走到萨马登的确也说不过去,所以大家热情让他上了车,把他送到萨马登,在火车站他们满怀同情地祝他一路顺利。
  邦德乘上一列慢腾腾的普通客车到了库尔,然后又换乘快车到了苏黎世。凌晨两点时,邦德来到了邦豪夫大街,苏黎世情报站的头儿就住在这里前。邦德在火车上睡了一会儿,可他此刻仍然十分困倦,即使站着也随时可能昏昏睡去。他浑身疼痛,好象被木制警棒狠狠地打过一顿。他精疲力尽地靠在门框上,用手去按了一下门铃。一个身着睡衣,头发乱蓬蓬的人把门打开一条缝。“天啦,这是怎么回事?你是谁?”他生气地问,明显带有英国口音。
  邦德说:“别担心,是我,007 。我又回来了。”
  “上帝啊,是你?进来,快进来!”米尔打开保险链,迅速地扫视了一下空无一人的大街。“没有人跟踪你吧?”
  “估计没有,”邦德说道,很高兴走进了一间暖烘烘的房子。苏黎世情报站的头儿关上门,上了锁,然后转过身看着邦德,“天啊,老伙计,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的?就象让人用乱刀砍过一样。好了,快喝点什么。”他把邦德引进一间舒适的客厅。朝餐具柜指了指说:“请随便喝吧。我去告诉菲利斯一声,叫她不要担心。想不想让她给你看看伤?干这种事情,她很在行。”
  “用不着,谢谢。我喝点什么就可以了,这儿可真暖和。我这一辈子再也不想见到任何一块雪地了。”
  米尔走了出去,邦德听见他在过道上和人快速地谈了几句话。一会儿,他回来说:“菲尔斯在收拾那间空房子。她会在浴室里再放些干净绷带。好吧,”他给自己倒了杯低度数的苏打威士忌,坐在邦德对面,好陪着邦德喝。
  “告诉我一点情况吧。”
  邦德说:“实在抱歉得很,我没有多少情况告诉你。和那天的情况差不多。也可以算是续篇吧。我向你保证,你最好是什么也不知道。要不是我急需给M 局长去个电传,我也不会到这儿来。得用只有M 局长的接收员才能破译的三位X 密码。你能帮我发出去吗?”
  “当然可以。”米尔看了看表,“现在是早上两点半。把那老伙计弄醒,是不是太早了点儿?不过你自己看着办。好,到我那个暗室去吧。”他朝屋子对面的书架走去,书架上摆满了书。他取出一本,胡乱摸了一下,只听咔嗒一声,墙上开了一扇小门。“小心你的头,”米尔说,“这原本是个旧的洗手间,大小正合适。稍微闷一点。可以让门开着。”小房间地上放着一个保险柜,他弯下身,拨了一会儿字码锁,打开柜子,取出一台象手提打字机似的东西。他把它放在那台笨重的电传打字机旁边的一个架子上,然后坐下来,噼哩叭拉地打出了台头和地址,每打完一个字就拨弄一下打字机旁边的一个小柄。“好了,你讲吧!”
