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混乱的西晋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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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混乱的西晋王朝

www.hxlsw.com | 来源:《中国皇帝命运:龙墩上的悖论》 | 王充闾

  无论是胜利者、失败者,得意的、失意的,杀人的抑或被杀的,知心人还是死对头,为寿为夭,是爱是仇,死后,统统地都在北邙山碰头了。诚如《列子》中所言:“万物所异者,生也;所同者,死也。生则有贤愚贵贱,是所异也;死则有臭腐消灭,是所同也。”元人散曲中也讲,“列国周秦齐汉楚。赢,都变做了土;输,都变做了土。”

  社会人生,充满了不确定性。列国纷争,群雄逐鹿,最后胜利者究竟是谁呢?魏耶?晋耶?应该说,谁也不是。宇宙千般,人间万象,最后都在黄昏历乱、斜阳系缆中,收进历史老仙翁的歪把葫芦里。

  一

  这篇文章的作意,萌生于一次闲游。临风吊古,触景生情,始而震撼、愤慨,终而由情入理,由感而悟,蔚然勃然,不能自抑。无以名之,遂想出了“血腥家族”这么一个词语。相对于“神圣家族”、“黄金家族”,这个“血腥家族”的提法,听起来未免有恐怖之感。无奈,这却是真实的,绝非我蓄意炒作。西晋王朝白痴皇帝当政时期的司马氏家族,确是这样。

  那天,我和一位中州的文友,在凭吊过洛阳的魏晋故城遗址之后,兴犹未尽,便又登上了北邙山。纵目四望,山上山下,前后左右,陵冢累累,星罗棋布.。怪不得唐代诗人王建有这样的诗句:“北邙山头少闲土,尽是洛阳人旧墓。旧墓人家归葬多,堆着黄金无买处。”看来,“邙山无卧牛之地”的说法,虽属形容,却十分贴切。

  原来,这里紧邻着恢宏壮观的帝京,地势高爽,眼界开阔,前有伊水、洛水,后有黄河,亿万斯年地滋润着、孕育着,土层深厚,风水绝佳。俗谚云:“生在苏杭,死葬北邙。”因此,自东周起,中经东汉、曹魏、西晋、北魏,直至五代,历代帝王陵墓比邻而依。就连“乐不思蜀”的刘禅,被称为“全无心肝”的陈叔宝,“终朝以眼泪洗面”的李煜,这三个沦为亡国贱俘的后主,也都混到这里来凑热闹。其他名人,像伊尹、吕不韦、贾谊、班超……简直数不胜数,都把此间作为夜台长眠之地。那天,我们踏着黄沙蔓草,穿行于累累荒丘之间,确实有一种阴气森森,与鬼为邻的感觉。

  早在青年时代,“八王之乱”就通过史书给我留下了太深太重的刺激,所以,这次话题便集中在西晋王朝的帝王身上。我问:

  “听说,司马氏祖孙父子,死后大都葬在这里,可是,无论是司马懿的高原陵,还是司马师的峻平陵、司马昭的崇阳陵、司马炎的峻阳陵,怎么一丝踪影也没有见到?”

  “这就要说到足智多谋的司马懿了。”文友说,“这位谋略家兼野心家,担心他的墓葬会被人盗掘,所以,临终前嘱咐子孙,以首阳山为土藏,不起坟堆,不植树木,不立墓碑,不设明器,后终者不得合葬。”

  “这真是虑远谋深,比曹*后遍设七十二疑冢还要保靠,还要来得神秘,至死还不脱奸雄本色。”我说。

  “不过,也说明了作贼到底心虚。”文友说,“如果是公而忘私,国而忘家,胼手胝足,辛劳治水的大禹王,还会担心有人去抛尸、掘墓吗?”

  这种形制的确立,影响到了整个西晋王朝。所以,司马懿父子三人,连同四代帝王,以及统统死于非命的“八王”的陵寝所在,直到今天还是一个谜团。

  为了一顶王冠,为了争权夺利,生前决眦裂目,拚死相争,直杀得风云惨淡,草木腥膻,死后却连一个黄土堆堆也没有挣到自己名下,说来也是够可怜的了。隋炀帝死得很惨,可是,也还有一盔孤冢留在扬州,“君王忍把平陈业,只博雷塘数亩田。”(唐人罗隐诗句)

  当然,包括“八王”与杨广者流在内,他们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毫无价值可言,死后那些臭皮囊更是与草木同腐,甚至“骨朽人间骂未销”,被牢牢地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人们知不知道他们的埋骨地,似乎也没有什么打紧。

  有趣的倒是,由于这里“地脉”佳美,那些帝王公侯及其娇妻美妾都齐刷刷、密麻麻地挤了进来,结果就出现了这样一个奇异的现象:生前无论是胜利者、失败者,得意的、失意的,杀人的抑或被杀的,知心人还是死对头,为寿为夭,是爱是仇,最后统统地都在这里碰头了。像据说是晋人伪造的《列子》中所言:“万物所异者,生也;所同者,死也。生则有贤愚贵贱,是所异也;死则有臭腐消灭,是所同也。”元人散曲中也说,“列国周秦齐汉楚。赢,都变做了土;输,都变做了土。”

  纵有千年铁门槛,

  终归一个土馒头。

  关于这一点,莎士比亚也讲了,他在剧作《哈姆莱特》中,借主人公之口说,谁知道我们将来会变成一些什么下贱的东西,谁知道亚历山大帝的高贵的尸体,不就是塞在酒桶口上的泥土?哈姆莱特接着唱道:

  凯撒死了,你尊贵的尸体

  也许变了泥把破墙填砌,

  啊!他从前是何等的英雄,

  现在只好替人挡雨遮风!

  莎翁在另一部剧作里,还拉出理查王二世去谈坟墓、虫儿、墓志铭,谈到皇帝死后,虫儿在他的头颅中也玩着朝廷上的滑稽剧。我以为,他是有意向世人揭示一番道理,劝诫人们不妨把功名利禄看得淡泊一些。当然,他讲得比较含蓄,耐人寻味。

  而在中国古代作家的笔下,就显得特别直白、冷隽、痛切。旧籍里有一则韵语,讥讽那些贪得无厌,妄想独享人间富贵、占尽天下*的暴君奸相:

  大抵四五千年,

  着甚来由发颠?

  假饶四海九州都是你的,

  逐日不过吃得半升米。

  日夜宦官女子守定,

  终久断送你这泼命。

  说甚公侯将相,

  只是这般模样;

  管甚宣葬敕葬,

  精魂已成魍魉!

  马东篱在套曲《秋思》中,沉痛地点染了一幅名缰利锁下拚死挣扎的浮世绘:

  蛩吟罢一觉才宁贴,

  鸡鸣时万事无休歇。

  争名利何年是彻?

  看密匝匝蚁排兵,

  乱纷纷蜂酿蜜,

  闹嚷嚷蝇争血。

  ……

  投至狐踪与兔穴,

  多少豪杰!

  鼎足虽坚半腰里折,

  魏耶?晋耶?

  他分明在说,社会人生,充满了不确定性。列国纷争,群雄逐鹿,最后胜利者究竟是谁呢?魏耶?晋耶?应该说,谁也不是。宇宙千般,人间万象,最后都在黄昏历乱、斜阳系缆中,收进历史老仙翁的歪把葫芦里。

  当然,这么说,并不意味着一切都是虚无。败叶飘飞、泥沙俱下之后,总会有精金美玉存留下来。体现着生命自由与人文觉醒的“魏晋风度”,就正是这么生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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