  邦德站起身倚在墙上。在去萨马登的路上,他就想好了电文的内容。首先必须准确无误地把消息传到M 局长那儿,然后又不能让米尔知道真相。邦德说:“好吧,象这样说好不好?据点已妥善处理,细节不详,因为侦探独自离队,据点主人已跑掉,从M 站发出详尽报告,并接受十天休假,感谢,007 。”
  米尔复述一遍电文,接着用每组五位数打出三位X 密码,输入电传打字机。
  邦德看着电传被发出后,马勒昂杰所谓的“为女皇的情报局效劳”的工作便告一段落。女皇对以她的名义所犯下的这一连串的罪行,又当作何感想呢?噢,天啦,小屋里太闷了!邦德一只手摸了摸从额头上冒出的汗珠,另一只手捂住脸,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哝着“那座该死的雪山”,就瘫倒在地板上。
  第二十六章 幸福的阴影
  德蕾伊霞在苏黎世机场护照检查处门外见到邦德时,惊讶得目瞪口呆,可她强忍着,直到他们坐进了那辆小型兰西亚里,她才让泪水夺眶而出。“他们对你干了什么?”她泣不成声地问,“怎么把你弄成这个样邦德紧紧地抱住她,安慰道:“没什么事,德蕾伊霞。我向你保证,只是擦破了一点儿皮,就如同滑雪时狠狼地摔了一跤。别傻了。这种事谁都会遇到的。”他抚弄着她的头发,拿出手绢轻轻地给她擦去眼角的眼泪。她从他手中接过手绢,含着泪水笑着说:“你这样擦把我的眼影都给弄坏了。为了让你觉得好看,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搞好的。”她拿出小镜子,小心翼翼地把污迹擦掉。“你是个大傻瓜。我就知道没什么好事等着你。你跟我说你要离开几天去清理什么东西,不能带我到那儿去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又找麻烦去了,而且这次的麻烦更大。后来爸爸又打电话来问我见到你了没有。他听上去很神秘,而且流露出担心。我一说没见到你,他马上就把电话挂断了。
  今天的报上又登了格罗尼亚峰的事,你在电话里又那么小心谨慎,还说你是从苏黎世打来的电话,我就知道你跟这事有牵连。”她收起小镜子,推了一下自动启动器。“好吧,我不说了。很抱歉,我刚才哭了。”接着她又气愤地加了一句:“可你简直是个大傻瓜,你好象想不到这关系到别人,只管自己去扮演英雄的角色。你真太……自私了。”
  邦德伸出手,把她放在方向盘上的手紧紧握着。她说的一点也不错。他只想着工作而没想到她。他从未想到有什么人会真正地心疼他。他如果死了,朋友们也不过摇摇头,在《泰晤士报》的讣告栏里写上几笔,有几个姑娘也许内心痛苦几天。然而,情况即将发生变化,再过三天他就不再是孤单一人了。他将成为两个人的一半。现在他要是受了伤回来就不仅是梅和玛丽·古德奈特对他埃声叹气了。如果他死了,德蕾伊霞肯定会悲痛欲绝。
  小白车灵巧地行驶在公路上。邦德说:“我很抱歉,德蕾伊霞,但那是一件非做不可的事。你知道事情原委。我不能半路打退堂鼓。如果我没有实施这次行动,我也不会象现在这么幸福。你是理解我的话的,对吗?”
  她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就因为你是个海盗,我才爱上你的呢。这可能是遗传的缘故。我会习惯的。不要为我而改变你自己。我不会象别的女人那样,一结婚就拔掉丈夫的牙齿,以限制他们。我想和你生活在一起。如果我有时候象条狗一样对着你叫,你别生气。那也是爱。”她对他温柔一笑,“女人毕竟是属于男人的。”
  邦德被她逗笑了。“你这坏东西,德蕾伊霞。”他伸手去拿报纸。他一直想知道报上是怎么说的,怎么评论的。
  在德国的报纸上,柏林的消息当然是头版头条。第二条也是理所当然地要刊登德国目前创奇迹的出口额。这些消息都来自“本报记者报道。”第三条发自圣·莫里茨的消息说:“在格罗尼亚峰发生了神秘的爆炸事件,通往百万富翁别墅的滑雪道被毁坏。”正文重复了标题的内容,并说天刚亮警方就乘直升飞机前去调查。下一个标题引起了邦德的注意:“脊髓灰质炎在在英国产生恐慌。”接下来是前天从伦敦路透社发来的一篇简讯:“那九个姑娘因为被怀疑在苏黎世机场与一个可能患有脊髓灰质炎的英国姑娘有过接触而在几个英国机场被分别遭到拘留。她们现在正被隔离检疫。卫生部的一个发言人说:‘这样做只是为了小心起见而例行公事。’第十个姑娘,名叫维奥莱特·奥尼尔,可能是引起恐慌的原因。现在她正在香农医院接受观察。她出生在爱尔兰。”
  邦德暗自感到好笑。紧急关头,英国人能把这类事处理得无懈可击。这需要多少方面的协调一致才能办到呢?首先是M 局长,然后是刑事调查局、军事情报处、农业部、海关、护照检查处、卫生部以及爱尔兰政府。他们都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和效率为这一事件罩上一层面纱。最后通过报刊新闻协会,由路透社出面将其公布于众。邦德把报纸往后车座上一扔,望着窗外的街景。这曾是欧洲最美的一座城市,房屋都是奶黄色的,可现在到处都在重建。战后的苏黎世看起来死气沉沉、毫无生机。邦德心想,这案子算是了结了,可那罪魁祸首还是逃之夭夭了!
  他们到达宾馆时大约三点钟。有口信捎给德蕾伊霞,叫她给在斯特拉斯堡“红房子”的马勒昂杰打个电话。他们上楼进了她的房间,挂通电话。德蕾伊霞说:“他在这儿,爸爸,还没瘫倒。”说着她把话筒递给邦德。
  马勒昂杰问道:“抓到他了没有?”
  “没有,真倒霉。估计他现在在意大利。当时他是往那个方向跑的。你们怎么样?我在山下看见你们干得很来劲。”
  “总的来说,还算可以。”
  “全清掉了?”
  “彻底干净了。上面的人已全都干掉了。我损失了两个人。史诗是在开公文柜时被炸弹炸死的,另一个伙计在他身旁,没来得及跑开也完蛋了。大致情况就是这样。往回飞还算顺利。我明天再给你细说。今晚我坐车赶来。
  明白了吗?”
  “好的。哦,对了,你们看见那个叫宾特的布洛菲尔德的女秘书了吗?”
  “没有找到她。也好。她要是在那儿的话,可没有象送走别的姑娘那样容易。”
  “是的,嗯,谢谢你,马勒昂杰。英国方面的消息也很好。明天见。”
  邦德接电话时,德蕾伊霞很知趣地退进了浴室,锁上了门。现在她问道:“我能出来了吗?”
  “再等一会儿,亲爱的。”邦德接着给M 特工站挂了电话,对方正在等他的电话。他约好在一小时内去见那个站的头儿,那头儿是一个海军少将,曾与邦德打过几次交道。然后他叫出德蕾伊霞,一起安排了晚上的活动。最后他独自回到他自己的房间。
  他的手提箱已经被打开了,床边放着一盆藏红花。邦德笑了,端起盆子将它稳稳地放在窗台上。他冲了个淋浴。洗的时候他非常小心,生怕把绷带弄湿了。他换下了那件臭气熏天的滑雪衫,穿上他带来的一件深蓝色上衣,在桌前坐下,快速写下了他准备用电传打给M 局长的报告。然后他穿上雨衣,下了楼,朝音乐厅广场走去。
  他一路上都在一门心思地想事情,没有注意到在街对面的一个矮矮墩墩的身影。这是一个裹在一件深绿色披风里的女人。她无意中看见邦德悠闲自在地往前走,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她立即穿过大街,跟在邦德的后面。她完全精于此道。当他来到音乐厅广场走进那所八层楼的公寓时,她并没有走近房子来查寻地址,而是躲在广场的另一头等着他出来。等他出来,她又尾随着他回到“四季饭店”,最后要了辆出租车回到她的房间,给克莫湖畔的都市宾馆打了个长途电话。
  邦德上楼,回到他的房间,看见书桌上摆了一大堆绷带和药品。他打电话问德蕾伊霞:“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你有把万能钥匙,什么门都能开吗?”
  德蕾伊霞听后大笑起来:“是服务员送去的。她成了我的朋友。她很懂得爱情,在这方面比你强。你干吗要把那些花儿拿开呢?”
  “这盆花很美。我想放在窗台上会更好看一些,而且还能晒到太阳。好了,我给你谈桩交易。你要是能到我这儿来帮我换一下绷带,我就带你下楼,给你买份饮料。就一份。我自己来三份,按照男女的正确比率。好吗?”
  “好极了。”
  换绷带时,伤口疼得要命,邦德禁不住流出了眼泪。她吻去了他的泪水。
  她脸色苍白,心痛地望着他的伤口,“你能肯定你不需要找医生看看吗?”
  “我已经去看过医生了。他已经给我检查过,这点你放心。我现在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我们的做爱问题。象我这样很难把两肘支在床上。”
  嗯,你一身的伤,我们不能用标准的姿势,那就用非标准的姿势吧。不过今晚不行,明晚也不行。等我们结了婚才可以。在此之前,我得装得象个处女。”她认真严肃地望着他,”我多希望我是处女,詹姆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确实是的。你知道,没有爱情的人不可能做爱的。”
  “知道。好了,来,喝酒。”邦德语气坚定地说。“我们有的是时间谈情说爱。”
  “你这馋猫,就知道喝。我有那么多的话要对你说,可你就只想到喝。”
  邦德深情地望着她,十分小心地搂住她的脖子,给了她一个长久的、充满激情的吻。他突然放开她,“不行,这才只是开始。等我们把这点儿没味儿的酒喝完,我们就到瓦尔特饭店去,吃一顿丰盛的晚餐,边吃边谈谈戒指的事儿,谈谈我们是睡上下两铺的床呢还是睡双人床,再看看我是不是有足够夫妇两人用的床上用品。”他们就这样度过了傍晚的时光。德蕾伊霞神情严肃地向他提了许多只有女人才会想到的生活上的实际问题,这可叫邦德晕了头,没了主张。不过他惊奇地发现,建造这个安乐窝使他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喜悦。终于要安顿下来了,生活会更充实,更有意义,因为他有一个心爱的人和他一起分享这生活!这是一种多么奇怪又多么激动人心的感受啊!
  马勒昂杰晚上到了宾馆。他那庞大的卧车占去了大半个停车场。第二天,他们欢欢喜喜逛商店,上酒楼,然后去首饰店买订婚戒指和结婚戒指。结婚戒指容易选,买了传统的平面金戒指。可是选订婚戒指时,德蕾伊霞就拿不定主意了,最后只好把这任务交给邦德去办,按他喜欢的买。德蕾伊霞趁机去试穿她出去度蜜月时要穿的衣服。邦德叫了辆出租车。司机在大战时是德国空军飞行员,他为此得意洋洋。他和邦德跑遍全城,最后总算在尼劳堡宫附近的一家古玩店里找到了邦德满意的戒指:一只巴罗克式的白金戒指,上面还镶有两小串钻石。戒指造型既别致又大方,连那个出租车司机也很喜欢,所以就买下了。邦德和司机来到富兰坎·克勒饭店,为此庆祝了一番。他们吃了许多香肠,每人喝了四大杯啤酒。怀着他最后一次单身汉聚会后的愉快心情,邦德摇摇晃晃地回到宾馆,直接来到德蕾伊霞的房间,将戒指戴在她的手指上。
  德蕾伊霞满脸都是泪,一边抽泣一边说,这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戒指。可当邦德把她抱在怀里时,她又咯咯地笑开了。“噢,詹姆斯,你太坏了。你就象一头灌了一肚子啤酒和香肠的猪,难闻死了。你跑到哪里去了?”
  邦德有声有色地向她描述了他作为单身汉的最后一次放纵,她开心地大笑起来。然后她欢天喜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摆出各种优美的姿势,不停地变换手的角度好让钻石射出熠熠的光彩。这时电话响了,马勒昂杰想和邦德单独在酒吧间谈谈,德蕾伊霞先回避半小时。
  邦德走下楼,来到酒吧,想了一下,要了份能对他刚才喝的啤酒起调和作用的施泰因哈根酒。马勒昂杰表情严肃地看着他,说:“好了,听着,詹姆斯。我们还没有正正经经地谈过这事。这似乎很不恰当。我马上就成为你的岳父了,所以我认为我们应该谈谈。几个月以前,我正式地提出要资助你们,你拒绝了。可现在你们要结婚了。你开户的银行是哪一家?”
  邦德一听就生气了,他说:“别费口舌了,马勒昂杰。要是你以为我会接受你的或其他什么人的一百万英镑的话,可就想错了。我不想毁掉我的生活。一个人所能遭受的不幸中,最大的就是拥有太多的金钱。我的钱已经足够了,德蕾伊霞也不缺钱花。要想买什么东西而没有钱的话,我们慢慢地攒钱去买也挺有意思。现在我们手头的钱已足够我们的花销。”
  马勒昂杰愤怒地说:“你刚喝了那么多酒,说的尽是些醉话。我要给你们的只是我的财产的五十分之一,你懂吗?这对我来说是九牛一毛的事。德蕾伊霞过惯了要什么就有什么的生活,我不想让她这种生活中止下去。我就只有她这么个女儿。你是个公务员,你那点工资没法儿养活她。你一定要接受我的礼物。”
  “如果你非要我接受,我发誓要把钱捐给慈善机关。你想把你的钱送给这儿的士兵吗?很好,随你的便吧。”
  “可是,詹姆斯,”现在,马勒昂杰几乎是在恳求了,“我能给你些什么呢?或者为你们未来的孩子设一个托儿所基金,行吗?”
  “那就更糟了。如果我们有了孩子,我不愿用钱这根绳索套住他们。我从前没有钱,也不需要钱。我喜欢靠赌博赢钱,因为那些钱是拣来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如果我继承了钱,我就会变成花花公子,你不喜欢,德蕾伊霞也不喜欢。不,马勒昂杰。”邦德一口喝干了杯里的施泰因哈根酒,“这对我,对你的女儿都没有好处。”
  马勒昂杰难过得都快掉眼泪了,邦德忍不住为之感动。他说:“你真好,马勒昂杰,我衷心地感谢你。我看这样吧,我向你发誓,如果我们遇到了麻烦,需要你帮助,就一定来找你,行吗?可能会生病,或是别的什么麻烦。
  如果我们在乡下有个小别墅什么的,可能会很不错。等我们要有了孩子,也可能需要帮助。嗯,你说这样好吗?就算说定了吧?”
  马勒昂杰无可奈何地瞪着邦德:“你保证不是随便乱说的吧?我的确很想帮助你,让你们过得更幸福一些。”
  邦德紧紧握住马勒昂杰的右手,“我向你保证。好了,高兴点儿。德蕾伊霞来了。她会认为我们刚吵了一架。”
  “什么人我都斗过,”马勒昂杰情绪低落地说,“从来都是胜利者,可这次却失败了。”
  第二十七章 永恒的爱
  元旦节这天,阳光灿烂,睛空万里。上午十点三十分,在英国总领事的客厅里,詹姆斯·邦德面对证婚人,坚定地说道:“我愿意!”
  这是他发自心底的话!
  总领事是个通情达理、办事有效率的官员。今天本该他休假,他自己也承认他原想好好休息一天,因为除夕夜闹了一个通霄,现在头还有点晕。他比原定的时间提前了好几天给他们办手续。他解释说,这是因为邦德所做的工作太冒险,难免会遇到一些意外情况。对他的理解,邦德十分感激。
  “你们俩现在看上去都健康多了,”总督说。看来他没有忘记第一次见到邦德和德蕾伊霞时的情形。那时,他说:“你头上的那道伤痕十分醒目,邦德先生。女伯爵的脸色也略显苍白。为谨慎起见,这事宜早不宜迟,所以我向外交部申请了特别豁免权。令我惊奇的是他们很快就同意了。那么我们就订在元旦吧。上我家来。我妻子也一定很想见见你们俩。”
  邦德和德蕾伊霞非常高兴地在结婚文件上签了字。M 特工站的头儿已经答意做邦德的男傧相。这会儿邦德正想着该给他在伦敦的上司写一篇简短而激动人心的报告。这时,马勒昂杰也到了,穿着一件纯法国式的燕尾服,胸前别着两排勋章,最边上的那一枚把邦德惊呆了,竟然是一枚由国王颁发的抵抗外国人侵略的英雄奖章。M 站的头儿一见马勒昂杰,就抓起一把五彩纸屑,撒在他身上。
  “等有机会时我一定告诉你这是怎么来的,我亲爱的詹姆斯。”当邦德极为羡慕地问他时,马勒昂杰说,“非常有趣。”他压低声音,用手捂着他那灵敏的棕色鼻子,小声说:“我是因为搞到了德国反间谍机关的一份秘密资料而获奖的。得勋章多半靠运气。遗憾的是还没有专门为我这类英雄设立的勋章呢。”他在胸前挂勋章的地方划了几个十字,“这件燕尾服上已经挂满了,再挂也没有地方了。顺便说一句,这件衣报是从马赛豪华的巴贝服装店买来的。穿这家服装店买的衣服,不挂几个勋章也太不相配了。”
  人们开始互相道别。马勒昂杰拥抱邦德时,邦德强忍着,但发誓以后再不接受他的拥抱。他们下楼来到等在外面的小白车旁边。挡风玻璃和水箱架间挂着几条白缎带。邦德猜是总领事的妻子挂的。旁观者和过路行人围在车旁,想看看谁是新郎、新娘,长得怎么样。
  总领事握着邦德的手,说“恐怕我们没办好这次婚礼,没能象你所希望的那样秘密进行。今天上午《慕尼黑图片报》的一个女记者跑到这儿来。她不愿透露姓名,我想可能是个闲话专栏记者。我只好告诉了她一些大致的情况。她特别想知道典礼的时间,如果这也称得上典礼的话,因为他们想派一个摄影师来。还好,你没碰到她。我想其他方面没有什么。好了,再见吧,祝你们幸福。”
  今天,德蕾伊霞穿了一件古典式带绿色花边和鹿角钮扣的深灰色“蜜月旅行装”。她将系着漂亮花结的登山帽往后座上一扔,钻进车来按下了自动离合器。引擎扑地响了一下,接着起动了。他们换了高速档,朝着空旷的大街驶去。他们俩都从车窗里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挥动着。邦德看见马勒昂杰的汽车已经一溜烟地开跑了。站在路边的那群人不断地朝他们挥手示意,然后他们拐过街角,离开了领事馆。
  当他们驶到通往萨尔茨堡和库夫斯泰因的高速公路交叉口时,邦德说:“我说,开到路边停一下,德蕾伊霞,我还有两件事要做。”
  德蕾伊霞把车停在草地的边上。枯黄的干草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邦德伸出双臂把她搂进怀里,温柔地吻着她。“这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事,我要对你说,我将好好照顾你,德蕾伊霞。你不反对我照顾你吧?”
  她听后轻轻把他推开,微笑地望着他,深情地说:“不过,先生,你也需要我的照顾。让我们相互照顾吧。”
  “那当然。不过我宁愿充当你的角色。对了,我下去把那些缎带取掉。
  这好象是在接受加冕,太招人显眼了。你说呢?”
  德蕾伊霞哈哈地笑了起来,“你喜欢默默无闻,而我巴不得一路上不断有人给我们喝彩道喜。我知道但凡可能,你肯定会把这辆车漆成灰色或是黑色。那也没什么不对。但从现在起没有任何事情能阻止我把你象旗帜一样挂在我身上。你想不想把我象旗帜一样插在你身上飘扬?”
  “那要等到过节或喜庆的日子才插。”他走下车,一边取下缎带,一边举目望了一眼万里无云的天空,冬日的阳光照在他脸上,暖暖洋洋的。他问德雷伊霞:“要是把车篷放下来,你会不会觉得太冷?”
  “我想不会的,放下吧,否则我们只能看见半个世界。从这儿到基茨布厄尔,沿途的景色都很美。要是冷的话,我们再把车篷拉回来。”
  邦德松开两颗螺母,将帆布顶篷折向后座。他打量着高速公路的上下两边。路上车水马龙,好不热闹。在他们刚才经过的环状交叉路上有个壳牌石油公司的加油站,一辆红色的马塞拉迪牌敞篷车正在加油。这辆车马上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这种车跑起来象风一样快。驾驶舱里坐着一男一女,全副运动员的打扮,都穿着一身白色的运动衣,两个人都严严实实地戴着黄色头盔,深绿色的挡风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是离得太远,看不清他们的相貌是否配得上他们的打扮。不过从侧面看那女人的身材不怎么样。邦德上了车,坐在德蕾伊霞旁边,他们又在高速公路上疾驶。
  俩人谁也没有说话。德蕾伊霞把车速保持在八十英里左右。寒风迎面扑来,邦德打了个寒噤。他看了一眼手表:十一时四十五分,一点钟左右他们就能到达库夫施泰。在通往大城堡的蜿蜒曲折的街道上有一家很有名气的大宾馆。那儿有条很小的游乐巷,巷道里飘荡着悠扬的齐特拉琴声和带着一丝哀愁的蒂罗尔民歌声。据说德国旅游者来到这德奥边境小镇游玩一天后,动身回家前总要去那里好好吃一顿价廉物美的奥地利美酒佳肴。邦德凑着德蕾伊霞的耳朵大声跟她聊着这事。他还告诉她,库夫施泰还有一座奇特的纪念碑,形状象一座大城堡,用以纪念第一次世界大战。每天一到中午十二点,大城堡的窗户就打开了,城堡里巨大的管风琴就会独奏一支曲子,在很远很远的群山之中,在通向库夫施泰的山谷里都能听到这管风琴奏出的优美乐曲。“不过今天我们没时间了。以后再去欣赏吧。”
  “这没关系,”德蕾伊霞说,“当你尽情地喝啤酒和荷兰杜松子酒时,我可以用齐特拉琴来给你演奏一曲。”她向左转弯开进通往库夫施泰的地下过道。很快他们就穿过了罗森海姆,高耸云端的雪峰展现在他们的面前。
  路上来往的车辆已经减少了许多。一眼望去,只有他们的小白车在白雪皑皑的草原和灌木林之间奔驰。前方是闪烁着金色阳光的雪峰。千百年来,兵争马战,多少人埋骨于雪山。邦德回头一望,看见在路的尽头有一个小红点。是那辆马塞拉迪跑车。他们如果不力争赶上前面这辆速度只有八十英里的小兰西亚,有这么一辆好车又有什么用呢?或许他们并不象他想的那样,或许他们喜欢慢慢地开,好欣赏这沿途看不够的美景。
  大约十分钟后,德蕾伊霞说:“后面有一辆红色跑车马上就赶上来了。
  我想加快速度把它抛下,行吗?”
  “用不着。”邦德说,“让它过去吧。你千万别再开快车。”
  现在那辆八缸轿车引擎的轰鸣声已经越来越近了。邦德往左靠在车上,翘起大姆指往前一指,示意路已让开,那辆马塞拉迪车可以超过去。
  两辆车的距离越来越小了。突然间,象是一只铁拳猛地砸下来。他们的小白车的挡风玻璃被砸成万块碎片。那辆红色轿车一闪而过,邦德只瞥见一只梅毒鼻子、一张紧绷绷的脸、一张在怒吼的嘴和一支晃了一下就收回去的自动枪。兰西亚车一下失去了控制,撒野似地冲向路边,穿过一片草地,在低矮的灌木林中压出一条小道,终于停了下来。邦德一头撞在挡风玻璃架上,失去了知觉。
  一个穿着卡几制服的高速公路巡警使劲摇晃着邦德。他醒了过来。这个年轻的巡警惊恐地问,“你们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邦德赶紧转过头看了看德蕾伊霞。她身子向前倾,头部搭拉在撞坏了的方向盘上。系在头上的红色丝带掉在了一边,一头金发散下来,盖住了她的脸。邦德伸出手臂搂住她的右肩,发现她的背上透出一片鲜血,染红了后背。
  邦德紧紧地搂着她,抬起头望着那位年轻的巡警,宽慰似地对他笑了一笑。
  “没关系,”他一字一句地说,就象在对一个孩子解释问题一样。“真的没关系,她睡着了。我们很快还会往前赶路。别怕,你瞧,”他的头无力地靠在她的脸旁,对着她的耳朵轻声说道,“你瞧,有我们这份情谊,今生今世足够了。”
  年轻的巡警惊惶地望了一眼这对一动不动的情侣,急忙朝他的摩托车跑去,抓起报话机,呼叫救护中心快速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